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窗期,究竟会空多久?(散文)
◎童小汐
一次,和先生去逛画廊,不约而同看中一幅小画,虽然是复制品,但风格清新,配合高雅别致的画框,正巧是我们喜欢的。玩赏之余,才发现画里的小花盆有裂纹,也许是作者刻意想表达的一种质朴的野趣,但我们却觉得是一个缺陷。
离开后,一路无话,突然先生说:“看破!看破──人生本来就不可能完美,不懂看破是痛苦的根源!”于是我们又折返到画廊买下了那幅画。
不如意事难免在生活中轮番上阵,那幅画自然成了先生安排给我的“老师”。就看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好,别吹毛求疵挑毛病。常常,令你小心翼翼使用的精美碗盘是最先破的那一个,真是不如粗陶旧胚来得受用而舒心。
心爱的瓷瓶缺了角、新衣服不小心勾了纱、孩子长得不够高、窗前美丽的山景被新建的高楼挡住、来了一个老爱把杂物漫到你家的邻居……看破吧!只要移动一下你的视角,还是会发现:完美的远比遗憾的多、幸福的比不幸的多、好运比倒楣的多、欢乐比苦难多得多。
本以为师姐请假来陪我,几天就又返校去了,不曾想到她说她大学都放假了。头几天先生还在,每次饭后,先生在院子里踱方步,他走在前,师姐却跟在后,哼,没有师姐的时候,只有我才这样做哦!由此我猜,师姐是不是也是小时候就师从先生学艺了,小时候的习惯,长大了出师了仍然不改。
师姐进门第二天,见我写字,她也来凑热闹,用魏碑体写汉隶字,朴拙兼婉约,浓浓墨色逸出苍劲幽思。先生对我说:“她的字,已有自己的风格。”哈,好像我的字没有自己的风格似的,我不说话,低着头对着宣纸翻白眼。
师姐也抱怨,咕哝道:“真是‘偏大的爱小的,中间夹着个受苦的’!都是他的弟子,却只教你写唐诗、宋词、元曲,还有些小说散文。”一边抱怨,一边举着手机玩自拍。我不理解,问她:“偏大的爱小的?大的是谁,小的是谁?中间受苦的又是谁?”师姐抿抿唇,回道:“大的是大师兄,小的是你,中间受苦的当然是我了。”我又问她:“那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呢?这中间的人怎么说?”师姐哈哈大笑,然后说:“大师兄二师兄我认,还有你,其他人我不认。人总有变得时候,有的人出师之后就忘记师父了。现在的人,口渴的时候想到井,喝到水了就忘了井,至于那挖井的人,谁会想得起呢?”我恍然大悟,难怪为什么有几个师兄总不见师父提起,也许是师姐说的这个缘故吧。
先生还没出远门的时候,我和师姐一起写书法,先生却对她的字赞不绝口,可我觉得明明是我更胜一筹,为何先生总是夸她?
先生指着我的字说:“你姐的国学底子深厚,你大不如她。”我不能顶撞先生,只得说:“就是哦!师姐出师了嘛,我还在学。”其实嘴巴早就撇一边去了,白眼儿也没少翻,只是他们没瞧见。前天,我和师姐在一起闲聊,不知不觉扯到了爱情话题。这个话题一打开,就连一向寡言的师姐也变得口若悬河。师姐说:“真爱可遇而不可求!我要不么不嫁,要嫁就嫁给自己真正爱的那个人。”我问师姐:“那你遇到真爱了吗?”师姐三缄其口,我明白也许那是她的秘密,至少现在我不会知道的。师姐见我若有所思,反问我道:“你呢?有吗?”我笑笑说:“我还小嘛,不该有这些想法哦。”师姐撇嘴:“小?马上十八岁了,你不小了,这个年龄的女孩没男友,那是怪物呀。”我心想我信你个鬼哦,我有没有意中人你心里还不是明得像镜子一样?
