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盈上官云天是什么小说》全文小说_(冷盈上官云天)小说全本阅读
上官云天飞身扑过来替她挡了这一剑的那一刻,冷盈心里全是荒芜。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牧天承他,为了达到目的,从来没有顾及过自己。
说什么爱她,不过是拼命要从自己身上榨取光亮让自己不要永远活在阴暗处而已。
剑刺的好深,下了死手,上官云天连挣扎都没有挣扎,高大的身躯轰的一声在她面前倒下了。
裴琅也受了伤,其他武士都死了。
我多想和你一起回西梁啊。t
我多想,和你一起赏月看花,育儿教女,做所有夫妻该做的事。
可是好像不能了啊。
因为我最想你好好活着。
“放手,你们要再敢动他们俩,就做好带着我的尸体去见牧天承的准备。”
大氅掉落在了地上,一身火红的袄裙在黄沙漫天的西梁边境上似乎要燃烧。
冷盈提起剑,挥向了自己的脖子。
“殿下你……”
裴琅捂着流血的胳膊吃惊地问道。
小公主满脸泪痕,却全是决绝。
牧天承的死士停下了动作,又没有放下剑。
小公主扯出一个满怀的笑容,使了使劲,剑锋划破的滋味真不好受。
他们终于放下了武器。
“让他们走!我跟你们回去。”
说着,她又往里深了深,血流满了冷盈的整个前胸,似乎她动作再深些,就要喷薄而出。
死士群一片静默,领头的还是点了点头。
“冷盈,你!”这种地步,裴琅竟无法开口了。
冷盈眨了眨眼睛,憋回了泪,平静开口:“带着他走,让他活着。”
她那样坚定,那样决然。
裴琅闭着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上官云天瘫软在马背上,裴琅带着他走远了。
就看最后一眼好了,是他们有缘无份,至此一别,再相遇也全然不是如今这般了。
可她啊,直到现在还在痴想,等着他来接自己。
只要人活着,万一呢。
抱着这样的幻想,冷盈面带微笑倒在了地上。
而已经走远的上官云天和裴琅,进入了西梁境内。
裴琅突然生出一丝怅然。
上官云天啊
他的爱情就此恐怕要永远熄灭了。
明华殿的烛火摇曳着,冷盈艰难地抬起眼皮,她快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了。
只觉得浮沉中如散木弃舟般飘摇了一路。
脖子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动了动身子,却没什么力气。
殿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来,是牧天承来了。
哦,她在明华殿,这是帝王的寝宫。
多少年了呢?自父皇驾崩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歌儿。”牧天承的声音透着疲惫,沙哑极了。
冷盈终究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
她半个月未见的皇兄,此刻有些过分地狼狈。
眼底乌青,瞳孔里满是血丝,扯着一个无力的笑看着自己。
“皇兄……”她忍不住轻叫了出来。
牧天承转过身,脊背挺直,仿佛刚才的画面是错觉。
牧天承平静地陈述,背对着她:“东荒的戍边大统领造了反,上官云天已从西梁起兵,他们来势汹汹。”
明华殿里死寂一片,没有人说话。
冷盈垂着头,捏着被角无颜再语。
在东周和上官云天之间,她早已背叛了牧家。
也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牧天承突然转身,死死盯着冷盈,声音甚至有一丝悲怆。
“歌儿没有想过吗?你放了他,她终有一日会杀进东周,杀进这明华殿。”
牧天承的声音像被扯碎的绸子,冷盈偏过头,看向快要燃尽的白烛。
牧天承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只是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如就让自己来捅破吧。
“哥哥。”
冷盈清脆的,坚定的声音响起,
牧天承的身体抖了一下,这样真诚的哥哥他也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他的妹妹瞳仁发亮,歪着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哥哥也明白的,东周早已是一滩烂泥,哥哥无论如何都拯救不了的。哥哥浑浑噩噩在这帝位上做氏族的傀儡,那东周灭亡;哥哥不想做傀儡,想用别人来牵制氏族,那就是帝位不保,哥哥身死,一切都太晚了……”
冷盈的声音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没有看牧天承,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哥哥从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早就注定了失败。没有上官云天,也会有别人,只是他出现的太早,哥哥措手不及罢了,可结局,怎么会变呢?”
好像扎到了男人最痛的地方,牧天承的眼睛通红一片,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嘶吼着:“朕本来有时间的,有时间的!”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牧天承,你还没有看透吗?从幽州,到利州,到东荒,再至西梁,他早已画好了圈,答应娶我只是引你我入局,但局早就布好了啊……”冷盈的声音到最后没有什么生气了……
牧天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这个年轻的帝王瞬间没有了力气。
他心理变态,他阴暗自私,他活在暗处,病态着爱着妹妹,却从来都是伤害她。
她却比他通透,又那样善良,那个男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实在太美好,他不配拥有,却也弄伤了。
“他迟早要杀进这里,杀进这皇宫,杀死我。”
颓唐的帝王眼睛血红,满是不解。
下一瞬,他就看到冷盈疾风一样,扑到跟前,抱住了他的腰。
她双眼泪涟,却无比坚决地一字一句开口:“那臣妹就陪着皇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臣妹陪着皇兄守着这里。”
……歌儿啊!
他平生第一次终于后悔了。
她太美好太美好。
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帝王还是不解:“他哪里值得?哪里值得你如此这般?他不是好人。”
他看到冷盈凄然一笑,但眼睛不会骗人,瞬间就闪起了光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知道,我知道,他利用我和你一起除掉了文舒,他利用我和你一起铲除了幽州的氏族势力,他如果我没猜错,他还利用我在从囚房里传了消息。
可他啊,也在父皇第一次见你的那个上元节对我说,终有一人会珍视我;也三番两次从皇兄那里救我出来,;也将寰儿保护的妥帖无比;也在皇兄的剑刺向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替我挡掉。他也许不是全天下中的好人,可他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人。”
冷盈说到最后,脸上浮出温柔的笑,擦了擦泪,痴痴地望着明华殿的门口。
牧天承的眼睛也渐渐失去焦点……
他的心可真疼啊!
他一瞬间明白了,上官云天这个人,不爱时利用的坦坦荡荡,爱上后,就将全部的心意剖开亦坦坦荡荡。
他输了,那个给过冷盈所有自以为的父爱的男人彻头彻尾骗了她,让她像个刺猬一样,而他自己也因着仇恨从来没有真正好好对待过她,就这样让她那样轻易地被一个人的好所蒙骗。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上官云天原也那样伤害过她啊!他不甘心!
