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吾爱知乎全文试读顾景颜展明同小说全本无弹窗
顾景颜拿出手机,拨下了那个号码。
“顾景颜?”电话被飞快地接起,那端是沈端的声音,带着轻快笑意。
“唔,谢谢你。”
“不用客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谢你?”
手机中传来笑声,“我只管结果而不问原因。”
顾景颜也笑了起来,自顾自说出了那个设问的答案:“因为你让我可以随时问你一些我刚刚想到的问题。”
“嗯?”沈端在等着她发问。
“比如说,为什么展明同要突然转让‘遗忘之境?’”
电话那端传来突然而刺耳的刹车声。
“沈端?”顾景颜惊恐地叫道,“沈端?你还在吗?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沉默一点点加重她的恐惧。
如果沈端出了什么事,那全是因为自己。她不应该在他开车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更不应该提到展明同。
顾景颜后知后觉地发现,每每谈到展明同都会让沈端心烦意乱。
在她的惶乱还未终结的时候,电话线间的空白终于被填补了起来。
“哦,对不起,我没事。我只是把车停了下来,我想也许停下来和你讨论展明同会更加安全一些。”
他们都停顿了一下。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沈端说。
顾景颜在电话这端点了点头,明知他根本不可能看见。
“为什么刚才不说这件事?”沈端的声音有一丝冷,隐着不快,“为什么当着我的面的时候不提出这个问题?”
面对沈端的质疑,顾景颜只说了六个字:“刚才没想起来。”
这是事实,她的确是在给他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才突然想起的这个问题。
“刚才没想起来?”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那如果我没有给你这个电话呢?”
“那我会把它留到下一次你找我的时候。”顾景颜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还会见面?”沈端似乎有些不满,“你刚才说了,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当然,为什么不呢?”顾景颜问他,“你不是说过你并没有故意躲着我吗?既然你并没有躲我,而我也不打算这样对你,我们为什么不会再见面呢?”
那边没有回音,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除非你现在改变了主意。”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沈端说:“站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回来,这件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我等你。”顾景颜简短地说,然后挂掉了电话。
在等待沈端的时间里,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沈端给她的电话号码,和昨天晚上打来的电话并不一样。
即使是站在阳光之下,一股冷意还是顺着脊柱攀上了头顶。
“上车。”沈端很快返了回来,停在顾景颜身边。
女孩顺从地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沈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刚好,我送你去图书馆。”
顾景颜闻言一惊,这才想到她刚才其实是准备买过早点就上班去的,结果被这位不速之客搅得神经错乱。
不,不是因为沈端,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是因为昨天晚上那双眼睛和那行不怀好意的英文。
一路上顾景颜都没有说话。在见识过沈端对“展明同”三个字的反应之后,她发现在他开车时保持沉默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她还不想因为出车祸被报道上电视。
沈端这个人其实挺不靠谱的,她想。虽然看起来沉稳可靠,但做的很多事都还像个大孩子一样。比如说那晚的狼狈到访,比如说那天在“遗忘之境”的冲突,比如说刚才开车时的心不在焉。
“喂,你笑什么?”沈端侧过头时正好瞥见顾景颜因为想到他那些不成熟的举动而发笑的样子。
“心情好呗。”女孩笑着搪塞道。
沈端的表情明显沉了一沉,嘟囔着:“不就是答应了要告诉你关于‘遗忘之境’的事,有必要高兴得这么明显么。”
顾景颜假装没听到,这个样子的沈端,其实也蛮可爱的。
她的心情不由得轻松了一点。但又知道,那双眼睛和那句话是很难再离开自己的眼前了。
于是,顾景颜决定问一问沈端关于电话的问题:“你还有其他电话号吗?”
