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锁麟囊》,感动如初见
小时候的我,对从外地辗转流浪到村子里的说书的,唱戏的艺人,追星一般喜欢。或许他们说唱的艺术水平是有限的,粗糙的,但那一个个传统生动的故事已足以吸引打动年幼的我了。故事里口口相传的侠义精神,英雄气概,家国情怀以及人性光辉,不知不觉中渗入积淀到成长的心灵中,这也是一种文化启蒙,是一个人三观形成的底蕴吧。
初识《锁麟囊》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冬日下午,那年我七八岁吧。那时的村庄里每逢春冬农闲时,在集市或大点的村庄里常有搭起戏台唱大戏的活动,吸引四邻八村的男女老少热热闹闹地来看戏。那次是二三里外的邻村里来了戏班子,忘记了母亲什么原因没空去看,但又怕我失望,便拜托村里和母亲很要好又很爱看戏的三奶奶带我去邻村看戏。
我着急忙慌地吃罢午饭,就被三奶奶牵着小手走在去邻村的乡间小路上了。三奶奶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听母亲说过她的身世经历,她出身于富裕的地主家庭,本是知书达礼的娇小姐,后因政治运动,家里横遭变故,父母离世,她因家庭是地主成份而很难嫁人,孤苦无依时,是父母以前接济过的一位远房亲戚的儿子——也就是我们村里的三爷爷,冒险娶了她。三爷爷虽长得矮些丑些,但勤劳能干,朴实本分,对端庄美丽识文断字的三奶奶极好。他们生育了两儿两女,虽日子清贫,但家庭和乐,也算安稳幸福。
三奶奶性情温和,是村里难得的有文化又好脾气的女人,她对我很疼爱。这次去看戏,她特意把我的两个棉祆衣兜里装满了鼓鼓的花生,瓜子和几块柿饼。我被她温暖的手牵着,兴奋地走在暖暖的冬日阳光里,是那么幸福快乐。
三奶奶知道下午要唱《锁麟囊》这部戏,她听别人给她讲过这部戏的内容,一路上她按自己的理解给我讲着这个戏的故事梗概,我听得心里暖暖的。
走进邻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两毛钱买了票,终于走进了戏园子,坐在了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下面,心情好激动,好戏马上开场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的帷幕拉开,看着一个个剧中人物闪亮登场。虽然我听不太懂戏文,但因通俗易懂的念白和三奶奶已给我讲过的剧情,我看得津津有味。一开始我对这位撒娇任性,对嫁衣,鞋子,锁麟囊等嫁妆百般挑剔的娇小姐是讨厌的,当看到春秋亭内,她对那位因家贫没有嫁妆而感伤啼哭的穷小姐,慷慨赠出锁麟囊时,我好生欢喜,觉得这位富小姐是这么善良可爱。当看到她因家乡发大水而流落他乡沦为奴仆时,我好生难过。当看到穷小姐因家中供奉的锁麟囊而认出恩人,把她敬为上宾,帮她与家人团聚时,我感动地流下了幸福满足的热泪。仰头看三奶奶,她早已满脸泪痕,她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吗?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拭泪,她含着泪带着笑,紧紧搂着我……演员们在谢幕,戏园子里掌声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人们留恋而满足地陆续走出戏园子,赞叹着,评说着,一向粗糙鲁莽的庄稼汉子,也语气温和,满脸祥和温暖的笑意。
三奶奶牵着我的小手回返在夕阳下的乡间小路上,我们仍沉浸在惆怅而温暖的剧情里。三奶奶时而抚摸着我的发辫徐徐地说着:人生在世就该行善积德,过好日子时不要任性骄傲,要懂得怜贫惜弱,受人帮助后要懂得知恩图报……
多年以后,重温《锁麟囊》时,虽然三奶奶已作古,但我的手心里依然能感受到她带给我的温暖,耳边还能听到她冬日暖阳般的话语。
后来成长的岁月里,我多次听到过《锁麟囊》的精彩唱段,但真正完完整整地重温一遍这部优秀的经典戏剧,是在去年暑假中,和女儿一起看的。
那天,女儿的初中同学QQ群里,因一则小学生扶起摔倒的老人却被讹几千元的网络新闻,引发了激烈的讨论,他们愤怒而困惑地讨论:以后在马路上遇到摔倒的老人究竟还该不该扶呢?孩子们意见纷纭,支持和反对者均半。女儿虽是支持者,但也有些纠结困惑地问我对这事什么看法?
我笑着说起我们小时候最常写的作文就是《一件小事》,内容几乎千篇一律都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或者是把迷路的小弟弟送回家,结尾处常常是老奶奶或叔叔阿姨激动地握着我的小手说谢谢,我总是快乐地说声: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见女儿眉开眼笑了,我接着说:农夫和蛇的故事虽自古有之,但雪中送炭,慷慨解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传说更是层出不穷,真善美和假恶丑从来都是并存的,但假恶丑从来都是一片浮云,它从未真正遮住过皎如日月的真善美的光辉。人生在世,谁都离不开别人的帮助,扶危济困,知恩图报,这是做人的准则……
怕自己干巴巴的说教会把女儿听烦了,我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久违的《锁麟囊》,索性抽出空闲,打开电脑,陪女儿在网上完整地看了一遍由艺术家张火丁精彩演绎的全剧,那真是一场视觉,听觉和心灵上的盛宴。
时隔三十多年,在这种情形下,重温《锁麟囊》,真是感慨万千。在婉转动人声情并茂的唱腔中,重温那位任性却善良的富家小姐,在富贵无常的人世间因仗义助人又获人救助的感人故事。体味不尽那种淡淡的惆怅,入心的温暖。戏文中妙词佳句比比皆是,真是字字珠玑,闪烁着光华,饱含着温暖。
我感受到了女儿对这部戏由衷的喜爱及她心灵受到的感动和震撼。她边看边情不自禁地记下了一些特别喜爱的唱词,面前洁白的草纸上跳跃着一行行美丽的字:“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我感动于女儿的感动和认真,欣喜于她对这些珠玉之词的热爱。相信这部人生教科书般的经典戏剧会给她成长的心灵,注入积极阳光的正能量。她长大之后,也许不会有能力经天纬地,定国安邦,造富一方,但她若能以一颗善良博爱的心,时常以举手之劳绵薄之力,温暖周围的小世界,给周围的人和生命中的过客带来一份温暖和欣喜,那么她的生命就是丰盈的,美丽的,可爱的,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