凌景轩徐婉仪大结局(凌景轩徐婉仪)小说-凌景轩徐婉仪大结局免费阅读
这一觉,徐婉仪睡到日落西山,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
她好像又做梦了,可是醒过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她洗漱好,徐徵已经在前厅等她一起用晚饭。
桌上就两个人,倒显得有些冷清。
徐婉仪没有胃口的装模作样吃了两口:“父亲,兄长今年过年该回兖州一起过吧?”
徐徵点了点头,嗯了一句。
徐婉仪这才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父亲当时要是多给我生两个姐姐妹妹就好了,兄长自领职以来都鲜少回家,吃个饭都如此冷清。”
徐徵笑了笑,也没多想便道:“你娘生你兄妹两个便够辛苦了,还想要个姐姐妹妹!”
徐婉仪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那便是说,从头到尾,徐家只有她一个女儿,那……宁嘉皇后又是谁?
是谁在瞒着她,又瞒了她什么?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能记起那些往事,哪怕,她越是记起,离自己寿命的尽头便不远了。
眼见婚礼将近,本来她与凌景轩是不该见面的,可自她回来以后,凌景轩便有些不对,处理完公务,他第一时间就是到徐府来陪她,却又绝口不提大婚之事。
一天三趟的跑,像是她随时会逃掉一般,她说想见顾听澜,凌景轩却说顾听澜回小药谷了,暂时见不到。
可他越是这样,徐婉仪心里便更是不安。
方才入夜,徐婉仪饭后在园中刚走了两步,凌景轩果然掐着点来陪她散步。
她走了一路,路径上有淡淡的花香,十分宜人。
忽然,她停下脚步,没有去看身旁的凌景轩道:“平安,你从前,有爱过一个人吗?”
凌景轩似乎对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脸上很平静的回了两个字:“爱过。”
徐婉仪抿了抿唇,心里像被硌了一块小石子,又问:“是那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吗?”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这夜里的一阵晚风,却吹得凌景轩心里一阵发凉。
世人只知道他偏宠赵绣儿,无人知道他所有偏执热烈的爱都只给过一个人,是眼前人。
见凌景轩半晌没有说话,徐婉仪以为是他默认了,心脏像是被挤得发闷。
她抬头看向他:“那……宁嘉皇后呢?你不爱她,也会娶她吗?听人说,她死得很惨,还听人说,她姓徐。”
只那一刹那,提起宁嘉皇后四个字的时候,凌景轩的喉咙像是忽然被什么梗住了,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说,她便静静等着,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
良久,凌景轩自嘲一笑,又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当然,只会娶我爱的人做我的皇后。”
徐婉仪面露不解,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你娶她的时候是爱她的,可最后,那样讨厌她,也是真的。”
凌景轩脸色变了变,心里慌了一瞬,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抱住。
他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道:“你莫多想,从前的事情都过去的,以后我们会好好的,我娶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
======第二十九章======
凌景轩不敢说,他的妻子从来只有她一人,他的记忆在回兖州城后便已经恢复了。
可越是将从前的事情记得清楚,他便越是害怕徐婉仪知道太多自己的从前。
失而复得,这四个字实在太过珍贵,他不敢再有半分不小心将她弄丢了。
徐婉仪从他怀中挣开,一抬头,许是正好瞧见有皎皎月光落在他眼睛里。
她一时愣了神,忽然想起她梦中总是梦到的那个少年,少年的眉眼与眼前之人重叠。
她没来由的红了眼眶,鼻头酸酸的:“平安,你长得与他真像。”
凌景轩皱了皱眉头,没有追问,只摸了摸她的头:“绾绾,后日我便来娶你回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都不少。”
徐婉仪忽然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她是想嫁的,没有缘由的,她总是觉得平安就是她梦里常出现的少年。
她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眼前人,微微点了点头:“好。”
镇北王府。
东厢的院子里,一队护卫将整个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院子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顾听澜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上前来替他收好身旁散落的酒瓶。
“外面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撤走!”顾听澜将酒杯用力拍在桌上,眸子里已经染上稍许醉意。
小厮一脸为难道:“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的,听说三日后才会离开,在此之前,公子不能离开这个院子一步。”
“啪——”顾听澜手中的酒杯忽然被捏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鲜血自手心渗出,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三日后……那到时婚礼都结束了,他就是再想阻拦,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他将宁嘉皇后的事情告诉了徐婉仪,凌景轩转头就让人将他软禁起来。
这不是问心有愧,又是什么!
“欺人太甚!”顾听澜大为恼怒,将手中的碎片狠狠掷碎在地。
小厮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院外的守卫,压低了声音才道:“公子还是安心待三日吧,老王爷也说了,等徐小姐成婚以后,再为公子寻一门好亲事!”
好一门亲事!
顾听澜怒极冷笑了一声,凌景轩以为成了婚,一切便就能尘埃落定吗?
他重新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天下人都知道,宁嘉皇后出身徐家,一年前难产而死,况且徐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而这一年来,虽然只有小药谷的人才知道徐婉仪的存在,但徐婉仪也层亲口跟他说起过,她是徐徵的亲生女儿,天下断然没有死而复生之理。
从前他一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徐婉仪的存在极为矛盾。
要么,如今的徐婉仪是徐徵这么多年在外的私生女,从未有人知道。
要么,便是当年的宁嘉皇后根本就没有死,就是如今的徐婉仪。 这样的认知忽然让顾听澜感到头疼,如今细细想来,倒确实更像后者。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若是真的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小厮不知道他在说谁,只默默给他添上酒:“公子,缘分天定,该发生的,都是命里的劫数,躲不过的。”
顾听澜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
“躲不过这一劫,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错再错!”
======第三十章======
到了真正成婚的那一天,天清气朗,灿阳高照。
徐婉仪难得有了精神,脸上的气色都好了几分。
她穿上大红的嫁衣,画上精致的妆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绾绾。”徐徵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女儿这般,心头一酸。
徐婉仪忙起身,笑着上前拉住徐徵的手,半是撒娇道:“还以为父亲生气了,不来看女儿嫁人呢。”
徐徵两鬓已然斑白,看着眼前的女儿,似乎又瞧见她十六岁那年出嫁的模样。
一样娇怯的脸,眉眼弯弯带笑,满心欢喜的嫁给心上人。
可是……一想到后来,徐婉仪生产那日,若不是他在宫中有些势力,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活生生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当他暗地里将徐婉仪从宫中接出来,看见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作为父亲,他光是看了一眼,心都要疼碎了。
他好不容易将人救下来,在小药谷藏了一年,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孽缘,她还是要嫁这个男人。
可惜,父母是永远拧不过子女的,而他藏着的秘密也永远没办法对徐婉仪说,她想最后的时间里再嫁凌景轩一次,他也知道,他拦不住。
光是想到这里,徐徵的眼里忽然泛起浑浊的泪光。
他拍了拍徐婉仪的手,语气有些沉闷:“绾绾啊,爹最后问你一次,你会后悔嫁给他吗?”
