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山之憾
山以石鼓为名,天下不可胜数,仅陕西就有两座,一座是宝鸡石鼓山,一座是渭南石鼓山。宝鸡石鼓山是因为出土了一批春秋时期的文物,中有石鼓而得名。相较于渭南石鼓山,那是“同为石鼓,各有千秋”了。
渭南石鼓山坐落在临渭区大王乡,与蓝田县厚镇相邻。
根据民间传说,王莽篡汉期间,刘秀起兵抗争,被王莽大军撵到这儿的山中,前无生路,后有追兵,真正走到了绝地。忽见旁边有一巨石,石形如鼓,刘秀便斩木为锤,砍树为香,问天买卦,曰:“我若能过此劫,大汉当兴,请鼓发声。”言罢,轮锤击鼓,其鼓竟哄然做声,其声如雷,惊天动地。山下王莽追兵听到这雷霆万钧般的鼓声,吓得无人敢上,遂放火烧山,欲置刘秀于死地。谁知道火放起来了,周围大小山脉全都哄哄的烧了起来,唯独刘秀所藏的这座山被漫天浓烟所罩,根本就不曾着火,刘秀得以活命,才有了东汉200余年的江山。
(第一次以为的石鼓)
这座山因为刘秀击鼓问卦的传说,被人们称作石鼓山。
至今站在蓝田县厚镇街道的坡上远望石鼓山,仍然能看见它松柏相依、清秀宛然的样子。而相连的众多山峦,差别却非常明显,在那些上山几乎看不到一棵成形的树木,荆棘满山、杂草枕籍,孤枝散乱,一副光秃秃的样子。就是到了草木茂盛的季节,从远处望过来,它们也没有这一座山绿意深厚。从潼关到蓝田,秦岭北麓里关于刘秀与王莽的故事传说、历史遗迹,不敢用车载斗量来形容,那也是数不胜数的,足以说明两千年前的这一段山区,一定是双方激烈争斗过的古战场。每一处遗址,其实都是一段历史,每一则传说,都蕴藏着平民百姓的人心所向。
几年来四处爬山,曾下决心要走遍秦岭七十二峪,概述其目的,除了户外活动的本意外,只是为了追求征服险峻的满足感和欣赏美景的好色心,却独独忘了这座被传说塑造得十分神秘的石鼓山。去年冬天大家谈起这件事,都觉得那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这遗憾是需要弥补的。时在早春二月,又恰值周末,三五好友相约,我们这就弥补遗憾来了。今天一定要登上石鼓山,找到被刘秀擂响过的石鼓,追寻传说中那些神秘的源头。
从蓝田县城驾车出发一路向东,不管是走高速还是走不亚于高速的环山路,用时都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就来到渭南和蓝田的分界点厚镇,那儿有指示路牌。现代社会的平衡发展,已经把地域间的差距缩小到只剩下了概念性的东西。两边一样平整而宽阔的路面,一样的风景绿植,一样的山形走势,一样的蓝天白云,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路边哪个指示牌提示,没有人知道我们已经离开西安驶入渭南了。如果非要说有所区别的话,那就是跨过分界线数百米以外,路边就可以看见一座青铜色塑像,他就矗立在渭南地面上,而蓝田没有。这座塑像,是东汉光武皇帝刘秀,他的背后,深沟彼岸横着一条山脉,其中那座绿意深厚,清秀宛然的山峰,就是传说中的石鼓山。
曾经多次从这座塑像脚下经过,知道那塑像底座上有长长的铭文,却从来没有看过。而今天是一定要认真看的,那里面还有导游图,因为这是我们寻找石鼓唯一的指导性文件。但事实总与愿望相违背,那儿正在施工,有挡墙把那一块儿全部围了起来,塑像就在其中,所以看不见铭文,也看不见导游图。有伙伴就想翻越过去,连挡墙的可翻越之处也没有找到,况且都是年逾半百的老胳膊老腿了,谁又敢放他去做这贻笑大方的事呢?看不到铭文,找不到导游图,上去就是瞎转,大家聚集在挡墙之外,七嘴八舌议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权当盲人摸象,先爬上山去再说。