聊到这里我不再说话,凝望窗外,心里浮想联翩,大多都是回忆。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直到有一天遇见他,才发现无论付出多少关心,永远觉得不够。然而恋爱是梦,结婚是现实;恋爱是用花朝月夕、低吟浅酌和玫瑰花束堆砌起来的,结婚却是用柴米油盐、奶瓶尿布堆砌起来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不知道多少人对学文学艺术的人有所反感,尤其是画画的。他就是一位文艺者,不过他没有体制内的工作。不少人对搞文艺的人没好印象——邋遢、迟钝、木讷、毫无趣味。但是他没有邋遢的外貌,也没有一写文章或一作画就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没有大男人主义;勤奋,努力,虽说不会做复杂的饭菜,但家事样样会做,节俭、刻苦、智慧、幽默、上进、体贴、善良。他是我遇见过最好的男人。
是后天的环境塑造了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不曾感受到家的温暖,从小寄人篱下,像个包袱一样,东家寄寄,西家放放,因此他中学至大学都是自力更生,半工半读,历经许多磨难。也因此烧饭、洗衣、家事他都比我强。
我不知道先生是不是明白,一个人除了才学、背景,人生际遇多半由性格决定的,而先生半辈子腼腆,从来不求人。
平时他很少出门,但是一旦出门没有一半个月是回不来的,在家里的时候,他就教我知识,我忙作业的时候,他会利用空档去买菜,让我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不过我也未偷懒,有时候他打扫、我来擦地板,他做饭、我浇花。他有无数的优点,怎么也数不完,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真好。
我们算是拥有一个家吧,虽不华丽,却是温馨满溢。
目前的生活较苦,但是我有无穷的精神慰藉,任何物质的保障都是虚幻的,只稍一点打击就会破碎,只有精神上的快乐是真实的,唯一可以把握的。一个可以避风雨的小屋,两颗赤诚相待的心,互相信任,互相依赖,我已心满意足。
感谢上苍让我拥有你,感谢你给我的一切。谁说仙人掌不开花,谁说石缝里没有绿意?只要有你,世界不会毁灭,只要与你相伴,我肯定三十年后,仍如今天一般活泼与年轻。
痛着你的痛
两个天涯沦落人,在青海一隅相互取暖三年,再次尝受分别滋味。
他这一去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而我纵然有师姐为伴,但感觉和并没有什么不同,内心的寂寞和孤独不是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可以为我消除的。日子和从前一样,我藉孤灯、古籍为伴,总是冷冷、清清。
我大抵了解,也许他一生最大的痛来自一次失败的婚姻,以及一次失败的恋情,整个人因此而变得郁郁寡欢,再也快乐不起来。长年孤寂,感情上,他一直都处于空窗期。人独来独往,累积辛酸怨愤,但他从来不说,我一直担心他会打算就这样抑郁以终。我也曾劝慰过他,因为不懂如何劝说走不出失恋阴霾的人,所以我抽空在网络上搜索了不少别人的经验和方法,每次对他说后,他毫无反应,我再问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女人,他沉默许久说,我不想。
逝水流年,淘尽风流人物,属于他的年代似乎只是浪花泡沫。我有时候也习惯性地随着他转头看窗外,正是青山依旧,夕阳长红。
一直忘不掉他的落寞。是的,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段不可预知的空窗期。它是完全空白的时光,像是一张白纸,写着失落,记着寂寞;当然,它也隐藏着数不清的机遇,可以画出最新最美的花儿。它是一段考验期,充满常人不能容忍的孤独,像极了水墨画中的留白,在无言中透着清秀,在空白中衬托出震撼人心的美学。
空窗期,究竟会空多久?所谓“命中注定”之说,估计也只是托辞。在人生中,有许多东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比如,一见钟情的恋爱和水到渠成的婚姻。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貌似缺一不可,而这些元素,可以争取,但一定强求不来。
空窗期,这是一个多么唯美的比喻。窗户,是一座房子的眼睛,闭上眼,睡一会儿,做最安静的梦。即便是一段自我舔伤的休养期,恶梦醒来,也总是黎明。
“流年不复记,但见花开为春,花落为秋;终岁无所营,唯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梦无醒,原本就是人生的最高形式。如果在空窗期里,也如此这般地气定神闲,耐得住清寂,空将不空,距离推窗遥望满院的花香扑面,也就不远了吧!