徐婉仪脸上的神情凝滞了一瞬,而后摇了摇头:“不悔。我知道,平安从前也许爱过旁人,可我想得很清楚,我只有半年的光阴,女儿很自私,只要这半年他爱我,我就什么也不怕。”
徐徵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回答,他清楚的记得,徐婉仪十六岁那年出嫁的时候,她也这样满是自信的对他说。
父亲,只要他爱我,我就什么也不怕。
无论过去多久,经历了什么,他的女儿依旧是这样的性子。
徐徵不只是无奈还是难过,只轻轻叹息了一声:“没事,有爹在,爹会保护绾绾一辈子。”
徐婉仪一瞬便红了眼圈,又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来:“爹,我从前爱的人是不是对我很坏?他跟平安是不是很像?”
徐徵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嗯,跟他很像。”
徐婉仪的眼神透过窗,看见屋外洒落的光,淡淡笑了笑:“我从前也很爱那个人吗?”
半晌,徐徵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我有多爱那个人?”
徐徵望着她,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才道:“如同你现在爱平安一般。”
徐婉仪没有说话,愣愣的看着徐徵,心却开始不知为何有些发闷。
“吉时到了,新娘子出门了,外面喜轿来迎了。”
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徐婉仪才回过神来。
一时所有的疑惑都被抛诸脑后,她心里一瞬又被欢喜填满。
她是个自私的人,可她就想自私这一回,一辈子,嫁一个相爱之人,哪怕时光短暂。
徐婉仪坐上花轿,掀开盖头,偷偷撩开轿帘往外看。
她看见凌景轩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坐在马上,半点不似君王,只像个寻常人家的儿郎,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她心里欢欣又雀跃,人活一世,能够与挚爱之人一生在一起,已经是上苍恩赐了。
入夜,行宫的喜烛灯影闪烁,灯芯轻微的爆响一声。
门被人轻轻推开,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徐婉仪心中一紧,感到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盖头被人温柔的揭下来,她抬眼正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双眸。
凌景轩脸上露出少有的柔情,烛光摇曳,映衬着他的侧脸。
“绾绾,往后你便是我的妻子,这一生,我们终归还是走到一起了。”
徐婉仪脸颊微微泛着红,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平安,你在说什么?”
凌景轩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幸运。”
徐婉仪便笑了,指了指桌上的合衾酒:“要喝了酒,才能长长久久呢!”
凌景轩便起身去倒酒,酒刚倒好,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回头,却见徐婉仪晕倒在床边,脸上是脂粉都掩不住的苍白。
======第三十一章======
“朕问你她到底怎么样样了!”
偌大的行宫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声音,地上一地被砸碎的碎瓷片。
几个太医跪在凌景轩跟前,大气也不敢多出。
一个年迈的老太医叩了叩头:“陛下息怒,徐小姐的身体本就不好,此次兖州疫疾实在折腾得不轻,伤了根本,哪怕是华佗在世,恐也只能保她半年无虞啊!”
半年!
凌景轩的脸色一白,似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在小药谷的时候,他便知道,徐婉仪身体不好,他想着也许是因为当年难产后身子虚,只要好好养着就没有问题。
可是,他从未想过,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可能!她出身将门,幼时好武,身体底子远比一般女子要好,怎么可能会羸弱至此!”他不相信,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好不容易他看清自己,怎么会……
老太医只得继续道:“陛下,从脉象上看,徐小姐的病时间长久,最起码也病了五六年了,若早些养着,倒也还能医治,可这病势缠绵日久,到如今,的确无力回天了。”
闻言,凌景轩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转头看见床上安静躺着的徐婉仪,她已经越发消瘦,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病了五六年……那便是说,她在宫里的那几年便已经病了,可他作为丈夫,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瞬间,一种令人窒息的痛悔如潮水般涌来,让凌景轩心里如被针扎。
她病了,他却总是罚她,罚她跪皇祠,罚她夜晚抄经,罚她在大雨中给赵绣儿下跪……
一桩桩一件件,凌景轩自己都不敢想自己从前做了什么样的混账事。
他仅仅因为心里一点不平,一点怨愤,便将所有的气出在徐婉仪身上,而徐婉仪就这样默默受着,从来不曾与他多说过一句。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明明他很早以前便发现了,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她越发苍白的脸色,还有当年宫里人常跟他汇报,徐婉仪那些总也吃不完的药。
可他没去在乎,他就想看她痛苦,然后等她熬不住了,来跟自己说一句软话。
他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她对他低一次头,可这一等,换来的不过是末路穷途。
凌景轩将人都屏退,在徐婉仪床边坐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皱着。
他伸手想去抚平,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颤,如今种种,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连弥补都没有机会。
良久,他后知后觉的感到眼角有丝湿润,抬手才发现是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凌景轩抹掉那一丝水痕,一向冷峻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悲怆。
他轻抚着徐婉仪的眉眼,喃喃开口:“绾绾,余生我再也不罚你了,我们好好过。”
话到最后,只剩了哽咽。
一片漆黑里,徐婉仪却好似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梦里,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从小与一个少年在一起玩耍,后来相爱。
直到有一日,少年奉旨出征,那时敌国凶悍,这一战极为凶险,她日夜忧心,终于忍不住偷跑出门,跟去战场。
只是,她到的晚了,长岭经历了凶险的一战,听说少年带的那一队人马全军覆没。
她不信,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她在上万具尸首之中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为了救他,她拖着少年翻过一整座山,将少年留在一间民房前,换上少年的将袍,只身引开追兵。
她逃了一夜,被逼到悬崖边上,为了不被抓,她毅然跳下悬崖,最后心里还惦念着少年是否有人相救……
幸而,她大难不死,被前来支援的兄长找到,她虽然保住了性命,身体却比从前弱了不少,也撞坏了头,开始不记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以命相博,才救少年脱险。
十六岁那年她披嫁衣,嫁给了新皇,做了那少年的皇后。
可她做皇后的那几年,从未有一刻是开心的,她的少年郎,爱上了另一个女子,对她视而不见。
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可她嫁了他五年才明白,是自己一厢情愿。
后来少年赐死了她唯一贴心的婢女,又赐假药害了自己的母亲,再后来……都不过是一场孽缘。
徐婉仪梦到那一年长春宫一场大火,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是她自己躺在血水浸染的床上,一遍遍绝望的呻吟……
“不要——”她惊呼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可一睁眼,她看见凌景轩正守在她身边,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绾绾,你醒了!”
徐婉仪受了惊一般,慌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你放开!”
======第三十二章======
夜色沉沉,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徐婉仪抓着被子,眼神中带有惊恐,她已经分不清,刚刚所见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了。
凌景轩愣了一下,试着去拉徐婉仪的手,可却被她躲开。
“绾绾,我是平安啊,你怎么了?”