一把将冷盈拎起,牧天承突如其来的怒火将冷盈烧了晕头转向。
“皇兄!你要做什么?”
冷盈浑身发抖,她害怕她又要被弄去槐汤宫。
牧天承大约气极了,竟笑出了声:“朕带你去认识认识真正的上官云天。”
她就这样被拖拽着,到皇宫最隐秘的地牢里。
那里被锁链绑着,鞭痕累累,血迹斑斑的人是谁。
那个人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赢月!赢月?赢月你怎么了,皇兄,这是怎么了?”
“皇兄!”
看着不为所动一言不发的牧天承,冷盈声嘶力竭地喊了他一声。
没想到打破这沉默的竟然是那个她完全认不出来的小侍女。
她的声音没有一点儿从前的稚嫩雀跃,有一瞬,冷盈甚至觉得那个声音像一个老妪。
“殿下,您回来了。”
冷盈抬起不停发抖的手,一步一步沉重地朝她走去。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半张脸都肿了,被锁链吊着的身体要随时撑不住瘫倒在地。
那个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侍女,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冷盈甚至不敢确认:“赢月?”
面前的女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地开口:“殿下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呀。天真……曾经的我也和殿下一样啊……”
那话语中透着浓厚的怀念和不甘。
“赢月,你……”冷盈心中已有隐隐的猜疑,却仍不愿相信。
“我的外祖父是平成年的户部尚书贾玉,只因谏言殿下的父皇瑞帝,就被满门灭族。我六岁就去了教坊司,在那里受尽了侮辱。殿下比我小,又被这般养育,恐怕并不知道这些事。”
冷盈看到赢月污脏的脸上流下两行泪,闪着光,亮晶晶的,在这昏暗的囚室里。
她的内心翻起惊涛骇浪……
冷盈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赢月的模样,赢月在公主府这么多年,竟让她忘了……
第一次见她的赢月根本就不是她陪自己这几年的模样。
那时的她,抿着嘴一言不发,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眼里冰冷倨傲。
她竟然都忘了,都忘了。
冷盈颓然地跪坐在地上,问她:“是谁送你来的?”
“是西梁人……”
见冷盈毫无反应,赢月的嗓音突然变得尖利:“殿下猜到了是吗?”
第三十三章残忍真相
冷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却听见赢月哈哈大笑:“殿下猜到了这个,可绝对猜不到,这东周殿下淫乱的名声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你说什么?”冷盈倏地挺起背。
冷盈看看她全然陌生的小侍女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是驸马,是上官云天。在马车上燃了催情的香丸,殿下大概没想到吧,那次殿下去大理寺,也是我从殿下贴身的里衣里取出他传的消息的。”
冷盈张着嘴,她的喉咙突然好干,全身开始发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你什么意思?”
不要开口,不要开口。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坠,甚至乞求对方不要说话。
可真相的帷幕已经拉开,合不住了。
“上官云天真的好手段,一边玩弄着殿下,一边毁了殿下的名声,暴虐的新皇、淫乱的长公主,童谣都传遍了东周。”
赢月的声音忽远忽近,冷盈的脑子一阵一阵地疼。
疼的她却越来越清醒。
覆国先灭志,他果然好手段,好手段!
怪不得那几日一到上官云天和公主府的马车上,自己就格外动情,怪不得那次皇兄派来的马车上却无事发生。
那后来呢,后来呢?后来他怎么就停手了呢?
“……上官云天啊……”
她喃喃叫着丈夫的名字,四肢百骸开始发冷,她害怕这只是冰山一角,她害怕赢月说出更多。
她起身,张皇失措地想“逃跑”,却被身后一句话扯着四肢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殿下害怕了!殿下!您的寝卧里燃着麝香,殿下送给驸马的香囊也被他装着麝香!这都是上官云天所为,上官云天如此这般是为何殿下还不明白?殿下还在幻想什么?”
“啪!”
一个耳光飞到了赢月本就肿胀的脸上。
“放肆!信口雌黄!”
冷盈双眼眦咧,扇了赢月一巴掌的手还在抖动着,横在半空放不下来。
赢月扯着讽刺的笑:“殿下太天真了,上官云天他日若攻城略地改朝换代,怎么会让前朝的公主生下孩子呢?他惯会算计,又怎么会让殿下怀上孩子呢?”
“你胡说,没有……他……你胡说。”冷盈的双眼渐渐失去焦点,呆愣愣地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那些怀疑的种子早就埋下,今天终于破土而出了。
他突然要自己送新的香囊,是后悔了吗?
他从来不留在里面,是不想用麝香,又怕自己怀孕吗?
藏不住心事的长公主前所未有得失魂落魄,赢月知道她已然明白了。
“我是进宫四年后被上官云天找到的,他心思深沉,却从不用逼迫的手段,以物易物让你替他做事从来都是公平的交易。摘月楼的如烟和我一样,只不过从小就被当作探子养大,在怀安身边潜伏多年,上官云天知道她爱慕自己却心安理得得利用这份爱慕,让这个女人为他而死。”
“如烟?”
冷盈努力搜索着记忆,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
一并想起来的,还有那个女子临死前看向上官云天的眼神。
“赢月。”冷盈突然开口,眼里全是泪花,满是委屈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赢月愣了一下,低声回她:“公主……”
“如果,他知道那晚的人是我会不会,不会这样做了。你忘啦!赢月,我曾经同你讲过,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你忘啦,那就是上官云天。他要是知道那是我,他就不会这样对我,对不对?”她的声音蕴着怀念,喜悦和卑微的希冀。
赢月抬起头,看到这个自己陪了七年的天真,善良又聪慧的公主。
她满脸泪痕,眼神空洞,浑身都在发抖。
上官云天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美好的孩子啊。
“公主,他大约是知道的吧……”赢月缓缓开口。
冷盈瞬间如同被抽干了血液,哗地全身瘫软跪坐在地上。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好疼,心疼,胸疼,胳膊,脊背,腿,都好疼,全身都好疼。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知道。他还送了我花灯,还给我写了情诗,他……他!他……”
冷盈突然发不出声音,仿佛有利锯割着心。
“上官云天若是知道那是我,他,他怎么能那样糟践我的情意呢!他知道我心悦他啊!他还给我花灯,还告诉我要多笑笑啊!他不会这样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会这样糟践我的情意呢?”
他告诉自己有人会珍视自己是假的吗?