“嗯?放心,我二十四小时开机,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我。”沈端显然没理解到这句问话的意图。
虽然是意想之中的答案,但在得到确实的答复之后,心里的阴影到底还是更重了几分。
电话的问题依旧还是个悬案。顾景颜决定回来的时候打一下那个电话试试看,也许只是一个打错的,或者是推销人员。
但是,也非常有可能,她将获得新的线索。
看女孩突然间愣了神,沈端开口说道:“对了,昨天晚上我曾经打给你,不过提示说已关机。颜颜,”他又一次这么称呼到,同时侧过头笑笑地看着她,开玩笑地说:“你可真行,省电也不用这个样子。”
顾景颜故意板着脸,“专心开你的车。我们劳苦大众当然不能跟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们比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沈端微微耸肩,“随你,反正以后我想见你的时候就直接过来。”
这家伙,可是着实不客气啊。
九点整。虽然晚了一点儿,但一般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人来。顾景颜急急忙忙地做着开馆的准备工作,沈端则站在窗前等她忙完。
他看着那盆蓝色鸢尾似若有所思。
“颜颜,这是你种的?”沈端开口问道。
“是啊,”顾景颜顺口回答,然后觉得不对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是叫我顾景颜吧,那个称呼我听着实在别扭。”
“嗯,习惯着就好了。”沈端微微笑着答道。
习惯,习惯你个头啊。顾景颜冲他翻了个白眼。
沈端没理睬她的不满,自顾自地说着:“你很喜欢鸢尾花?”他问话的语气似颇含深意。
“对啊对啊,你不觉得它很美么?”顾景颜站过去给她的花浇水,左手爱怜地抚着它的花瓣,故意淡化掉他的未直指之意。
“是很美。”沈端顿了一下,“信仰者的幸福。”他抬眼看着她,眼眸中透出灼人的光,“你信仰着什么呢?”
顾景颜皱了皱眉,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还是说‘遗忘之境’吧。”沈端并没有再问,眼神也离开她看向窗外。
女孩却忽然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坦白说,最近以来,沈端在身边的时候,她总会感到某种莫名的压迫感。
虽然除了雨夜到访的那天有些莫名和狼狈之外,他一直是温和而明朗的。曾经,正是这种温和明朗卸去了顾景颜长久以来的淡漠疏离,而使沈端最终成为她最为相熟的人。
可其实顾景颜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不是么?今天之前,她甚至都没能仔细地注视过他的长相。
在过去的时间里,沈端给她的印象就只是个子很高。但在顾景颜心中却一直把他作为自己美的理想原型。
她很高兴他并没有辜负自己的希望。事实上,沈端的确很好看,天生英质。
顾景颜愣愣地想着,可是如此英质的脸,她是如何一直忽略掉的呢?也许是她从来不习惯仰视一个人,所以她拒绝抬起头来,仔细地观望他。
而现在,顾景颜默默低头,微合上双眼,沈端的眉目反而开始清晰起来。
哦,我美的原型。她开始在脑海里为他画像。
沈端,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大学校友,专业是电学。市立图书馆的常客,喜欢欧洲中世纪及之后的历史和文艺。家境良好,职业不明。
还有呢?还有呢?顾景颜竟然难以想出更多关于他的事。
样子么?脸型冷峻,眸色柔和,鼻梁高挺,唇形美好。以及,身姿挺拔,穿衬衣很好看。
哦,对了,对吃的很挑剔。偶尔会有些不靠谱的举动,比如说,想要一杯热巧克力。
会开车,英文很好,也曾经翻阅法文、西班牙文,似乎对艺术有很高的鉴赏力。
社交环境单一?也许。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像的样子。
好了,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多的了。
顾景颜有些挫败地抬头看沈端。在她胡思乱想的长久沉默中,他竟然也一直在低着头看她,目光温柔,唇角含笑。
该死!他一定同时也在审视着我。顾景颜的嘴角微微下垂,嘴唇不自觉地抿起。
并且直觉告诉她,沈端对她的了解,相较于她对沈端的,明显要多得多。
愈发强烈的挫败感开始弥散。
接下来,我一定要从他这里探知到更多。顾景颜暗暗发誓。游戏还远没有结束。
The game is far from over.哦,那句话。
女孩蹙起了眉,懊恼着自己的出神。最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正在消失,或者是单方面的消失,这感觉非常糟糕。
但因为手稿的缘故,或许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景颜都要和沈端并肩站在一起。
于是,她谅解了自己,决定不再抗拒和某个人产生关联。
11/缠绕·昔归
“你知道展明同为什么要给他的店起那样一个名字吗?”