徐婉仪往床后边缩了缩,与他始终保持着距离。
她看着眼前的人,跟梦中见到的皇帝一模一样,而梦里,那分明是个薄情寡义的皇帝!
他此刻万般柔情,就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往里拉。
徐婉仪难受的捂住头,哑着嗓子开口:“你不是平安,不是平安,不是……”
凌景轩没有预料到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刺激她,只得无奈往后退了退。
“绾绾,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你先好好休息,我叫太医过来看看。”
门被人轻轻关上,徐婉仪这才冷静了下来,脑海里却始终一片乱糟糟的。
很多事,她好像能记起来了,却又好像遥远的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徐婉仪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在梦中见到过的陆太医。
所以,那分明不是梦,而是……真的。
陆太医办事一向谨慎,把完脉,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去准备纸笔,他来写方子。
等到屋里只剩下徐婉仪,他才叹息一声:“娘娘身体大不如前,此时脉象却比从前要好,恐开始回光返照,此事可要微臣告诉老将军一声?”
徐婉仪脸色惨白,无力的摇摇头:“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你莫告诉父亲,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陆太医便不做打扰,收好东西刚要离开,却又被徐婉仪叫住。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皇帝。”
陆太医拱手应下,临出门的那刻,听见徐婉仪低微的一声:“陆太医,辛苦了,多谢。”
这一晚,徐婉仪睡得极不安稳,脑海中总是回荡着从前的事情。
第二日,难得阳光和煦,徐婉仪在院子里晒太阳,正出神,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见凌景轩让人摆下棋盘,笑着问她:“绾绾,来陪我下一局吗?”
许是凌景轩实在笑得太过灿烂,让她难以将他与过去的凌景轩相比。
她沉默着应下,棋下到一半,她忽然顿了顿,语气淡淡的:“平安,你为什么会娶我?”
凌景轩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傻瓜,因为喜欢你啊。”
阳光簌簌落在他头顶,恍若旧时模样。
徐婉仪有一瞬间晃了神,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为什么会娶宁嘉皇后?”
凌景轩便说不出话来了,只敷衍道:“绾绾,这不是一回事,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理解?
她默默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淡漠的出奇,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今晚月色会很好,我下厨,做点你爱吃的。”
没等凌景轩回答,她兀自转身离开。
真的夜色降临,月色果然也十分美好。
徐婉仪将最后一盘菜摆在桌上,看了一眼等了许久的凌景轩,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却没有笑意。
“我做的不好,平安,你尝尝。”
凌景轩看着她,没有说话,刚拿起筷子,被试菜的小太监拦了下来。
“陛下,待奴才们试过以后,您再用吧。”
没等凌景轩说话,徐婉仪笑了笑:“平安,我做的菜,你还怕有毒吗?”
凌景轩的眼神深了深,冲小太监挥了挥手:“下去吧,不用试了。”
他夹了一筷子,刚要入口,却见李维匆匆赶来阻止:“陛下!不能吃,菜中有毒!”
======第三十三章======
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菜里戳进去,再拔出来。
银针一点点变黑,在明亮的灯烛下格外明显。
整个花厅一时鸦雀无声,毒杀皇帝那是灭九族的大罪,而眼前要毒杀皇帝的女子可是皇帝八抬大轿抬进行宫,虽未封皇后,却位同皇后啊。
似乎静默了许久,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徐婉仪将手中的玉筷放下,脸上却没有半分被识破的紧张。
她仍旧盈盈笑着,对凌景轩道:“看来,今日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凌景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眼中翻涌起的似乎是痛,又似乎是难以置信。
他笃定徐婉仪爱他,可她如今……却想要杀了他!
“为什么?”凌景轩的声线紧绷,像是根拉伸到极致的弦。
徐婉仪的笑透出几分冷意,眼神从他脸上淡淡扫过,“陛下该问自己曾做过什么。”
凌景轩手握成拳,忽然发现,眼前的徐婉仪似乎变得那样遥远又陌生。
她从未用这样淡漠的语气同他说过话,甚至她一贯连他生一次病都那般难过,如今怎么会想要杀了自己?
他觉得心脏的位置好像猛地被人刺了一刀,鲜血淋漓的疼。
“你……记起来了?”
徐婉仪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情愿从未认识过你。”
说罢,她连一个表情都未留下,转身离开。
凌景轩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埋进黑暗中,笑着不自觉红了眼眶。
看,她果然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果然……那般恨他,她恨他那些年的冷漠,恨他对她的不公,恨他的欺瞒与背叛!
凌景轩忽然喉咙哽得生疼,他明明是想要开口叫住她的,可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头一次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恨他,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行宫别院。
到底是弑君大罪,虽然凌景轩没有下旨,李维却不敢轻视,将徐婉仪关在别院里,不许任何人接近,在凌景轩没有下旨之前,自然,他也不敢对徐婉仪如何。
别院的灯烛亮了一夜,徐婉仪在灯下枯坐了一夜。
她分明不想回忆从前,记忆却止不住的往脑子里钻。
她总能想起慈爱的阿娘,在少时哄她入睡,她成亲那日,阿娘哭着送她出嫁。
而阿娘自她嫁进宫的第一年就病了,最后一次见到阿娘的时候,还是四年前她过生辰,阿娘为她梳头,为她做她最爱吃的梨花酥。
那天她站在宫门口看着阿娘咳嗽着走远,落日的余晖洒在阿娘萧瑟的背影上,那一面便是永诀。
阿娘病得很严重,她求过凌景轩很次,可凌景轩就是不许她回去探病,直到父亲亲自开口,希望她去求药。
可谁知琅嬛付费整理,她放下尊严求来的,却是凌景轩给的毒药,毒死了阿娘。
徐婉仪想着,眼泪便悄悄从眼角滚落下来,她恨,恨自己,也恨凌景轩。
“咚咚咚——”
忽然,院内角落的窗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徐婉仪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一个黑影正轻手轻脚的从外面翻进来。
她刚要出声,却听见那人“嘘”了一声,身形有些眼熟。
“徐姐姐,是我。”
======第三十四章======
见到眼前的人影真是顾听澜的时候,徐婉仪还颇有些惊讶。
“外面重兵把守,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听澜一脸匆匆忙忙的,不由分说便拉着她的手边往外走边道:“徐姐姐,来不及跟你多做解释了,趁现在外面的守卫晕倒,你赶紧跟我走!”
徐婉仪走了两步,又看了看顾听澜,忽然停住了:“我不走,我还有事没有做完!”
顾听澜满脸焦急,又不能强来,只得压低了声音耐心道:“弑君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以凌景轩的手段,绝对不可能放过你的,既然你都记起来了,难道你现在还以为他是那个纯良无害的平安吗?”
空气似乎在瞬间凝滞了几秒,徐婉仪缓缓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听澜,你到底知道什么?”