他陪自己对联吟诗是早就算计好的吗?
他送给自己的花灯是为了让自己入局吗?
他……怎么能如此?
上官云天!你怎能如此这般糟践我的情意啊!
冷盈说完,抱住自己埋头痛哭。
自从母妃死去的那年,她再也没有如今天一样肝肠寸断地痛过了。
小小的公主缩成一团,嚎啕大哭,赢月心里也如赌了一层阴霾,她的眼里一片湿意。
“公主,是赢月对不起您,是我在您的寝卧里放的麝香,公主,咱们来生再见。”
下辈子,让我们没有恩怨地认识吧。
公主你,也要遇到一个真心疼你的人啊……
“赢月!”
冷盈眼睁睁看着赢月刚说完这句话,嘴里就喷出一大股献血。
她咬舌自尽了。
刺眼的红色像魔鬼的利爪袭来,冷盈彻底晕了过去。
冷盈醒过来后,还在明华殿。
却再也没有见到牧天承。
偶尔从窃窃私语的侍从那里听到上官云天的兵将又攻破了哪座城池,又占领了哪片州府。
他是天生的阴谋家,东周早已烂到了跟子,牧天承纵有千般英才,遇到如今这般,也全是无济于事了。
冷盈就在这明华殿里再也没有出去过,她在等,等上官云天来。
不过比那先到来的,却是一件陈年往事的揭开。
仅仅三个月,上官云天的兵队已势如破竹般地攻进了幽州,东周除了靖州和许州,再无一属于牧家。
那天深夜,牧天承回到了明华殿。
他的妹妹已经睡下了,但并不安稳,自从那天后,她一下子郁郁寡欢。
有那么一瞬,他后悔告诉她真相了。
但也仅是一瞬。
“母妃,母妃!”
睡梦里的冷盈突然挣扎起来,不停叫着。
还拽住了牧天承的衣袖,像在找救命的稻草。
牧天承的眸色渐渐变深,看着那张颇像良妃的脸,他攥了攥拳头。
“牧怀疾病缠身,你的母亲怀了第二个孩子,那时,朕还在腋庭,她就已视我们母子俩为绊脚石了。那些年月,你的母亲可没少出力啊,歌儿。”
仿佛陷入了那段回忆里,牧天承的面色愈来愈暗,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惜你母亲千算万算,让我母亲丧命,我也差点被淹死在曲江里,却仍想不到,许家根基深厚,他怎么可能扶持一个幼帝,将江山拱手于外戚。”
说完,他又低低冷笑了声,轻呵了一句:“愚蠢!”
待牧天承再看向床榻却发现冷盈醒了,她睁着圆眼睛,棕色的瞳孔里一片迷茫。
那异于中原人的眼,是牧家血脉的延续,也是他们紧密相连的证据。
他慢慢松开了拳头,抚上了她的脸颊。
冷盈又瞪了瞪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哥哥,你在说话吗?”
冷盈一霎想起那年在合春苑时,她就是用这样迷茫的眼神看着衣衫褴褛的他,用好奇的的声音问他:“你是我哥哥?”
此经已五载有余了。
她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也罢也罢。
让她留着最后一点美好的温情吧,他没有给予,就不要再抢夺了。
待牧天承最后,那迷茫的眸子慢慢清明,又变得迷茫。
她听到了皇兄的话,从前他也这样说,却未曾像今日这般提到细节,而她自己也惯来是不信的。
她的母妃,那样温柔,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不是的……
可是,可是啊
从父皇到上官云天,她怕了,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只有自己剖开一颗心,血淋淋地献给对方。
她突然害怕她的母妃也是带着面具的人。
冷盈的身体不自觉抖了抖,她咬了咬嘴唇,妄图从那里找到力量,
牧天承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
往后几日,牧天承又不见了踪影,明华殿的宫人不知不觉少了人。
饶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问题来了。
树倒猢狲散,冷盈心里一片平静。
她也在这平静中等来了牧天承的再一次回来。
“歌儿!跟着暗卫离开吧。”
年轻的帝王一幅颓然,他护不了这山川江河,亦护不了宫殿里这小小的人儿。
看着冷盈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牧天承喉咙里一片干涩:“歌儿,原谅哥哥的自私,谁都可以是你的归宿,但上官云天不能。至少,我不会主动拱手相让。”
下一瞬,他就看到冷盈忽然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听到她镇定的声音响起:“皇兄,臣妹早就说过,臣妹会陪着皇兄一起守着这里,永远守着这里。”
牧天承呆愣了一下,身躯上就贴上一具柔软的身体,那是一个温情又坚决的拥抱。
第三十四章永远失去她
隔了三年之后的平静的,属于兄妹的拥抱。
明华殿的烛火渐渐暗淡,月光扫进殿中,将相拥的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上官云天的动作比想象的还快,仅仅半个多月,就攻到了离上京百里外的三营。
三营是上京的咽喉,三营被攻破,拿下上京便易如反掌。
那个曾经她托付去利州的赵志前几日在三营的大战中身亡了,那个曾经调戏过她的许昌三个月前在靖州牺牲了。
东周,纵使有想力挽狂澜的君主,纵使有肝胆涂地的将士,却到底,挽不了。
冷盈身上的披风在昏睡中慢慢滑落,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是冷。
秋天,已经变深了。
上官云天攻到泰安宫宫门的那天是一个暖洋洋的日子。
本可以直接进攻的队伍在护城河外迟迟没有动。
他们都知道是为什么。
上官云天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江河,也不愿放弃她。
双方派去交涉的使臣带来了各自的意图。
一个只字未言,是负隅顽抗的牧天承。
一个竭力劝降,是想兼得的上官云天。
僵持了三天后,上官云天亲自出现了。
冷盈和牧天承一起站在城墙上目眺河对面的队伍。
他穿着一身盔甲,手持长戟,俊美的面容在银色的面甲印衬下熠熠生辉。
他瘦了,也黑了。
护城河那边的上官云天也在望着对面。
冷盈穿着火红的礼服,是往年祭祀时才着的盛装。
原本明艳靓丽的脸庞更加消瘦了,巴掌大的脸显得那样的无助,她脸色苍白,直直地盯着自己。
一股难以明说的恐慌感突然从心底升腾起来。
当着两军对阵的情况,上官云天突然朝城墙方向喊了一声。
“浅浅!”