聪明如沈端者,自是看出了顾景颜的小情绪。
出于展示胜者的宽容的心态,他放弃了嘴角的调笑,开始履行之前答应了女孩的事——告诉她关于展明同和他的“遗忘之境”。
沈端的手搭在鸢尾花上,指节修长。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再次自觉不自觉地没有看她。
顾景颜无法再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读取信息了,这感觉很不好。
再一次的沉默让沈端不免回过头来。看着女孩直直地盯着他的手看,便有些气恼地说道:“顾景颜,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我当然在听啊,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话好没意义。”顾景颜抱起手臂,轻皱起眉毛,“他起什么名字我怎么能管得着?”
“再说,我一点都不觉得那像是个餐馆的名字,即使是一家西餐厅。”她的回答一向是不甘示弱的伶俐,“怪不得生意那么差。”
顿了一下,似恍然大悟般接到,“哦……你该不会想告诉我,那里是因为生意太差亏损严重所以才倒闭的吧?”
“呃,”沈端蹙起眉,“你的脑补能力总是一流。”他抬手轻轻敲了下顾景颜的脑袋,这动作有些过分亲昵了,“我说那句又不是真的在问你,不过是一个常见的开头嘛。你这人不要这么较真好不好。”
“明明是你说话不要卖关子好不好。”顾景颜再次针锋相对地回击。
沈端哑然失笑,摇摇头说道:“和你争论真是无趣。”他看女孩张了张嘴似乎又要反驳,赶紧继续说了下去:“展明同是想要忘记一个人。”
“一个人?不要告诉我是一个他曾经爱过然后又离开他的人。”顾景颜皱了皱眉毛,“这种情节那些言情小说里屡试不爽,泛滥到我已经无法对其表示同情了。”
沈端摊了摊手作无奈状,“很不幸你猜对了。”
“……”顾景颜持续无语,半天之后才说:“就是这样?”
“当然,你难道指望生活能比小说还来得丰富多彩?”
“不是艺术描写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艺术。”顾景颜突然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西方唯美主义的观点。”沈端笑了,“好吧,我们这样说,展明同这小子的生活很不幸地模仿了那些悲情小说。”
顾景颜耸耸肩,没什么表情,“我对他深表同情。”
“同情?你对他?”女孩确信她在沈端的脸上看到了讽刺。
忽略掉那丝不正常,顾景颜问道:“继续说下去吧。不应该这样就结束了吧?”
“展明同开‘遗忘之境’是希望忘记一个人,那他现在选择关了它,原因你应该能够猜得出来吧?”
顾景颜沉吟了一下,“难道是他现在已经能够放下过去了,还是他又重新遇到了那个他想要忘记的人?”
“你很聪明。”沈端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后又说,“但是也不全对。”他的眼睛看向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是又遇到了那个人,但似乎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他是已经遗忘还是害怕遗忘。”
所以,展明同突然转让“遗忘之境”,是因为他重新遇到了顾景颜,那个他以为的苏异?
顾景颜沉吟着,不知道这个信息和手稿的事儿有没有关系。
“也许‘遗忘之境’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要去遗忘,而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沈端如是说着,手指猛然间弄破了鸢尾花瓣。
“对不起。”他慌乱地向顾景颜道歉。
而她一阵恍惚,突然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和这花瓣一样,出现了裂痕。
“这似乎和手稿没有什么关系。”顾景颜停了一会儿,等自己恢复正常,然后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的是展明同和手稿有什么关系。看来是我问错问题了。”
她用手指轻敲着嘴唇,似在思索,“如你所说,展明同突然转让‘遗忘之境’,是和那个苏异有关?因为我不小心编造了一个和那个人一样的名字,所以他……把我当成了苏异。”
这么看来的话,也许展明同只是凑巧卷进来的,他和手稿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苏异呢?苏异也不在手稿里,那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样一个名字?