弑君之事不过今夜才发生,行宫离兖州城并不近,弑君的消息一般只会严密封锁,顾听澜又怎会知道?
况且,她恢复记忆的事情应当除了陆太医,没有旁人知晓,顾听澜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顾听澜看着自己放空的手心,眸中闪过一缕刺痛,却只得稳了稳神,“你先同我走,先离开这里,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的。”
见徐婉仪还是没有动作,他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徐婉仪拗不过,踉跄了几步跟上去。
只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徐听澜的脚步忽然顿住。
徐婉仪抬头望过去,只见一队人就正正堵在门口,墙边躺着几个晕倒的侍卫,而眼前为首站在跟前的人就是凌景轩。
她看见凌景轩的眼神死死盯着她被顾听澜握住的手腕上,背脊不由得冒上一股寒意。
她想将手挣出来,不料顾听澜握得更紧,上前一步挡在她跟前。
“徐姐姐,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顾听澜温声开口,以示安慰。
可这话一字不落的落在凌景轩耳朵里,顿时脸色便黑了下来:“朕倒想看看,你今天要怎么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徐婉仪一边想挣脱顾听澜的手,一边压低了声音劝他:“听澜,你快走,不然他不会放过你的!”
“呵——”跟前的徐景轩冷笑了一声,将眼神挪向徐婉仪,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绾绾,过来。”
徐婉仪看向凌景轩,清楚的捕捉到他眼里迸出的杀意,余光中瞥到远处闪过一抹暗光正对着顾听澜。
她慌了一瞬,忙将顾听澜推开,暗处一支长箭堪堪从顾听澜衣角划过,擦破他一片衣角,直直扎进地里。
身后的侍卫反应极快,立马将顾听澜与徐婉仪分别围起来。
凌景轩走到徐婉仪跟前,侍卫极有眼色的让开位置,收起武器。
凌景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翻涌着愤怒,对上徐婉仪的双眼:“你要杀我,却不顾危险的救他?”
月色下,他的眉眼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人看着,有几分发凉。
徐婉仪只是坦然的对上他的双眼,默视了许久,终究无奈道:“他还小,你放过他,若你要一条命,我给你便是。”
“徐姐姐!”顾听澜一听便急了,拔出身侧的长剑,“你别求他!你求了他一辈子他也没成全过你,今日我顾听澜死在这里,也不用你再委屈自己半分!”
一句话,徐婉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是啊,她曾求了他一辈子,又有哪一次,他真正成全过?
不自觉,她眼里似进了沙子,眼睛有些酸疼。
她冲凌景轩笑了笑:“你瞧,全天下都知道你不爱我,你又为什么要再骗我,为什么还要娶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她的语气好似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又好像沉沉的凿进人心里。
凌景轩脸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只缓缓抬手,指尖从额头轻抚到她鬓角,将她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
然后一双冰冷的手掌贴住她的脸,低厚的声音溢出疼痛般的嘶吼:“天下人知道什么!徐婉仪,你说,除了你要离开朕,你哪一次求朕,朕没有允你!”
======第三十五章======
你看,这个人,真好似一个痴心重情的有情人。
可徐婉仪听着,却痴痴笑红了眼。
她轻轻拉开凌景轩的手,痛道:“你是允了我,是陛下你给的恩典,让我去给你的贵妃叩头,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才肯给我母亲赐药!可结果呢?头我磕了,罪我认了,可你给我母亲赐下的是绝命毒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给的真是好大的恩典!”
凌景轩愣了,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什么毒药?”
徐婉仪见他一无所知的样子,只冷冷一笑,抹掉自己眼角那一点点泪意:“事到如今,陛下不必再瞒,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徐婉仪父母所生,父母所养,绝不与仇人为伍。”
凌景轩眉眼阴沉着,半晌看了一眼身后的李维,“将人先带下去,容后再议,三日后,摆驾回京!”
言罢,他眼神复杂的看向徐婉仪,语气缓了几分:“绾绾,跟我回去,我们也许有太多误会了。”
徐婉仪眉头轻蹙,她以为他们之间最大的误会就是相爱,就是如今阴差阳错的又走到一起。
可只要是凌景轩开口,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从前是这样,如今自然也是这样。
她忍住胸腔翻涌起的一股血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重新回到内院的房间。
自兖州到京城,半月路途,因顾及着徐婉仪的身体,生生走了一个月才到。
彼时初夏将至,徐婉仪却仍旧受不得半点凉气,京城已经有人穿上春衫,她却还需要披上披风。
而这一月路程,徐婉仪极少与凌景轩说话,哪怕极少的交流也是在徐婉仪身体虚弱时凌景轩的几句关心,大多数时间,徐婉仪也是睡得昏昏沉沉的。
重回京都,厚重沉闷的宫门城墙仿如她十六岁那年踏进这里时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她曾无数次想过逃离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可到如今,再次站在这里,许是疲惫到了极致,反而坦然。
长春宫一场大火以后已经重建,一切都是从前的陈设,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但徐婉仪自己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宫殿能够重建,可留在这宫里陈年的痕迹消失不见。
推开沉重大朱红大门,一个小丫鬟正在前院给花木浇水,听见声音回望过来,手中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
“娘娘?”小如瞧见徐婉仪,呆愣了一瞬,随即转惊为喜,小步奔到徐婉仪跟前,跪倒在地,“小如日夜都在盼着娘娘有一日能回到这里,没想到,竟真有这一日,娘娘,小如是不是在做梦?”
徐婉仪看着这个抓着自己裙摆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宫女,心一下软了下来。
自槿儿走后,一只时小如陪着她,虽然她知道小如时凌景轩的眼线,但到底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这么久,当年她难产的时候,也只有她送了自己一程。
她屈膝将小如扶起来,柔声道:“不要叫娘娘,小如,这中宫皇后一年前便不存在了。”
“咳——”
小如循声看过去,发现凌景轩也在门口,这才问安,悄声退下。
凌景轩身后跟着的随从也很识相的留在门口,给二人留下独处空间。
凌景轩带着徐婉仪往里走,他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沉默着带徐婉仪走到小花园,指着那一棵棵长得郁郁葱葱的桃树道:“宫中新种了许多桃树,来年花开,会很美,你一定要留下来看一眼。”
徐婉仪在桃树下微微驻足,她能想到来年春季,桃花开满这里的时候一定很美。
可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满是遗憾又自嘲般开口:“可有来年?”
凌景轩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口忽然便开始泛酸,却只闷闷点了点头:“有,绾绾,我们会一起过很多很多年。”
徐婉仪微微低下头,看着凌景轩墨色的鞋尖问:“你知道吧,我活不了很久,如果还有下次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你,替瑾儿,替我母亲报仇。”
“所以,我们不会一起过很多年,凌景轩,我们如今,不共戴天。”
她一字一句缓缓的说出来,用一种极寻常的语气,仿佛在问他吃了没。
可越是轻巧,才让凌景轩觉得越是沉重。
她好像又做梦了,可是醒过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她洗漱好,徐徵已经在前厅等她一起用晚饭。
桌上就两个人,倒显得有些冷清。
徐婉仪没有胃口的装模作样吃了两口:“父亲,兄长今年过年该回兖州一起过吧?”