两军将士顿时哗然。
两军首领却泰然自若,冷盈甚至仰了仰头,回了一声。
“驸马……”
婉转动听,却让上官云天生出一身冷汗。
他心中仿佛有大鼓在不停敲打,今天的冷盈,实在太不寻常了。
上官云天拉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慢慢变松,等他反应过来又攥紧后,就听到冷盈的声音从城墙那里,那么远却又那么清晰地传来。
“上官云天,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不好?”
冷盈小小的身子被城墙上肆虐的风吹的东摇西晃,她拍掉了想要扶住自己的牧天承的手,带着近乎绝望的乞求哽咽地问道。
她没有等上官云天回答,也不用再等了。
“你是不是在马车上放了……放了香丸?”
冷盈死死盯着上官云天,她的话音刚落,男人的脸色一瞬失了血色,不肯回答,只喃喃唤她的名字。
她好生气,好生气!
他骗了自己那么久,又那么多,到今日今时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回答我!回答我!”冷盈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
对面良久的静默后,男人终于开口了:“是。”
“你是不是在公主府,在你身上都放了麝香?”
“……是。”
冷盈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上官云天失声大喊:“浅浅!”
是她太过天真。
从前,母妃说过,人世最是帝王心难测,她以为自己那年懂了,直到现在才惊觉,其实她从未真正懂这句话。
人世间,帝王心最难测。
而那将要成为帝王的人,更是难测。
冷盈扶住城墙上的砖,甩开了牧天承,又向前走了两步。
她看着满脸无措惊慌的男人,终于流下了眼泪。
“上官云天,那年上元节和你猜谜对诗的人是谁,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这最后一个问题,他回答是,这一生就这样结束。
他回答不是,这一生也将这样结束。
冷盈已经看不清上官云天是什么表情了,只隐约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了一个“是”字。
你看吧,上官云天好像真的如赢月所说,以物易物从不逼迫,却让你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
她自己好像就是如此啊。
他坦坦荡荡地露出马脚,无一不在提醒冷盈我在利用你,可她昏了头明知那是猎人的陷阱,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到如今,头破血流。
上官云天啊,这是她爱了四年的人啊。
她的满腔爱意,终究是,
错付了。
那年让她梦回难忘的上元节原也是个骗局啊……
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独舞罢了。
帝王心难测,这次,她懂了。
她是东周的长公主,她有皇室的傲骨和铮然,被牧天承掠回来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准备。
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公主,在亡国的最后一刻,这样的死去也算是难得的体面吧。
耳边的风呼呼啸啸,初冬快要来了。
她怎么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呢?
所有命运的转折都来自于那个上元节。
母妃去世第二年的元月十五是她及笈的生辰。
以往欢闹的场景瞬间不复存在,就连父皇似乎都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刚认识牧天承这个新皇兄也才一年,他有时候对自己很凶,有时候又很温柔。
先太子病逝,这个在掖庭被遗忘的皇子霎时成为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
但他和父皇的关系异常的差,冷盈甚至琢磨过如何调和父子俩的关系。
不过,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在那个夜晚彻底被碾碎了。
她埋怨父皇忘了自己的生辰,同他置气,气鼓鼓又偷摸摸地溜到明华殿。
却在殿外生生停住了脚步。
明华殿里昏暗一片,只有一支蜡烛在窗户上隐隐约约映出父皇和新皇兄的影子。
他们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她听去了。
她听到父皇对新皇兄说:“朕知道你对良妃的怨愤,是我朕辜负了你母亲,许家人你自己处置吧。”
新皇兄默不作声,父皇似乎叹了口气。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父皇的模样,冷盈死死捂住嘴巴,紧接着听到让她所有幸福全都崩塌的话。
“我也知道你对歌儿那丫头的心思,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但是,朕,不希望你有别的更多的心思,你是个帝王,你该明白。”
她是礼物?
她是父皇送给亲哥哥的礼物?
新皇兄的心思?
什么心思?
刚被封为长公主才一年的小姑娘天真却不愚蠢。
她被刻意教成了单纯的模样,却仍然盖不住那份天生的聪颖。
最后,冷盈失魂落魄地离开皇宫,在熙熙攘攘的上元花灯里,抽噎着走到了那处,遇到了上官云天。
假如,她不是在那天遇到了上官云天,她不会爱上他的吧?
假如,她遇到上官云天的那天,自己并没有听到那段对话,她也不会爱上他的吧?
假如,假如,又何必假如。
等到明天的春天,自己死去的地方会不会长出新生的枝芽呢?
“歌儿,哥哥对不起你。”
呼啸的风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了皇兄的声音?
冷盈惊恐地偏了偏头,看到和她一起下坠的牧天承。
“哥哥!你在做什么!”
牧天承柔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抱住了冷盈,将小公主抱在了自己身体的上方。
再无言他。
“哥哥,哥哥!歌儿好疼。”
她的皇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替自己挡住了最大的伤害。
她全身都不能动,只看着越来越多的血流出来,有哥哥的,也有自己的。
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模糊。
有踢踏的奔跑声出来,渐渐地……
也什么都听不清,看不见了。
裴琅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场景。
城墙上的两个人忽然相继跳了城墙。
队伍前面的上官云天几乎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向护城河的方向奔去,在河畔旁终是跌倒在地。
裴琅从冷盈跳下来的那刻就下令放下了通往护城河的木桥。
爬起来的上官云天头也不回地扔下自己的军队,向妻子的方向无望地奔去。
两个人的血从城墙跟下流到了护城河,蜿蜒的血迹像一条铁链紧紧扼住了上官云天。
他看不到冷盈在哪里,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在鲜血中甚至找不到了。
“浅浅,浅浅……浅浅。”
他小小的妻子,在一片血泊中身体僵硬,她睁着眼睛,可那双棕色的瞳仁却一动也不动。
“浅浅,我来接你了,浅浅,浅浅!”
上官云天将已被鲜血浸透的冷盈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然而除了越来越多涌出的血,再也没有应答。
他嘶吼着,像困兽一样绝望地朝后方嘶吼:“医师!医师!医师呢!”