顾景颜更加困惑了。
沈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关于展明同的事,他希望女孩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是越是这样,未知的神秘感反倒更诱惑着她深入其中,直到再也无法离开。
沈端的沉默让顾景颜确认了一些事。展明同不会是一个路人甲,如果他与手稿毫无关系,沈端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否认。
他甚至不敢直面她的问题。可正是因为沈端的躲避,顾景颜对他的信任感反倒增加了——看,他连编造谎言来骗她都不会。
“他,还有你,”女孩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硬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要拿回你的手稿,但等我要给你的时候又消失不见。展明同也是。”她面容上的迷茫显而易见,“我搞不懂你们想干什么。你让我不要看,我打算听你的来着。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带着我越陷越深,我……是已经卷进来了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景颜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昨晚的事告诉沈端。
沈端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颜颜。这件事……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天真了,我在一开始就乱了阵脚。”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因为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他终于说道,“颜颜。”他再一次这么叫她,带着珍而重之的意味。
沈端……这种情绪影响了顾景颜。她心里某处忽然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似的,温柔的情绪大片大片地铺展开来。
夏日里过于灿烂的阳光照射着窗前的鸢尾花,也同样洒在那片破碎的花瓣上。其上犹自带着水珠,折射出迷幻又碎裂的光彩。一如顾景颜的心。
“谢谢你。”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不客气。”沈端的语气里突然有了一种刻意的疏远,“那么再见吧。”
“好的,再见了。”顾景颜没有挽留他,尽管今天的谈话非但没让她觉得明白反而更增添了新的谜团,但到这里就够了。
他们都需要时间,沈端需要时间来决定究竟要跟她说什么,而她则需要时间来想他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
那么再见吧。
蓦地,顾景颜又想到了那一天的展明同。他背对着她扬起手臂的样子,过于深刻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一认知让她的心又乱了几分。
果然人心是太过复杂的东西。
沈端走后,顾景颜站在他曾站过的位置兀自发呆。她的手指触碰着那片破碎的花瓣,有一种奇异的触感。
沈端。沈端。她比之前更加长久地想着他。可是她越想,他的面目反而越模糊。
她看不清楚这一切,心里却生长出一丝温柔。温柔,然而惆怅。种种情绪开始氤氲发酵。沈端的脸,展明同的脸,渐渐重合,含混不明。
曾经,顾景颜和沈端一起,那么多次地踏进展明同的“遗忘之境”。展明同看着他们,举止得体但面无表情。
顾景颜并不知道自己曾这般留意。彼时,她的全身心都放在美食之上,同时啜饮着雪莉酒,看西班牙阳光在杯中绽放闪耀。直到展明同他自己,坐在了她的面前,他们共饮着一瓶曼萨尼亚,故事就这样,在这里打了一个结。
然后展明同离开了,可为何顾景颜却觉得这个结反而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遗忘之境”。遗忘……那是谁?苏异吗?
顾景颜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这一切。
下班后顾景颜去了银月河,傍晚的风更能让她清醒,但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呆着。
也许她是在害怕吧。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害怕一个人的生活。
不仅仅是因为拿了那份手稿的缘故而让她不安,更重要的是她的生活中出现了沈端,当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一个人的生活了。
因为不是周末,河边的游人并不太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孩子在追逐玩耍,而年轻的父母们嘴角含笑,远远观望。
七月末的天气还是相当燥热的,压得顾景颜的胸口也一阵阵烦闷。
她在河堤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发呆。这几天里接踵而至的事情全部堵在她的脑子里,找不到出口。
顾景颜认识了一个新的人,他叫她苏异,他说她不记得了,他请她喝了一杯曼萨尼亚,他笑容冷漠,他双唇炽热,他离开了,不知所踪。
展明同。顾景颜轻念着他的名字,这感觉和想起沈端时完全不同。第一次,她就轻而易举地记住了他的容貌,她曾经那么仔细地凝视过他,尽管他彼时并不知晓。
展明同存在于顾景颜世界的边缘,一次又一次,不说话,神色淡漠,但又无法忽视。直到她真正认识他的那天,他坐在她对面,手握杯子的样子,低头啜饮的样子,十指交叠的样子,转身而去的样子……一幕幕简直清晰得可怕。