徐徵点了点头,嗯了一句。
徐婉仪这才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父亲当时要是多给我生两个姐姐妹妹就好了,兄长自领职以来都鲜少回家,吃个饭都如此冷清。”
徐徵笑了笑,也没多想便道:“你娘生你兄妹两个便够辛苦了,还想要个姐姐妹妹!”
徐婉仪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那便是说,从头到尾,徐家只有她一个女儿,那……宁嘉皇后又是谁?
是谁在瞒着她,又瞒了她什么?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能记起那些往事,哪怕,她越是记起,离自己寿命的尽头便不远了。
眼见婚礼将近,本来她与凌景轩是不该见面的,可自她回来以后,凌景轩便有些不对,处理完公务,他第一时间就是到徐府来陪她,却又绝口不提大婚之事。
一天三趟的跑,像是她随时会逃掉一般,她说想见顾听澜,凌景轩却说顾听澜回小药谷了,暂时见不到。
可他越是这样,徐婉仪心里便更是不安。
方才入夜,徐婉仪饭后在园中刚走了两步,凌景轩果然掐着点来陪她散步。
她走了一路,路径上有淡淡的花香,十分宜人。
忽然,她停下脚步,没有去看身旁的凌景轩道:“平安,你从前,有爱过一个人吗?”
凌景轩似乎对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脸上很平静的回了两个字:“爱过。”
徐婉仪抿了抿唇,心里像被硌了一块小石子,又问:“是那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吗?”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这夜里的一阵晚风,却吹得凌景轩心里一阵发凉。
世人只知道他偏宠赵绣儿,无人知道他所有偏执热烈的爱都只给过一个人,是眼前人。
见凌景轩半晌没有说话,徐婉仪以为是他默认了,心脏像是被挤得发闷。
她抬头看向他:“那……宁嘉皇后呢?你不爱她,也会娶她吗?听人说,她死得很惨,还听人说,她姓徐。”
只那一刹那,提起宁嘉皇后四个字的时候,凌景轩的喉咙像是忽然被什么梗住了,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说,她便静静等着,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
良久,凌景轩自嘲一笑,又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当然,只会娶我爱的人做我的皇后。”
徐婉仪面露不解,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你娶她的时候是爱她的,可最后,那样讨厌她,也是真的。”
凌景轩脸色变了变,心里慌了一瞬,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抱住。
他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道:“你莫多想,从前的事情都过去的,以后我们会好好的,我娶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
======第二十九章======
凌景轩不敢说,他的妻子从来只有她一人,他的记忆在回兖州城后便已经恢复了。
可越是将从前的事情记得清楚,他便越是害怕徐婉仪知道太多自己的从前。
失而复得,这四个字实在太过珍贵,他不敢再有半分不小心将她弄丢了。
徐婉仪从他怀中挣开,一抬头,许是正好瞧见有皎皎月光落在他眼睛里。
她一时愣了神,忽然想起她梦中总是梦到的那个少年,少年的眉眼与眼前之人重叠。
她没来由的红了眼眶,鼻头酸酸的:“平安,你长得与他真像。”
凌景轩皱了皱眉头,没有追问,只摸了摸她的头:“绾绾,后日我便来娶你回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都不少。”
徐婉仪忽然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她是想嫁的,没有缘由的,她总是觉得平安就是她梦里常出现的少年。
她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眼前人,微微点了点头:“好。”
镇北王府。
东厢的院子里,一队护卫将整个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院子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顾听澜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上前来替他收好身旁散落的酒瓶。
“外面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撤走!”顾听澜将酒杯用力拍在桌上,眸子里已经染上稍许醉意。
小厮一脸为难道:“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的,听说三日后才会离开,在此之前,公子不能离开这个院子一步。”
“啪——”顾听澜手中的酒杯忽然被捏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鲜血自手心渗出,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三日后……那到时婚礼都结束了,他就是再想阻拦,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他将宁嘉皇后的事情告诉了徐婉仪,凌景轩转头就让人将他软禁起来。
这不是问心有愧,又是什么!
“欺人太甚!”顾听澜大为恼怒,将手中的碎片狠狠掷碎在地。
小厮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院外的守卫,压低了声音才道:“公子还是安心待三日吧,老王爷也说了,等徐小姐成婚以后,再为公子寻一门好亲事!”
好一门亲事!
顾听澜怒极冷笑了一声,凌景轩以为成了婚,一切便就能尘埃落定吗?
他重新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天下人都知道,宁嘉皇后出身徐家,一年前难产而死,况且徐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而这一年来,虽然只有小药谷的人才知道徐婉仪的存在,但徐婉仪也层亲口跟他说起过,她是徐徵的亲生女儿,天下断然没有死而复生之理。
从前他一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徐婉仪的存在极为矛盾。
要么,如今的徐婉仪是徐徵这么多年在外的私生女,从未有人知道。
要么,便是当年的宁嘉皇后根本就没有死,就是如今的徐婉仪。 这样的认知忽然让顾听澜感到头疼,如今细细想来,倒确实更像后者。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若是真的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小厮不知道他在说谁,只默默给他添上酒:“公子,缘分天定,该发生的,都是命里的劫数,躲不过的。”
顾听澜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
“躲不过这一劫,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错再错!”
======第三十章======
到了真正成婚的那一天,天清气朗,灿阳高照。
徐婉仪难得有了精神,脸上的气色都好了几分。
她穿上大红的嫁衣,画上精致的妆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绾绾。”徐徵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女儿这般,心头一酸。
徐婉仪忙起身,笑着上前拉住徐徵的手,半是撒娇道:“还以为父亲生气了,不来看女儿嫁人呢。”
徐徵两鬓已然斑白,看着眼前的女儿,似乎又瞧见她十六岁那年出嫁的模样。
一样娇怯的脸,眉眼弯弯带笑,满心欢喜的嫁给心上人。
可是……一想到后来,徐婉仪生产那日,若不是他在宫中有些势力,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活生生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当他暗地里将徐婉仪从宫中接出来,看见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作为父亲,他光是看了一眼,心都要疼碎了。
他好不容易将人救下来,在小药谷藏了一年,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孽缘,她还是要嫁这个男人。
可惜,父母是永远拧不过子女的,而他藏着的秘密也永远没办法对徐婉仪说,她想最后的时间里再嫁凌景轩一次,他也知道,他拦不住。
光是想到这里,徐徵的眼里忽然泛起浑浊的泪光。
他拍了拍徐婉仪的手,语气有些沉闷:“绾绾啊,爹最后问你一次,你会后悔嫁给他吗?”