甚至都没有探探冷盈的鼻息,固执地认为她一定还活着。
上天对上官云天实在太过偏爱,冷盈还活着。
牧天承代替她受了最大的冲击,在跌下去的那瞬就殒命了。
可活着的冷盈,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她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那天,牧天承的丧葬被全权交给了裴琅,谥号觐国。
上官云天支走了所有人,一个人将昏迷不醒的冷盈洗漱干净,为她穿上新衣。
冷盈被放在了一个装满药水的冰棺里,每隔四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水。
可她还是没有醒来。
上官云天在明华殿守了她五天四夜,寻找神医的告示在全国张贴。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牧天承他,为了达到目的,从来没有顾及过自己。
说什么爱她,不过是拼命要从自己身上榨取光亮让自己不要永远活在阴暗处而已。
剑刺的好深,下了死手,上官云天连挣扎都没有挣扎,高大的身躯轰的一声在她面前倒下了。
裴琅也受了伤,其他武士都死了。
我多想和你一起回西梁啊。t
我多想,和你一起赏月看花,育儿教女,做所有夫妻该做的事。
可是好像不能了啊。
因为我最想你好好活着。
“放手,你们要再敢动他们俩,就做好带着我的尸体去见牧天承的准备。”
大氅掉落在了地上,一身火红的袄裙在黄沙漫天的西梁边境上似乎要燃烧。
冷盈提起剑,挥向了自己的脖子。
“殿下你……”
裴琅捂着流血的胳膊吃惊地问道。
小公主满脸泪痕,却全是决绝。
牧天承的死士停下了动作,又没有放下剑。
小公主扯出一个满怀的笑容,使了使劲,剑锋划破的滋味真不好受。
他们终于放下了武器。
“让他们走!我跟你们回去。”
说着,她又往里深了深,血流满了冷盈的整个前胸,似乎她动作再深些,就要喷薄而出。
死士群一片静默,领头的还是点了点头。
“冷盈,你!”这种地步,裴琅竟无法开口了。
冷盈眨了眨眼睛,憋回了泪,平静开口:“带着他走,让他活着。”
她那样坚定,那样决然。
裴琅闭着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上官云天瘫软在马背上,裴琅带着他走远了。
就看最后一眼好了,是他们有缘无份,至此一别,再相遇也全然不是如今这般了。
可她啊,直到现在还在痴想,等着他来接自己。
只要人活着,万一呢。
抱着这样的幻想,冷盈面带微笑倒在了地上。
而已经走远的上官云天和裴琅,进入了西梁境内。
裴琅突然生出一丝怅然。
上官云天啊
他的爱情就此恐怕要永远熄灭了。
明华殿的烛火摇曳着,冷盈艰难地抬起眼皮,她快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了。
只觉得浮沉中如散木弃舟般飘摇了一路。
脖子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动了动身子,却没什么力气。
殿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来,是牧天承来了。
哦,她在明华殿,这是帝王的寝宫。
多少年了呢?自父皇驾崩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歌儿。”牧天承的声音透着疲惫,沙哑极了。
冷盈终究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
她半个月未见的皇兄,此刻有些过分地狼狈。
眼底乌青,瞳孔里满是血丝,扯着一个无力的笑看着自己。
“皇兄……”她忍不住轻叫了出来。
牧天承转过身,脊背挺直,仿佛刚才的画面是错觉。
牧天承平静地陈述,背对着她:“东荒的戍边大统领造了反,上官云天已从西梁起兵,他们来势汹汹。”
明华殿里死寂一片,没有人说话。
冷盈垂着头,捏着被角无颜再语。
在东周和上官云天之间,她早已背叛了牧家。
也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牧天承突然转身,死死盯着冷盈,声音甚至有一丝悲怆。
“歌儿没有想过吗?你放了他,她终有一日会杀进东周,杀进这明华殿。”
牧天承的声音像被扯碎的绸子,冷盈偏过头,看向快要燃尽的白烛。
牧天承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只是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如就让自己来捅破吧。
“哥哥。”
冷盈清脆的,坚定的声音响起,
牧天承的身体抖了一下,这样真诚的哥哥他也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他的妹妹瞳仁发亮,歪着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哥哥也明白的,东周早已是一滩烂泥,哥哥无论如何都拯救不了的。哥哥浑浑噩噩在这帝位上做氏族的傀儡,那东周灭亡;哥哥不想做傀儡,想用别人来牵制氏族,那就是帝位不保,哥哥身死,一切都太晚了……”
冷盈的声音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没有看牧天承,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哥哥从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早就注定了失败。没有上官云天,也会有别人,只是他出现的太早,哥哥措手不及罢了,可结局,怎么会变呢?”
好像扎到了男人最痛的地方,牧天承的眼睛通红一片,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嘶吼着:“朕本来有时间的,有时间的!”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牧天承,你还没有看透吗?从幽州,到利州,到东荒,再至西梁,他早已画好了圈,答应娶我只是引你我入局,但局早就布好了啊……”冷盈的声音到最后没有什么生气了……
牧天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这个年轻的帝王瞬间没有了力气。
他心理变态,他阴暗自私,他活在暗处,病态着爱着妹妹,却从来都是伤害她。
她却比他通透,又那样善良,那个男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实在太美好,他不配拥有,却也弄伤了。
“他迟早要杀进这里,杀进这皇宫,杀死我。”
颓唐的帝王眼睛血红,满是不解。
下一瞬,他就看到冷盈疾风一样,扑到跟前,抱住了他的腰。
她双眼泪涟,却无比坚决地一字一句开口:“那臣妹就陪着皇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臣妹陪着皇兄守着这里。”
……歌儿啊!
他平生第一次终于后悔了。
她太美好太美好。
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帝王还是不解:“他哪里值得?哪里值得你如此这般?他不是好人。”
他看到冷盈凄然一笑,但眼睛不会骗人,瞬间就闪起了光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知道,我知道,他利用我和你一起除掉了文舒,他利用我和你一起铲除了幽州的氏族势力,他如果我没猜错,他还利用我在从囚房里传了消息。
可他啊,也在父皇第一次见你的那个上元节对我说,终有一人会珍视我;也三番两次从皇兄那里救我出来,;也将寰儿保护的妥帖无比;也在皇兄的剑刺向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替我挡掉。他也许不是全天下中的好人,可他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人。”
冷盈说到最后,脸上浮出温柔的笑,擦了擦泪,痴痴地望着明华殿的门口。
牧天承的眼睛也渐渐失去焦点……
他的心可真疼啊!
他一瞬间明白了,上官云天这个人,不爱时利用的坦坦荡荡,爱上后,就将全部的心意剖开亦坦坦荡荡。
他输了,那个给过冷盈所有自以为的父爱的男人彻头彻尾骗了她,让她像个刺猬一样,而他自己也因着仇恨从来没有真正好好对待过她,就这样让她那样轻易地被一个人的好所蒙骗。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上官云天原也那样伤害过她啊!他不甘心!