在静下来认真思索之前,就连顾景颜自己都未察觉出这些反常。展明同,他的气息太过熟悉,以至于一旦进入她的大脑,便无可抑制地急速蔓延。
可是,顾景颜还是对他一无所知,除了这个他告诉给她的名字。
一想到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顾景颜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些梗梗的难受。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若是不解开的话她怎么也无法甘心。
展明同,他太过虚幻,却又如此不可思议得清晰。
呵,又是一个矛盾。
12/断线·显影水
强制把展明同的身影驱逐出大脑,顾景颜转向了去想自己。
顾景颜,二十四岁,一年前大学毕业。专业为美学,同时辅修图书管理。父母都在另一个城市,每年会见一次面。没有任何关系较近的朋友。住在 Z 市。
那就是她。名字,年龄,经历,社会关系,存在空间。一切都证明着她是如此的真实。但却是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真实感。
一个人,就只等同于这样几句冷漠干瘪的词句?也许,也许顾景颜还不如上述那样的丰富。
她的生活中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东西。
从上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到工作,从无违纪记录,无转校、迁移记录。
是的,顾景颜一直呆在 Z 市,直到父母双双因为工作原因调走到另外一个城市之后,她还是固执地不肯离去,那一年她十四岁。
整整十年前。
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住,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
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成了顾景颜生命中的主流与常态,慢慢的,她开始无法抑制与人接触时的那种恐慌感。
所以她宁愿选择面对书籍。它们是安静的,她无须言语。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经过深思熟虑以臻至完美。
而教课也是一样。所以她也兼职着欧洲文艺课程的讲师。
顾景颜当然否认自己有自闭症,她只是不善于与人交往而已。
自己每一次尝试寻找同类的努力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的,这使她渐渐认清了现实。
顾景颜已经不再执着于寻找到某个人,并在他或她的心里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
你总要习惯一个人生活,那么早一点开始没什么不好。顾景颜对自己这样说。于是十年之前选择留下,并不一定是因为那时的她有多么舍不得 Z 市,当然更不可能是因为在这里有抛不开的人或者回忆。
顾景颜很奇怪自己的生活竟会如此平静。
正因为如此,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才让她慌张又兴奋。
有多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回想着和沈端的交谈,那种异样的情绪又不可抑制地蔓延。
沈端,这个她为自己无聊生活捏造出的游戏,竟然真的为她带来了一场刺激。
你不觉得现在的空气太沉闷了么?
在出神地回想着自己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暗了下去,仿佛就在一瞬间,具有实体般的夜色压了下来。
顾景颜在这种压迫之下回神,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电话,决定要打过去看看。
“嘟……嘟……”在等待接通的时间里她总是有着莫名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太少打电话的缘故,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展开交流。
嗯,该说些什么呢?
“苏异!”彼端欣喜的低呼声拉回了顾景颜散漫的思绪。
是个女生。
拿着手机的手忽地就有些不稳,顾景颜定了定心神,语气平静地说着:“对不起,我想您是找错人了。”
“哦……”对方却也没有太过惊讶的表示,只是微微拖长音调地应了一声,然后说了不相关的一句话,“我是夏辰。”
夏辰?顾景颜蹙起眉,对这个名字分明没有什么印象,却也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头疼,又来了一个问题。
对方由着她沉默,双方如此僵持又胶着。
最终,还是那个女孩先开了口,是低低的笑声,入耳带着令人沉醉的魔力,“你将归来。”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顾景颜听得不甚分明,更加一头雾水起来。正想发问,自称为“夏辰”的女子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放任自己陷入思虑的时间过于长久,顾景颜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打开了门廊的灯,借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发现门口的脚垫处有些异常,似乎下面放了什么东西。
走近翻开,是一个牛皮纸的袋子。
女孩的心突突跳着,毫无疑问,这一定跟洛丽安的手稿有关。