徐婉仪脸上的神情凝滞了一瞬,而后摇了摇头:“不悔。我知道,平安从前也许爱过旁人,可我想得很清楚,我只有半年的光阴,女儿很自私,只要这半年他爱我,我就什么也不怕。”
徐徵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回答,他清楚的记得,徐婉仪十六岁那年出嫁的时候,她也这样满是自信的对他说。
父亲,只要他爱我,我就什么也不怕。
无论过去多久,经历了什么,他的女儿依旧是这样的性子。
徐徵不只是无奈还是难过,只轻轻叹息了一声:“没事,有爹在,爹会保护绾绾一辈子。”
徐婉仪一瞬便红了眼圈,又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来:“爹,我从前爱的人是不是对我很坏?他跟平安是不是很像?”
徐徵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嗯,跟他很像。”
徐婉仪的眼神透过窗,看见屋外洒落的光,淡淡笑了笑:“我从前也很爱那个人吗?”
半晌,徐徵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我有多爱那个人?”
徐徵望着她,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才道:“如同你现在爱平安一般。”
徐婉仪没有说话,愣愣的看着徐徵,心却开始不知为何有些发闷。
“吉时到了,新娘子出门了,外面喜轿来迎了。”
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徐婉仪才回过神来。
一时所有的疑惑都被抛诸脑后,她心里一瞬又被欢喜填满。
她是个自私的人,可她就想自私这一回,一辈子,嫁一个相爱之人,哪怕时光短暂。
徐婉仪坐上花轿,掀开盖头,偷偷撩开轿帘往外看。
她看见凌景轩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坐在马上,半点不似君王,只像个寻常人家的儿郎,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她心里欢欣又雀跃,人活一世,能够与挚爱之人一生在一起,已经是上苍恩赐了。
入夜,行宫的喜烛灯影闪烁,灯芯轻微的爆响一声。
门被人轻轻推开,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徐婉仪心中一紧,感到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盖头被人温柔的揭下来,她抬眼正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双眸。
凌景轩脸上露出少有的柔情,烛光摇曳,映衬着他的侧脸。
“绾绾,往后你便是我的妻子,这一生,我们终归还是走到一起了。”
徐婉仪脸颊微微泛着红,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平安,你在说什么?”
凌景轩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幸运。”
徐婉仪便笑了,指了指桌上的合衾酒:“要喝了酒,才能长长久久呢!”
凌景轩便起身去倒酒,酒刚倒好,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回头,却见徐婉仪晕倒在床边,脸上是脂粉都掩不住的苍白。
======第三十一章======
“朕问你她到底怎么样样了!”
偌大的行宫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声音,地上一地被砸碎的碎瓷片。
几个太医跪在凌景轩跟前,大气也不敢多出。
一个年迈的老太医叩了叩头:“陛下息怒,徐小姐的身体本就不好,此次兖州疫疾实在折腾得不轻,伤了根本,哪怕是华佗在世,恐也只能保她半年无虞啊!”
半年!
凌景轩的脸色一白,似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在小药谷的时候,他便知道,徐婉仪身体不好,他想着也许是因为当年难产后身子虚,只要好好养着就没有问题。
可是,他从未想过,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可能!她出身将门,幼时好武,身体底子远比一般女子要好,怎么可能会羸弱至此!”他不相信,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好不容易他看清自己,怎么会……
老太医只得继续道:“陛下,从脉象上看,徐小姐的病时间长久,最起码也病了五六年了,若早些养着,倒也还能医治,可这病势缠绵日久,到如今,的确无力回天了。”
闻言,凌景轩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转头看见床上安静躺着的徐婉仪,她已经越发消瘦,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病了五六年……那便是说,她在宫里的那几年便已经病了,可他作为丈夫,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瞬间,一种令人窒息的痛悔如潮水般涌来,让凌景轩心里如被针扎。
她病了,他却总是罚她,罚她跪皇祠,罚她夜晚抄经,罚她在大雨中给赵绣儿下跪……
一桩桩一件件,凌景轩自己都不敢想自己从前做了什么样的混账事。
他仅仅因为心里一点不平,一点怨愤,便将所有的气出在徐婉仪身上,而徐婉仪就这样默默受着,从来不曾与他多说过一句。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明明他很早以前便发现了,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她越发苍白的脸色,还有当年宫里人常跟他汇报,徐婉仪那些总也吃不完的药。
可他没去在乎,他就想看她痛苦,然后等她熬不住了,来跟自己说一句软话。
他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她对他低一次头,可这一等,换来的不过是末路穷途。
凌景轩将人都屏退,在徐婉仪床边坐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皱着。
他伸手想去抚平,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颤,如今种种,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连弥补都没有机会。
良久,他后知后觉的感到眼角有丝湿润,抬手才发现是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凌景轩抹掉那一丝水痕,一向冷峻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悲怆。
他轻抚着徐婉仪的眉眼,喃喃开口:“绾绾,余生我再也不罚你了,我们好好过。”
话到最后,只剩了哽咽。
一片漆黑里,徐婉仪却好似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梦里,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从小与一个少年在一起玩耍,后来相爱。
直到有一日,少年奉旨出征,那时敌国凶悍,这一战极为凶险,她日夜忧心,终于忍不住偷跑出门,跟去战场。
只是,她到的晚了,长岭经历了凶险的一战,听说少年带的那一队人马全军覆没。
她不信,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她在上万具尸首之中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为了救他,她拖着少年翻过一整座山,将少年留在一间民房前,换上少年的将袍,只身引开追兵。
她逃了一夜,被逼到悬崖边上,为了不被抓,她毅然跳下悬崖,最后心里还惦念着少年是否有人相救……
幸而,她大难不死,被前来支援的兄长找到,她虽然保住了性命,身体却比从前弱了不少,也撞坏了头,开始不记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以命相博,才救少年脱险。
十六岁那年她披嫁衣,嫁给了新皇,做了那少年的皇后。
可她做皇后的那几年,从未有一刻是开心的,她的少年郎,爱上了另一个女子,对她视而不见。
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可她嫁了他五年才明白,是自己一厢情愿。
后来少年赐死了她唯一贴心的婢女,又赐假药害了自己的母亲,再后来……都不过是一场孽缘。
徐婉仪梦到那一年长春宫一场大火,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是她自己躺在血水浸染的床上,一遍遍绝望的呻吟……
“不要——”她惊呼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可一睁眼,她看见凌景轩正守在她身边,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绾绾,你醒了!”
徐婉仪受了惊一般,慌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你放开!”
======第三十二章======
夜色沉沉,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徐婉仪抓着被子,眼神中带有惊恐,她已经分不清,刚刚所见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了。
凌景轩愣了一下,试着去拉徐婉仪的手,可却被她躲开。
“绾绾,我是平安啊,你怎么了?”