一把将冷盈拎起,牧天承突如其来的怒火将冷盈烧了晕头转向。
“皇兄!你要做什么?”
冷盈浑身发抖,她害怕她又要被弄去槐汤宫。
牧天承大约气极了,竟笑出了声:“朕带你去认识认识真正的上官云天。”
她就这样被拖拽着,到皇宫最隐秘的地牢里。
那里被锁链绑着,鞭痕累累,血迹斑斑的人是谁。
那个人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赢月!赢月?赢月你怎么了,皇兄,这是怎么了?”
“皇兄!”
看着不为所动一言不发的牧天承,冷盈声嘶力竭地喊了他一声。
没想到打破这沉默的竟然是那个她完全认不出来的小侍女。
她的声音没有一点儿从前的稚嫩雀跃,有一瞬,冷盈甚至觉得那个声音像一个老妪。
“殿下,您回来了。”
冷盈抬起不停发抖的手,一步一步沉重地朝她走去。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半张脸都肿了,被锁链吊着的身体要随时撑不住瘫倒在地。
那个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侍女,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冷盈甚至不敢确认:“赢月?”
面前的女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地开口:“殿下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呀。天真……曾经的我也和殿下一样啊……”
那话语中透着浓厚的怀念和不甘。
“赢月,你……”冷盈心中已有隐隐的猜疑,却仍不愿相信。
“我的外祖父是平成年的户部尚书贾玉,只因谏言殿下的父皇瑞帝,就被满门灭族。我六岁就去了教坊司,在那里受尽了侮辱。殿下比我小,又被这般养育,恐怕并不知道这些事。”
冷盈看到赢月污脏的脸上流下两行泪,闪着光,亮晶晶的,在这昏暗的囚室里。
她的内心翻起惊涛骇浪……
冷盈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赢月的模样,赢月在公主府这么多年,竟让她忘了……
第一次见她的赢月根本就不是她陪自己这几年的模样。
那时的她,抿着嘴一言不发,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眼里冰冷倨傲。
她竟然都忘了,都忘了。
冷盈颓然地跪坐在地上,问她:“是谁送你来的?”
“是西梁人……”
见冷盈毫无反应,赢月的嗓音突然变得尖利:“殿下猜到了是吗?”
第三十三章残忍真相
冷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却听见赢月哈哈大笑:“殿下猜到了这个,可绝对猜不到,这东周殿下淫乱的名声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你说什么?”冷盈倏地挺起背。
冷盈看看她全然陌生的小侍女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是驸马,是上官云天。在马车上燃了催情的香丸,殿下大概没想到吧,那次殿下去大理寺,也是我从殿下贴身的里衣里取出他传的消息的。”
冷盈张着嘴,她的喉咙突然好干,全身开始发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你什么意思?”
不要开口,不要开口。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坠,甚至乞求对方不要说话。
可真相的帷幕已经拉开,合不住了。
“上官云天真的好手段,一边玩弄着殿下,一边毁了殿下的名声,暴虐的新皇、淫乱的长公主,童谣都传遍了东周。”
赢月的声音忽远忽近,冷盈的脑子一阵一阵地疼。
疼的她却越来越清醒。
覆国先灭志,他果然好手段,好手段!
怪不得那几日一到上官云天和公主府的马车上,自己就格外动情,怪不得那次皇兄派来的马车上却无事发生。
那后来呢,后来呢?后来他怎么就停手了呢?
“……上官云天啊……”
她喃喃叫着丈夫的名字,四肢百骸开始发冷,她害怕这只是冰山一角,她害怕赢月说出更多。
她起身,张皇失措地想“逃跑”,却被身后一句话扯着四肢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殿下害怕了!殿下!您的寝卧里燃着麝香,殿下送给驸马的香囊也被他装着麝香!这都是上官云天所为,上官云天如此这般是为何殿下还不明白?殿下还在幻想什么?”
“啪!”
一个耳光飞到了赢月本就肿胀的脸上。
“放肆!信口雌黄!”
冷盈双眼眦咧,扇了赢月一巴掌的手还在抖动着,横在半空放不下来。
赢月扯着讽刺的笑:“殿下太天真了,上官云天他日若攻城略地改朝换代,怎么会让前朝的公主生下孩子呢?他惯会算计,又怎么会让殿下怀上孩子呢?”
“你胡说,没有……他……你胡说。”冷盈的双眼渐渐失去焦点,呆愣愣地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那些怀疑的种子早就埋下,今天终于破土而出了。
他突然要自己送新的香囊,是后悔了吗?
他从来不留在里面,是不想用麝香,又怕自己怀孕吗?
藏不住心事的长公主前所未有得失魂落魄,赢月知道她已然明白了。
“我是进宫四年后被上官云天找到的,他心思深沉,却从不用逼迫的手段,以物易物让你替他做事从来都是公平的交易。摘月楼的如烟和我一样,只不过从小就被当作探子养大,在怀安身边潜伏多年,上官云天知道她爱慕自己却心安理得得利用这份爱慕,让这个女人为他而死。”
“如烟?”
冷盈努力搜索着记忆,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
一并想起来的,还有那个女子临死前看向上官云天的眼神。
“赢月。”冷盈突然开口,眼里全是泪花,满是委屈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赢月愣了一下,低声回她:“公主……”
“如果,他知道那晚的人是我会不会,不会这样做了。你忘啦!赢月,我曾经同你讲过,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你忘啦,那就是上官云天。他要是知道那是我,他就不会这样对我,对不对?”她的声音蕴着怀念,喜悦和卑微的希冀。
赢月抬起头,看到这个自己陪了七年的天真,善良又聪慧的公主。
她满脸泪痕,眼神空洞,浑身都在发抖。
上官云天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美好的孩子啊。
“公主,他大约是知道的吧……”赢月缓缓开口。
冷盈瞬间如同被抽干了血液,哗地全身瘫软跪坐在地上。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好疼,心疼,胸疼,胳膊,脊背,腿,都好疼,全身都好疼。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知道。他还送了我花灯,还给我写了情诗,他……他!他……”
冷盈突然发不出声音,仿佛有利锯割着心。
“上官云天若是知道那是我,他,他怎么能那样糟践我的情意呢!他知道我心悦他啊!他还给我花灯,还告诉我要多笑笑啊!他不会这样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会这样糟践我的情意呢?”
他告诉自己有人会珍视自己是假的吗?
他陪自己对联吟诗是早就算计好的吗?
他送给自己的花灯是为了让自己入局吗?