离开环山公路,顺着光武皇帝旁边的水泥路下坡,越过深沟,再拐弯上坡,穿过若干农户整洁光亮的家门口继续上,上到最高处,猛然就进了一个偌大的、没有围墙的农家院子,三间老式瓦房挡住了去路。一只小狗冲出来,奶声奶气的冲着我们唱歌,旁边菜地里有几只鸡在太阳下散步,石头门墩上还蜷了一只大花猫。正在我们不知所措间,只见院畔有一位老者,正悠闲地晒着太阳,看见我们便从凳子上起身,笑眯眯的走了过来。经过与老者交谈,确定我们并没有走错地方,这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在收了五块钱的停车费以后,老者非常热情的指出了上山的路。
上山路就在那老者的房子后边。有一条窄窄的漫坡蜿蜒而上。
站在坡口朝上望,是一眼望不透的树林,除了松与柏,几乎没有别的树种,松柏枝叶繁茂,隐天蔽日,根本望不见山顶。那条窄窄的漫坡上铺满了去年的杂草,干燥而松软,还没有返青的意思。踩着这些杂草往上走,用不了几步就进入树林,这时候就会惊喜的发现,这座山上没有土,全是裸露的石头。那些松树与柏树,就从石头缝里长上来,不得不叫人佩服它们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坚硬的石头上没有水,也存不住水,又绝少赖以生存的土壤,仅仅靠石头缝里千万年以来飘落的一薄层浮尘,它们竟能生根发芽,于绝境处生存下来,昂然向上,遂成今日之林。这个时候,恍惚间就有些弄不清了,究竟是刘秀从这些挺拔的树木身上得到了启发,还是这些树木承载了光武帝那不屈的的精魂。
树林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山路”可走,只能寻觅着前人走过的痕迹,拄杖攀树,脚手并用,大家相互叮嘱,相互拉扯搀扶,一个石头尖接一个石头尖的往上挪着手和脚,如猴援树一般。往常所谓的爬山,是顺着崎岖狭窄的山路一步步走上去的,今天这才是真正的“爬”山。好在有密密的松柏树随时可以攀扶,也无滑落之忧,虽然惊险,大家依然兴趣盎然。只是这样的爬山耗费了过多的体力,平常不太锻炼的朋友尤其觉得受不了,气喘吁吁的不停喊大家:“歇一歇”,“歇一歇”,可并没有谁真正停下来歇一歇,而是鼓励着,呼叫着,裹挟着他与大家一起慢慢向上。
这样走着、走着,眼前猛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暖洋洋的太阳光也有些刺眼了,原来已经走出树林,脚下是一整块巨石,嶙峋不整,面积足有篮球场般大小。没有一丝儿石缝子,留不住尘土积不住水,草籽树种子无所依附,所以就光溜溜的完全裸露在春光里。大家惊叫着,赞叹着,欣喜地席地而坐,终于找到了一处合意的休息场,纷纷卸下行囊,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和食物相互分享,有的还如懒猫一般仰躺在石面上,让和煦的阳光散满全身,慵懒的翻来覆去,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美滴很呀美滴很。”怎么能不美呢?古人总结出来的“人生四十乐事”,“负暄”位居其一。负暄,就是晒太阳。何况我们今天还是在高山上晒太阳,周围有密林环绕,连一丝儿微风也不敢出来撩拨。当你晾干一身热汗,砰砰乱跳的心脏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这时候你的感觉就如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真所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完全放松绷紧的神经,宠辱皆忘,使心意舒畅,正是“其喜洋洋者矣”。而站在这块石头上朝山下看,一片人间烟火,环山公路如一根线一样蜿蜒着,上面有车如虫,有人如蚁,车与人都在那根细线上往来奔忙着,却如无声的皮影,听不到一点儿嘈杂之音。仿佛早已逃出红尘,置身云端了。回身再仰头朝上看,还是一眼望不透的树林,却正印在明晃晃的蓝天上,有白云点缀,阳光着色,如一幅画儿一样清晰美艳,使人爱之不舍,非要快快的上去融入画中不可,由不得吆喝起大家,抖索精神,再往上走。