徐婉仪往床后边缩了缩,与他始终保持着距离。
她看着眼前的人,跟梦中见到的皇帝一模一样,而梦里,那分明是个薄情寡义的皇帝!
他此刻万般柔情,就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往里拉。
徐婉仪难受的捂住头,哑着嗓子开口:“你不是平安,不是平安,不是……”
凌景轩没有预料到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刺激她,只得无奈往后退了退。
“绾绾,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你先好好休息,我叫太医过来看看。”
门被人轻轻关上,徐婉仪这才冷静了下来,脑海里却始终一片乱糟糟的。
很多事,她好像能记起来了,却又好像遥远的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徐婉仪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在梦中见到过的陆太医。
所以,那分明不是梦,而是……真的。
陆太医办事一向谨慎,把完脉,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去准备纸笔,他来写方子。
等到屋里只剩下徐婉仪,他才叹息一声:“娘娘身体大不如前,此时脉象却比从前要好,恐开始回光返照,此事可要微臣告诉老将军一声?”
徐婉仪脸色惨白,无力的摇摇头:“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你莫告诉父亲,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陆太医便不做打扰,收好东西刚要离开,却又被徐婉仪叫住。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皇帝。”
陆太医拱手应下,临出门的那刻,听见徐婉仪低微的一声:“陆太医,辛苦了,多谢。”
这一晚,徐婉仪睡得极不安稳,脑海中总是回荡着从前的事情。
第二日,难得阳光和煦,徐婉仪在院子里晒太阳,正出神,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见凌景轩让人摆下棋盘,笑着问她:“绾绾,来陪我下一局吗?”
许是凌景轩实在笑得太过灿烂,让她难以将他与过去的凌景轩相比。
她沉默着应下,棋下到一半,她忽然顿了顿,语气淡淡的:“平安,你为什么会娶我?”
凌景轩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傻瓜,因为喜欢你啊。”
阳光簌簌落在他头顶,恍若旧时模样。
徐婉仪有一瞬间晃了神,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为什么会娶宁嘉皇后?”
凌景轩便说不出话来了,只敷衍道:“绾绾,这不是一回事,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理解?
她默默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淡漠的出奇,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今晚月色会很好,我下厨,做点你爱吃的。”
没等凌景轩回答,她兀自转身离开。
真的夜色降临,月色果然也十分美好。
徐婉仪将最后一盘菜摆在桌上,看了一眼等了许久的凌景轩,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却没有笑意。
“我做的不好,平安,你尝尝。”
凌景轩看着她,没有说话,刚拿起筷子,被试菜的小太监拦了下来。
“陛下,待奴才们试过以后,您再用吧。”
没等凌景轩说话,徐婉仪笑了笑:“平安,我做的菜,你还怕有毒吗?”
凌景轩的眼神深了深,冲小太监挥了挥手:“下去吧,不用试了。”
他夹了一筷子,刚要入口,却见李维匆匆赶来阻止:“陛下!不能吃,菜中有毒!”
======第三十三章======
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菜里戳进去,再拔出来。
银针一点点变黑,在明亮的灯烛下格外明显。
整个花厅一时鸦雀无声,毒杀皇帝那是灭九族的大罪,而眼前要毒杀皇帝的女子可是皇帝八抬大轿抬进行宫,虽未封皇后,却位同皇后啊。
似乎静默了许久,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徐婉仪将手中的玉筷放下,脸上却没有半分被识破的紧张。
她仍旧盈盈笑着,对凌景轩道:“看来,今日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凌景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眼中翻涌起的似乎是痛,又似乎是难以置信。
他笃定徐婉仪爱他,可她如今……却想要杀了他!
“为什么?”凌景轩的声线紧绷,像是根拉伸到极致的弦。
徐婉仪的笑透出几分冷意,眼神从他脸上淡淡扫过,“陛下该问自己曾做过什么。”
凌景轩手握成拳,忽然发现,眼前的徐婉仪似乎变得那样遥远又陌生。
她从未用这样淡漠的语气同他说过话,甚至她一贯连他生一次病都那般难过,如今怎么会想要杀了自己?
他觉得心脏的位置好像猛地被人刺了一刀,鲜血淋漓的疼。
“你……记起来了?”
徐婉仪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情愿从未认识过你。”
说罢,她连一个表情都未留下,转身离开。
凌景轩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埋进黑暗中,笑着不自觉红了眼眶。
看,她果然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果然……那般恨他,她恨他那些年的冷漠,恨他对她的不公,恨他的欺瞒与背叛!
凌景轩忽然喉咙哽得生疼,他明明是想要开口叫住她的,可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头一次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恨他,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行宫别院。
到底是弑君大罪,虽然凌景轩没有下旨,李维却不敢轻视,将徐婉仪关在别院里,不许任何人接近,在凌景轩没有下旨之前,自然,他也不敢对徐婉仪如何。
别院的灯烛亮了一夜,徐婉仪在灯下枯坐了一夜。
她分明不想回忆从前,记忆却止不住的往脑子里钻。
她总能想起慈爱的阿娘,在少时哄她入睡,她成亲那日,阿娘哭着送她出嫁。
而阿娘自她嫁进宫的第一年就病了,最后一次见到阿娘的时候,还是四年前她过生辰,阿娘为她梳头,为她做她最爱吃的梨花酥。
那天她站在宫门口看着阿娘咳嗽着走远,落日的余晖洒在阿娘萧瑟的背影上,那一面便是永诀。
阿娘病得很严重,她求过凌景轩很次,可凌景轩就是不许她回去探病,直到父亲亲自开口,希望她去求药。
可谁知琅嬛付费整理,她放下尊严求来的,却是凌景轩给的毒药,毒死了阿娘。
徐婉仪想着,眼泪便悄悄从眼角滚落下来,她恨,恨自己,也恨凌景轩。
“咚咚咚——”
忽然,院内角落的窗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徐婉仪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一个黑影正轻手轻脚的从外面翻进来。
她刚要出声,却听见那人“嘘”了一声,身形有些眼熟。
“徐姐姐,是我。”
======第三十四章======
见到眼前的人影真是顾听澜的时候,徐婉仪还颇有些惊讶。
“外面重兵把守,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听澜一脸匆匆忙忙的,不由分说便拉着她的手边往外走边道:“徐姐姐,来不及跟你多做解释了,趁现在外面的守卫晕倒,你赶紧跟我走!”
徐婉仪走了两步,又看了看顾听澜,忽然停住了:“我不走,我还有事没有做完!”
顾听澜满脸焦急,又不能强来,只得压低了声音耐心道:“弑君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以凌景轩的手段,绝对不可能放过你的,既然你都记起来了,难道你现在还以为他是那个纯良无害的平安吗?”
空气似乎在瞬间凝滞了几秒,徐婉仪缓缓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听澜,你到底知道什么?”
弑君之事不过今夜才发生,行宫离兖州城并不近,弑君的消息一般只会严密封锁,顾听澜又怎会知道?
