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人到中年以后,愈来愈怀念远逝的童年时光。那些日子,我们会反复拿来咀嚼回味,常常在梦里,咂摸出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小山村的外婆家度过的。每每想起,似乎还能触摸到赖在外婆怀里的温度,心里被甜蜜的回忆塞得满满的!
我的外婆,我只见过老去时的样子,只记得尽管外婆在田间地头风吹日晒,但皮肤却是极好的。
母亲在外婆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不间断地回忆外婆如何生得美丽,如何厨艺高超,如何打得一手好桥牌,如何会做生意,以物换物维持生计……
外婆36岁前一直做着清闲的太太。平时和其他太太们打打桥牌,遇有外公生意场上的朋友来家作客,外婆会亲自下厨,做上一桌家宴,外婆的手艺常让外公的朋友们赞不绝口,由于外婆高超的厨艺,家里经常高朋满坐,外公成了人缘最好的人。
母亲5岁时,外公的生意伙伴兼老乡劝外公和他一样,在老家小山村里置一处房产,类似于现在的乡下别墅,外婆和母亲有时便会住在这里。
后来,外公因需要到江浙一带做生意,而外婆和母亲暂居在乡下。还没来得及接妻女到身边,外公因病在他乡去世了!
我自然是没见过外公的,连照片都没见过。我的舅舅也没见过自己父亲的样子。因为外公去世时,舅舅还在外婆肚子里。
那一年,母亲七岁,舅舅在娘胎里只有七个月。
母亲说经常的,她夜半惊醒,看见外婆坐在床头,侧背对着她,月亮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外婆身上,照在外婆泪流满面的脸上……那些晚上的月光,外婆孤独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了母亲的脑海里,印在了母亲稚嫩的心里!
从赋闲的太太一下子沦落成为了农妇,拖着一双儿女的外婆,从头学起了地里的活计。白天要下地干农活,晚上,还要到大队部开会,进行政治学习。
母亲说有一年的冬天,下很大的雪,外婆背着袋茶叶,翻山越岭去大山里换点过年的物质。这一走就是四天。母亲带着二岁大的舅舅独自看家。
到了晚上,尤其害怕,四周黑咚咚的,夜静得可怕,自己也是个孩子的母亲,做饭,喂猪,洗衣服,哄舅舅睡觉,而她自己却吓得睡不着。
母亲仍然记得那天傍晚外婆回来的情景。


远远地,一直眼睛盯着对面山路的母亲,突然看见有一个人影在移动。母亲一眨不眨的看着,渐渐地近了,那个人包着头巾,背上背着个背篓,拄着根棍子艰难的走着。母亲欢叫一声,飞也似的跑了过去,真的是外婆,母亲扑了过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此时,我的舅舅正坐在石门槛上,吃着母亲做的晚饭。
外婆换回来野兔子,野鸡等过年的年货,一家人欢天喜地的,终于可以好好的过个年了。
虽然日子过得异常艰难,见过世面的外婆却坚持让母亲上学读书。在那个小山村,女孩儿是不读书的,即便上学也只上到小学毕业,而我的母亲在村里上完小学后,外婆又坚持让母亲去了四十多里开外的中学读书。母亲是那个小山村唯一读了初中的女孩子。
母亲天资聪颖,学习异样刻苦,初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但因为不是贫下中农子女,母亲被取消了录取资格。
后来,村里小学招聘老师,母亲又被取消了资格。
村里有些人嘲笑外婆让母亲读书没用处,还是一样回家种地,外婆不理会这些冷嘲热讽,认为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即使种地,也会比别家种得好!
后来,同样成绩优异的舅舅也只读到初中,参军,招工等等,啥都没他的份。但舅舅在那个小山村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羡慕煞了乡里乡亲。
母亲和舅舅相继下学后,成为了家里的硬劳力,姐弟俩坚持不让外婆下地了,外婆则退居二线,在屋里头打打杂。从此,孤儿寡母的日子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我小时候在外婆家的那几年,日子可是滋润得很。
农村稀少见的糖果常被外婆藏在米缸里,见天给我发一颗。有一天,外婆照例伸手在米缸里掏,却只掏出了个空袋子,糖果没了,外婆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我早已躲到屋后头三子家里,和三子分享着糖果的香甜……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我怯怯的走进家门,外婆正在做晚饭,见我进来,没有责备我,只是问我为何给三子糖果,我说三子给了我扒了地方果,而且三子从来没见过糖果什么样子的……外婆摸了摸我的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在外婆家读到小学四年级,我便回到了父母身边,每年寒暑假我依然会在外婆家度过……
一晃外婆离开我们已三十多年了。母亲每天会念叨关于外婆的许多回忆,我知道,母亲一直想念着外婆,而我同样也思念着给了我那么美好温馨童年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