青春早夭,雨露依旧,笑声和泪语,一贯在岁月的流转中,割据着彼此的地位和分量。
夏天的时候,我常常想雨和泪该是平行时空的孪生吧。滴几滴就停,还没开始已然结束的雨点,像情人撒娇的嘤嘤啜泣,腮鬓的珠痕只是为了与你味蕾邂逅的糖霜。
这种湿润无损于一路走来的天候,恰似掌心牢牢贴合的,无惧海枯石烂的宣言。
冬天的西北雪更像一阵风,也许有迹可循,却仍教人猝不及防。乌云瞬息吞噬晴空,猫狗齐下宛如鹅毛纷飞,还来不及找到遮蔽就宣告停战,彷如被恋爱融化的男男女女,在冲突爆发里积累激烈的情愫,事过境迁也许紧紧相拥抱头痛哭,浇熄愤怒冲突误解,蒸馏出更浓醇的情爱。
日子总有风霜雪雨、雷电交加天地为之变色的极端,像是遭逢巨变气急败坏,满腹悲愤委屈痛苦煎熬想要一举吐尽,尽管狂潮翻腾,幸好多有预警考验甘苦与共中相互扶持的体贴安抚,要不幸成就了致伤心的雪,伤心的雨,纵使元气大伤,也得挺直腰杆重整家园,还自己一片海阔天空。
日子总是要继续。
白雪霏霏的光阴,不致形成灾害却有诸多不便,环境湿滑容易诱使意外发生,我不杀伯仁也无法减除心里的歉疚。
就像人世一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旦跳脱不出,总为无情伤多情,要是不思如何拔出困窘,自在看待离合悲欢,耽溺负面心绪太久终是损己不利人。要真冲不开阴暗绵密丝帘,不如学会和平共处,欣赏朦胧景致,静迎拨云见日到来。
懂得享受生命里不同的景致,心绪才能轻盈来去自如,人才能宽快哦。
最怕一朝痛别至爱,此生再难相见,心如万针钻刺千般不甘百般难舍,觉得宇宙就此崩碎,今起再无依怙眷恋,世界因此亏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痛彻骨髓,鬼哭神号差堪比拟;流不出泪水的呜咽,像遁入昏天暗地霹雳裂空却滴雨不落的异世界,明明,地球恒常运转,终究,心头的伤口,鲜血流淌,不息。
再长的冬天总要过去,就像再深的伤口总得愈合,再大的雨天也会停止,雨水涓流过了迎来的新生命,一如痛过哭过之后,从头开始的日出日落,为了朗朗清亮的明天,还要抹去眼角的泪滴。
没有泪水迷蒙,前途才能看得清透。
生命就是这样,再好的天气也不容许一成不变,想像不会下雨的大地,万物该何以滋养。就像不曾尝过泪珠咸涩的滋味,又怎么懂得生命竟是因为不圆满而更加静好。
年岁渐长,珍重的是感恩时垂落的泪珠,润泽心里最虚默的一块,就像久旱迎来甘霖,喂食龟裂的心田,让常年风霜扫拂几近冰封的皱摺重新开明,再见暌违已久的善美,而有了重新面对枯老的崭新勇气和信心。
那个碧空如洗的日子,早隐身在无数岁月摧残的废墟中,时空之外的自己却每每因着它特别神清气爽,彷佛要跟着腾空而起,融入那年饱满的色泽和青春。生命总要冲撞过后才能惊艳,激荡出的火花即使不必燎原,至少照耀一方暗黑世界。之所以碧空,正因为如洗。
蓦地想起,那天的晴朗还有一弯,艳艳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