况且,她恢复记忆的事情应当除了陆太医,没有旁人知晓,顾听澜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顾听澜看着自己放空的手心,眸中闪过一缕刺痛,却只得稳了稳神,“你先同我走,先离开这里,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的。”
见徐婉仪还是没有动作,他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徐婉仪拗不过,踉跄了几步跟上去。
只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徐听澜的脚步忽然顿住。
徐婉仪抬头望过去,只见一队人就正正堵在门口,墙边躺着几个晕倒的侍卫,而眼前为首站在跟前的人就是凌景轩。
她看见凌景轩的眼神死死盯着她被顾听澜握住的手腕上,背脊不由得冒上一股寒意。
她想将手挣出来,不料顾听澜握得更紧,上前一步挡在她跟前。
“徐姐姐,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顾听澜温声开口,以示安慰。
可这话一字不落的落在凌景轩耳朵里,顿时脸色便黑了下来:“朕倒想看看,你今天要怎么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徐婉仪一边想挣脱顾听澜的手,一边压低了声音劝他:“听澜,你快走,不然他不会放过你的!”
“呵——”跟前的徐景轩冷笑了一声,将眼神挪向徐婉仪,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绾绾,过来。”
徐婉仪看向凌景轩,清楚的捕捉到他眼里迸出的杀意,余光中瞥到远处闪过一抹暗光正对着顾听澜。
她慌了一瞬,忙将顾听澜推开,暗处一支长箭堪堪从顾听澜衣角划过,擦破他一片衣角,直直扎进地里。
身后的侍卫反应极快,立马将顾听澜与徐婉仪分别围起来。
凌景轩走到徐婉仪跟前,侍卫极有眼色的让开位置,收起武器。
凌景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翻涌着愤怒,对上徐婉仪的双眼:“你要杀我,却不顾危险的救他?”
月色下,他的眉眼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人看着,有几分发凉。
徐婉仪只是坦然的对上他的双眼,默视了许久,终究无奈道:“他还小,你放过他,若你要一条命,我给你便是。”
“徐姐姐!”顾听澜一听便急了,拔出身侧的长剑,“你别求他!你求了他一辈子他也没成全过你,今日我顾听澜死在这里,也不用你再委屈自己半分!”
一句话,徐婉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是啊,她曾求了他一辈子,又有哪一次,他真正成全过?
不自觉,她眼里似进了沙子,眼睛有些酸疼。
她冲凌景轩笑了笑:“你瞧,全天下都知道你不爱我,你又为什么要再骗我,为什么还要娶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她的语气好似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又好像沉沉的凿进人心里。
凌景轩脸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只缓缓抬手,指尖从额头轻抚到她鬓角,将她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
然后一双冰冷的手掌贴住她的脸,低厚的声音溢出疼痛般的嘶吼:“天下人知道什么!徐婉仪,你说,除了你要离开朕,你哪一次求朕,朕没有允你!”
======第三十五章======
你看,这个人,真好似一个痴心重情的有情人。
可徐婉仪听着,却痴痴笑红了眼。
她轻轻拉开凌景轩的手,痛道:“你是允了我,是陛下你给的恩典,让我去给你的贵妃叩头,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才肯给我母亲赐药!可结果呢?头我磕了,罪我认了,可你给我母亲赐下的是绝命毒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给的真是好大的恩典!”
凌景轩愣了,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什么毒药?”
徐婉仪见他一无所知的样子,只冷冷一笑,抹掉自己眼角那一点点泪意:“事到如今,陛下不必再瞒,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徐婉仪父母所生,父母所养,绝不与仇人为伍。”
凌景轩眉眼阴沉着,半晌看了一眼身后的李维,“将人先带下去,容后再议,三日后,摆驾回京!”
言罢,他眼神复杂的看向徐婉仪,语气缓了几分:“绾绾,跟我回去,我们也许有太多误会了。”
徐婉仪眉头轻蹙,她以为他们之间最大的误会就是相爱,就是如今阴差阳错的又走到一起。
可只要是凌景轩开口,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从前是这样,如今自然也是这样。
她忍住胸腔翻涌起的一股血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重新回到内院的房间。
自兖州到京城,半月路途,因顾及着徐婉仪的身体,生生走了一个月才到。
彼时初夏将至,徐婉仪却仍旧受不得半点凉气,京城已经有人穿上春衫,她却还需要披上披风。
而这一月路程,徐婉仪极少与凌景轩说话,哪怕极少的交流也是在徐婉仪身体虚弱时凌景轩的几句关心,大多数时间,徐婉仪也是睡得昏昏沉沉的。
重回京都,厚重沉闷的宫门城墙仿如她十六岁那年踏进这里时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她曾无数次想过逃离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可到如今,再次站在这里,许是疲惫到了极致,反而坦然。
长春宫一场大火以后已经重建,一切都是从前的陈设,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但徐婉仪自己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宫殿能够重建,可留在这宫里陈年的痕迹消失不见。
推开沉重大朱红大门,一个小丫鬟正在前院给花木浇水,听见声音回望过来,手中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
“娘娘?”小如瞧见徐婉仪,呆愣了一瞬,随即转惊为喜,小步奔到徐婉仪跟前,跪倒在地,“小如日夜都在盼着娘娘有一日能回到这里,没想到,竟真有这一日,娘娘,小如是不是在做梦?”
徐婉仪看着这个抓着自己裙摆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宫女,心一下软了下来。
自槿儿走后,一只时小如陪着她,虽然她知道小如时凌景轩的眼线,但到底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这么久,当年她难产的时候,也只有她送了自己一程。
她屈膝将小如扶起来,柔声道:“不要叫娘娘,小如,这中宫皇后一年前便不存在了。”
“咳——”
小如循声看过去,发现凌景轩也在门口,这才问安,悄声退下。
凌景轩身后跟着的随从也很识相的留在门口,给二人留下独处空间。
凌景轩带着徐婉仪往里走,他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沉默着带徐婉仪走到小花园,指着那一棵棵长得郁郁葱葱的桃树道:“宫中新种了许多桃树,来年花开,会很美,你一定要留下来看一眼。”
徐婉仪在桃树下微微驻足,她能想到来年春季,桃花开满这里的时候一定很美。
可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满是遗憾又自嘲般开口:“可有来年?”
凌景轩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口忽然便开始泛酸,却只闷闷点了点头:“有,绾绾,我们会一起过很多很多年。”
徐婉仪微微低下头,看着凌景轩墨色的鞋尖问:“你知道吧,我活不了很久,如果还有下次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你,替瑾儿,替我母亲报仇。”
“所以,我们不会一起过很多年,凌景轩,我们如今,不共戴天。”
她一字一句缓缓的说出来,用一种极寻常的语气,仿佛在问他吃了没。
可越是轻巧,才让凌景轩觉得越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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