离开这块天然的“负暄”宝地,重新钻进树林,脚手并用的往上爬。我们其实并不知道石鼓在哪儿,也没有同游的人可以打听,只管闷着头往上爬,除了满山乱寻以外,也期望可以不期而遇。所以,途中一块陡立的山崖挡住了去路,我们认为这就是石鼓。大家兴奋的拍照留念,以为终于达成了目标。高兴之余再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发现这块山崖没有一点儿鼓的样子,心里不免发虚,最后还是大家一起找了许多理由,推翻了先前的认定。
待我们终于爬到山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面大平台上,除了上来的这一条路以外,周围全是悬崖,探头四下里看看,也没有发现有别的路可走,然而不远处还有一座松柏相依的山峰,远远望过去,其险峻秀丽似乎还在此山之上,比画儿更美,因为无路可通,只能望山兴叹,留待下一次再去了。今天已经达到目的,我们找到石鼓了。因为这平台中间端端正正的立着一片石头,不方不圆,有两尺多厚,一人多高,虽然同样没有鼓的样子,形状也不规则,但它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石鼓了。如果不是石鼓,在这孤山绝顶上,它是怎么立起来的呢?这么巨大的一块石头,要使它端端正正的立起来,绝非人力可为的事情,一定是大自然的造化。
我们认真的给自己寻找理由:“天然形成的东西哪有人工那么精细,就是因为不很像,却又端端的立在山顶,人们才杜撰出刘秀击鼓的传说,它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石鼓。”
(第二次以为的石鼓)
古人说“登山不以艰险而止,则必臻乎峻岭。”大家已到山顶,因为心愿得尝而兴奋。站在石鼓周围,相互补充着、复述着关于它的传说,以及于那一段遥不可及的历史,遥想刘秀当年问天买卦的窘急无奈,望一眼那些被大火烧秃的远处群山,再看一看残冬里依然碧翠的石鼓山,多么希望口耳相传将近两千年的刘秀“击鼓问卦”,并不仅仅只是一则神话传说呀。
,感慨毕了,也休息够了,是该踏上归程的时候了。因为平台上别无出路,我们只得原路返回。常言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这种无土的石头山,下山之路尤其难走,每一步都需要利用树木来稳定自己,稍不小心就会一下子滚落下去,“归途似乌鹊,得树且依栖”,仍然需要脚手并用才行,真如回巢的倦鸟。待我们一同下到停车的地方,那收了钱的老者惊讶于我们回来这么快,忙忙从屋里搬出来许多凳子,我们就围坐在他的院子里,一边休息、继续晒太阳,一边学说我们的行程,谈我们的所见,也想从他的口里得到更多传说以外的东西。
那老者听完了我们的行程以后,哈哈大笑道:“你们走错了,那不是石鼓山,石鼓山在后边,还有一少半的路程呢。”
我们有些不服气,指着他屋后的那一座山头惊讶的问:“,已经上到哪座山头,看见石鼓了,没有别的路可走,途中也没有见岔道呀?”
他回答道:“,那立着的,就是一块石头。翻过那个山头,搒着石头往下走几步,悬崖下拦着一根铁链子,翻过铁链,就是往后山去的路了,后山上有庙宇,有石鼓,有刘秀做香祷天的树,还有池水。站在山顶光是看,是看不见铁链子的……”
我们无语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同望向山巅,谁也没有说话,都有一种怅然如失的感觉。我是认定那块石头就是石鼓的最坚定者,窘愧的神色此刻一定铺满了整张脸,有心返身再上,奈何大家无人响应,纷纷相约下次再来。望一眼西斜的太阳,我也只得平复了再返上山的冲动。
唉,无知的自以为是,遂使今日功亏一篑。
但也不必懊恼,毕竟因之而产生了新的希望,这新希望会引导我们,绝不就此作罢,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还会来的。因为石鼓的由头,乘兴而一路向西,到宝鸡去寻访春秋的故事,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再见了,石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