他……怎么能如此?
上官云天!你怎能如此这般糟践我的情意啊!
冷盈说完,抱住自己埋头痛哭。
自从母妃死去的那年,她再也没有如今天一样肝肠寸断地痛过了。
小小的公主缩成一团,嚎啕大哭,赢月心里也如赌了一层阴霾,她的眼里一片湿意。
“公主,是赢月对不起您,是我在您的寝卧里放的麝香,公主,咱们来生再见。”
下辈子,让我们没有恩怨地认识吧。
公主你,也要遇到一个真心疼你的人啊……
“赢月!”
冷盈眼睁睁看着赢月刚说完这句话,嘴里就喷出一大股献血。
她咬舌自尽了。
刺眼的红色像魔鬼的利爪袭来,冷盈彻底晕了过去。
冷盈醒过来后,还在明华殿。
却再也没有见到牧天承。
偶尔从窃窃私语的侍从那里听到上官云天的兵将又攻破了哪座城池,又占领了哪片州府。
他是天生的阴谋家,东周早已烂到了跟子,牧天承纵有千般英才,遇到如今这般,也全是无济于事了。
冷盈就在这明华殿里再也没有出去过,她在等,等上官云天来。
不过比那先到来的,却是一件陈年往事的揭开。
仅仅三个月,上官云天的兵队已势如破竹般地攻进了幽州,东周除了靖州和许州,再无一属于牧家。
那天深夜,牧天承回到了明华殿。
他的妹妹已经睡下了,但并不安稳,自从那天后,她一下子郁郁寡欢。
有那么一瞬,他后悔告诉她真相了。
但也仅是一瞬。
“母妃,母妃!”
睡梦里的冷盈突然挣扎起来,不停叫着。
还拽住了牧天承的衣袖,像在找救命的稻草。
牧天承的眸色渐渐变深,看着那张颇像良妃的脸,他攥了攥拳头。
“牧怀疾病缠身,你的母亲怀了第二个孩子,那时,朕还在腋庭,她就已视我们母子俩为绊脚石了。那些年月,你的母亲可没少出力啊,歌儿。”
仿佛陷入了那段回忆里,牧天承的面色愈来愈暗,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惜你母亲千算万算,让我母亲丧命,我也差点被淹死在曲江里,却仍想不到,许家根基深厚,他怎么可能扶持一个幼帝,将江山拱手于外戚。”
说完,他又低低冷笑了声,轻呵了一句:“愚蠢!”
待牧天承再看向床榻却发现冷盈醒了,她睁着圆眼睛,棕色的瞳孔里一片迷茫。
那异于中原人的眼,是牧家血脉的延续,也是他们紧密相连的证据。
他慢慢松开了拳头,抚上了她的脸颊。
冷盈又瞪了瞪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哥哥,你在说话吗?”
冷盈一霎想起那年在合春苑时,她就是用这样迷茫的眼神看着衣衫褴褛的他,用好奇的的声音问他:“你是我哥哥?”
此经已五载有余了。
她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也罢也罢。
让她留着最后一点美好的温情吧,他没有给予,就不要再抢夺了。
待牧天承最后,那迷茫的眸子慢慢清明,又变得迷茫。
她听到了皇兄的话,从前他也这样说,却未曾像今日这般提到细节,而她自己也惯来是不信的。
她的母妃,那样温柔,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不是的……
可是,可是啊
从父皇到上官云天,她怕了,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只有自己剖开一颗心,血淋淋地献给对方。
她突然害怕她的母妃也是带着面具的人。
冷盈的身体不自觉抖了抖,她咬了咬嘴唇,妄图从那里找到力量,
牧天承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
往后几日,牧天承又不见了踪影,明华殿的宫人不知不觉少了人。
饶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问题来了。
树倒猢狲散,冷盈心里一片平静。
她也在这平静中等来了牧天承的再一次回来。
“歌儿!跟着暗卫离开吧。”
年轻的帝王一幅颓然,他护不了这山川江河,亦护不了宫殿里这小小的人儿。
看着冷盈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牧天承喉咙里一片干涩:“歌儿,原谅哥哥的自私,谁都可以是你的归宿,但上官云天不能。至少,我不会主动拱手相让。”
下一瞬,他就看到冷盈忽然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听到她镇定的声音响起:“皇兄,臣妹早就说过,臣妹会陪着皇兄一起守着这里,永远守着这里。”
牧天承呆愣了一下,身躯上就贴上一具柔软的身体,那是一个温情又坚决的拥抱。
第三十四章永远失去她
隔了三年之后的平静的,属于兄妹的拥抱。
明华殿的烛火渐渐暗淡,月光扫进殿中,将相拥的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上官云天的动作比想象的还快,仅仅半个多月,就攻到了离上京百里外的三营。
三营是上京的咽喉,三营被攻破,拿下上京便易如反掌。
那个曾经她托付去利州的赵志前几日在三营的大战中身亡了,那个曾经调戏过她的许昌三个月前在靖州牺牲了。
东周,纵使有想力挽狂澜的君主,纵使有肝胆涂地的将士,却到底,挽不了。
冷盈身上的披风在昏睡中慢慢滑落,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是冷。
秋天,已经变深了。
上官云天攻到泰安宫宫门的那天是一个暖洋洋的日子。
本可以直接进攻的队伍在护城河外迟迟没有动。
他们都知道是为什么。
上官云天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江河,也不愿放弃她。
双方派去交涉的使臣带来了各自的意图。
一个只字未言,是负隅顽抗的牧天承。
一个竭力劝降,是想兼得的上官云天。
僵持了三天后,上官云天亲自出现了。
冷盈和牧天承一起站在城墙上目眺河对面的队伍。
他穿着一身盔甲,手持长戟,俊美的面容在银色的面甲印衬下熠熠生辉。
他瘦了,也黑了。
护城河那边的上官云天也在望着对面。
冷盈穿着火红的礼服,是往年祭祀时才着的盛装。
原本明艳靓丽的脸庞更加消瘦了,巴掌大的脸显得那样的无助,她脸色苍白,直直地盯着自己。
一股难以明说的恐慌感突然从心底升腾起来。
当着两军对阵的情况,上官云天突然朝城墙方向喊了一声。
“浅浅!”
两军将士顿时哗然。
两军首领却泰然自若,冷盈甚至仰了仰头,回了一声。
“驸马……”
婉转动听,却让上官云天生出一身冷汗。
他心中仿佛有大鼓在不停敲打,今天的冷盈,实在太不寻常了。
上官云天拉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慢慢变松,等他反应过来又攥紧后,就听到冷盈的声音从城墙那里,那么远却又那么清晰地传来。
“上官云天,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不好?”