顾景颜神经质地回头看看,自然是什么人也没有,但心内的恐慌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她的眼前闪过那双瘆人的眸子,一丝冷意漫过全身。
勉强打起精神找出钥匙进门,带着那个袋子。
进去之后,顾景颜打亮了所有的灯,通室的光明让她觉得有了一些安全感。电视机也被打开了,只是为了能有些声音陪着她。
在坐到沙发上之前,她还不由自主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会看到什么。
顾景颜开始动手拆那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一张 CD 光碟,西班牙导演卡洛斯·绍拉的弗拉门戈舞剧《莎乐美》。
莎乐美,这就是那个人——不管他是谁——放下这张碟片的原因,因为莎乐美与洛丽安有关。
也许这里面会包含着解开谜团的钥匙,又或许是为她设下的新的谜团。
而顾景颜现在最想要搞明白的是展明同他与这一切有什么相关,他曾经爱的那个人是否也参与了这整件事。
还有,沈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不能够告诉她。
而这些都无法从《莎乐美》中找到答案。
也许顾景颜应该继续问沈端,直接了当的。
或者是找到展明同。
可是无论哪一种,都如此困难。
顾景颜站起身走近窗子,扬手抚过那曾经出现过字迹的地方。
一切都已无影无踪,仿若一个似醒非醒的梦境。
七月末,天气很热。涌动的风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躁动,空气里满是诱惑与危险的气息。
洛丽安的手稿。至少已经有四个人卷入其中。
首先是沈端,他希望顾景颜能够远离这个游戏。然后是那个在顾景颜的窗子上留下字迹的人,他似乎是目前掌控一切的人。接下来是展明同,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个无法遗忘的人,也许都和那个洛丽安有关。虽然不会是直接关系,但直觉告诉顾景颜,这一切之间必有关联。最后,是顾景颜自己,那个找到手稿的人。
有人希望她退出,有人不允许她退出,还有人,或许因为手稿的缘故想要接近她,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失踪。
再加上刚才的那个电话。那个叫做夏辰的女孩又是谁?她也认识苏异,她也叫顾景颜苏异。lz那她是不是也与展明同有关系?
更加混乱了。那个神秘的男人似乎变成了一切的核心。
顾景颜在纸上列出了自己目前为止所掌握到的全部信息,下面是几个疑问和准备走的下一步棋。
是的,和沈端谈一下,跟他坦白那双眼睛和那行字,还有,要把手稿已经放回原处的事情告诉他。
哦,她怎么能忘了,找到展明同,这才是她下一步最需要做的事。
“遗忘之境”的闭店公告上留有电话,这也许是最快最直接的方式。
顾景颜不想再待在家里,她起身出了门,在街角处找到了一个电话亭,古旧,但出乎意料的还能用。
她一个键一个键地慢慢拨出了那个号码。
是的,顾景颜有一个非常好的记忆力,只是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是否要打电话这件事情上犹疑不决。
她不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更何况,又该对展明同说些什么呢?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那段时间里,顾景颜的心里有着多余的焦躁。该对他说些什么呢?能对他说些什么呢?大脑里只是一片空白。这样……也好吧。
“您好。”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声,很礼貌,但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冷漠。
“您好,”怔愣了一瞬,顾景颜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要租下这家店,能否转接一下你们的老板?”
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对不起,这家店我们不会转让。”然后他就挂掉了电话。
顾景颜握着听筒,里面却只传来了嘟嘟嘟断线的声音,仿佛她此时突然空掉的心,到处都是杂音。
于是说,一切只是一个骗局。展明同他是逃开了。但为什么要逃得这么不彻底。他放不开“遗忘之境”,但也无法再将它公之于众了。
顾景颜靠在电话亭里长久地发着呆,这个狭小的密闭空间反倒更能让人安心。
我是真实的——它给了顾景颜这样的感觉。它将其与危险隔开,它包裹着她,同时也保护着她。
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掉它自身的冷硬。好在现在是夏季,冰冷对人有好处。
终于,顾景颜再次拿起了听筒,打给沈端,约他到家里来。
这是女孩第一次主动地邀约,沈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仍是答应了。
顾景颜回想着今天早上和沈端的重遇,以及后来在图书馆里的不欢而散,一阵阵的恍惚之感袭来。
其实何止是今天呢?最近一周发生了太多事情,竟似已经过了太久。
而沈端……他似乎对她太好了,这是不合逻辑的一件事,而且让她有着莫名的负疚感。
想想看,最近每次见到沈端时,顾景颜的态度都说不上友善,而他却总是不问缘由地一次次妥协原谅。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其实,沈端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包括现在,顾景颜都把他当作自己美的原型。
在不熟识他的时候,想象力可以任意发挥。
13/猜忌·热巧克力
曾几何时,沈端并不如现在这般温柔。