冷盈小小的身子被城墙上肆虐的风吹的东摇西晃,她拍掉了想要扶住自己的牧天承的手,带着近乎绝望的乞求哽咽地问道。
她没有等上官云天回答,也不用再等了。
“你是不是在马车上放了……放了香丸?”
冷盈死死盯着上官云天,她的话音刚落,男人的脸色一瞬失了血色,不肯回答,只喃喃唤她的名字。
她好生气,好生气!
他骗了自己那么久,又那么多,到今日今时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回答我!回答我!”冷盈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
对面良久的静默后,男人终于开口了:“是。”
“你是不是在公主府,在你身上都放了麝香?”
“……是。”
冷盈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上官云天失声大喊:“浅浅!”
是她太过天真。
从前,母妃说过,人世最是帝王心难测,她以为自己那年懂了,直到现在才惊觉,其实她从未真正懂这句话。
人世间,帝王心最难测。
而那将要成为帝王的人,更是难测。
冷盈扶住城墙上的砖,甩开了牧天承,又向前走了两步。
她看着满脸无措惊慌的男人,终于流下了眼泪。
“上官云天,那年上元节和你猜谜对诗的人是谁,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这最后一个问题,他回答是,这一生就这样结束。
他回答不是,这一生也将这样结束。
冷盈已经看不清上官云天是什么表情了,只隐约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了一个“是”字。
你看吧,上官云天好像真的如赢月所说,以物易物从不逼迫,却让你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
她自己好像就是如此啊。
他坦坦荡荡地露出马脚,无一不在提醒冷盈我在利用你,可她昏了头明知那是猎人的陷阱,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到如今,头破血流。
上官云天啊,这是她爱了四年的人啊。
她的满腔爱意,终究是,
错付了。
那年让她梦回难忘的上元节原也是个骗局啊……
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独舞罢了。
帝王心难测,这次,她懂了。
她是东周的长公主,她有皇室的傲骨和铮然,被牧天承掠回来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准备。
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公主,在亡国的最后一刻,这样的死去也算是难得的体面吧。
耳边的风呼呼啸啸,初冬快要来了。
她怎么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呢?
所有命运的转折都来自于那个上元节。
母妃去世第二年的元月十五是她及笈的生辰。
以往欢闹的场景瞬间不复存在,就连父皇似乎都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刚认识牧天承这个新皇兄也才一年,他有时候对自己很凶,有时候又很温柔。
先太子病逝,这个在掖庭被遗忘的皇子霎时成为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
但他和父皇的关系异常的差,冷盈甚至琢磨过如何调和父子俩的关系。
不过,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在那个夜晚彻底被碾碎了。
她埋怨父皇忘了自己的生辰,同他置气,气鼓鼓又偷摸摸地溜到明华殿。
却在殿外生生停住了脚步。
明华殿里昏暗一片,只有一支蜡烛在窗户上隐隐约约映出父皇和新皇兄的影子。
他们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她听去了。
她听到父皇对新皇兄说:“朕知道你对良妃的怨愤,是我朕辜负了你母亲,许家人你自己处置吧。”
新皇兄默不作声,父皇似乎叹了口气。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父皇的模样,冷盈死死捂住嘴巴,紧接着听到让她所有幸福全都崩塌的话。
“我也知道你对歌儿那丫头的心思,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但是,朕,不希望你有别的更多的心思,你是个帝王,你该明白。”
她是礼物?
她是父皇送给亲哥哥的礼物?
新皇兄的心思?
什么心思?
刚被封为长公主才一年的小姑娘天真却不愚蠢。
她被刻意教成了单纯的模样,却仍然盖不住那份天生的聪颖。
最后,冷盈失魂落魄地离开皇宫,在熙熙攘攘的上元花灯里,抽噎着走到了那处,遇到了上官云天。
假如,她不是在那天遇到了上官云天,她不会爱上他的吧?
假如,她遇到上官云天的那天,自己并没有听到那段对话,她也不会爱上他的吧?
假如,假如,又何必假如。
等到明天的春天,自己死去的地方会不会长出新生的枝芽呢?
“歌儿,哥哥对不起你。”
呼啸的风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了皇兄的声音?
冷盈惊恐地偏了偏头,看到和她一起下坠的牧天承。
“哥哥!你在做什么!”
牧天承柔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抱住了冷盈,将小公主抱在了自己身体的上方。
再无言他。
“哥哥,哥哥!歌儿好疼。”
她的皇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替自己挡住了最大的伤害。
她全身都不能动,只看着越来越多的血流出来,有哥哥的,也有自己的。
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模糊。
有踢踏的奔跑声出来,渐渐地……
也什么都听不清,看不见了。
裴琅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场景。
城墙上的两个人忽然相继跳了城墙。
队伍前面的上官云天几乎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向护城河的方向奔去,在河畔旁终是跌倒在地。
裴琅从冷盈跳下来的那刻就下令放下了通往护城河的木桥。
爬起来的上官云天头也不回地扔下自己的军队,向妻子的方向无望地奔去。
两个人的血从城墙跟下流到了护城河,蜿蜒的血迹像一条铁链紧紧扼住了上官云天。
他看不到冷盈在哪里,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在鲜血中甚至找不到了。
“浅浅,浅浅……浅浅。”
他小小的妻子,在一片血泊中身体僵硬,她睁着眼睛,可那双棕色的瞳仁却一动也不动。
“浅浅,我来接你了,浅浅,浅浅!”
上官云天将已被鲜血浸透的冷盈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然而除了越来越多涌出的血,再也没有应答。
他嘶吼着,像困兽一样绝望地朝后方嘶吼:“医师!医师!医师呢!”
甚至都没有探探冷盈的鼻息,固执地认为她一定还活着。
上天对上官云天实在太过偏爱,冷盈还活着。
牧天承代替她受了最大的冲击,在跌下去的那瞬就殒命了。
可活着的冷盈,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她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那天,牧天承的丧葬被全权交给了裴琅,谥号觐国。
上官云天支走了所有人,一个人将昏迷不醒的冷盈洗漱干净,为她穿上新衣。
冷盈被放在了一个装满药水的冰棺里,每隔四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水。
可她还是没有醒来。
上官云天在明华殿守了她五天四夜,寻找神医的告示在全国张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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