顾景颜曾在他看书的时候默默观望过他。彼时,沈端的目光是凌厉而充满审视的,嘴角经常不自觉上扬,带出的却是含着嘲讽的笑。
阳光在年轻男人的侧脸上打上了绝妙的阴影,而他,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超脱的疏离感。
“偏离,游荡,最色彩斑斓又最光怪陆离,身上包含着某种引人入胜的邪恶因素。”——这是顾景颜当时对沈端的评价。
而现在,他过于温和了。又或者说,他放弃了一直以来秉持的抽离,太过介入其中而已经完全模糊掉了他的疏淡。
也许,只是因为,沈端他对于顾景颜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陌生人了。
想到这一点让顾景颜自己吓了一跳,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诚然,沈端仍旧是她美的原型,却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
顾景颜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是失落还是开心。
挂上电话,顾景颜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待意识终于被拉回之后,她却发觉自己已经不愿意再独自待在这里了。
起先被包裹的安心感瞬间转化成了被禁闭的恐慌。情绪的转换快到让她自己都不免觉得太过神经质。
顾景颜同样不想回家,待在那个同样是空无一人的密闭地方。
于是,便站在路灯下百无聊赖地等着沈端,同时感受着夏天的夜——这一直是她最喜欢的。
沈端来得很快,在顾景颜无聊地踢了一会儿石子之后,两道车灯射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了她的侧后方。
顾景颜没有回头,而是快步走向门廊,接着打开大门,进了一楼的起居室。沈端在她身后沉默不语地跟着。
“请随便坐,”顾景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端看起来有些迟疑,打量了下这里,最终坐在侧旁的沙发上。他坐下的姿势显得拘谨,沉默着等她先开口。
而顾景颜只是转身进了厨房,冲了一杯热巧克力给他。
“谢谢。”沈端只简短地说,随手把杯子放在近旁的茶几上。
“这次我有了些准备。”顾景颜笑道。
沈端顿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总那么不靠谱的。”
顾景颜没有接话,转身去拿了那份手稿的复印件给他。
看到女孩递给自己的东西,沈端的脸色明显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洛丽安?”
她点了点头。
沈端微皱起眉,随手翻了翻,“就这样?”
“是,就这样。”其实顾景颜并不十分清楚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但顺着答应该不会出错。
面前的男人忽然舒展地一笑,“你叫我来就是想把这个给我?”
“其实昨天就想给你了,可惜你睡过了头。”顾景颜勾起唇角,言语里是一种莫名的讽刺。
“你复制了手稿……所以展明同也有一份?”不知道是不是过于适应她惯常的讽刺,沈端从来不会在这里纠结——这反倒让顾景颜有着些小小的挫败感。
“应该是吧。我塞进门缝里一份,他估计已经拿到了。”
沈端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是我?”她高仰起头,不客气地回看过去,同时说道。
沈端站直身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两个人的故事,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顾景颜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我们两个人?谁?我和展明同吗?”沈端被气笑了,“顾景颜,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那你就告诉我!”
沈端挑起唇角,“我告诉你的时候你相信了么?”
“我怎么没有相信?”顾景颜咬着嘴唇,缓了一下后才又说道,“你让我不要看手稿,我起初没有看。我想把它还给你,我也确实还给你了。我把它放回了原处,我们说好的。可是你没有来。”
她的声音不高,也很平静,听在沈端的耳朵里却如同一声声控诉与诘问,他哑口无言。
顾景颜垂下眼睛,不再看沈端,“我没有看手稿,可还是遇见了展明同。是你带我去的‘遗忘之境’。”
“对不起,”沈端在她面前俯下身,单膝跪地,他用手抬起来顾景颜的头,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颜颜……”他感到有一瞬的窒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重重地压在心上。
“可是你也答应了我,要远离展明同。”沈端放开了女孩,站起身退后了一步,“但你没有做到。”
他的声音扬了起来,“如果你放开展明同,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再发生。你可以看那份手稿——你也一定看了。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景颜看着面前笃定的男人,古怪地笑着,“是我不放开他么?”
她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一扬手拉开了遮挡着的窗帘,“看吧。这就是我想要让你看的东西,第四个人!”
沈端走过来,细细地打量着那里,显得十分困惑,“那里有什么吗?”
“有什么?”顾景颜狂笑起来,“是啊,那里有什么呢?是我的恐惧!是未知!是永远没有答案的设问!”
她第一次如此失态,冷淡的伪装被恐惧的战栗所震碎。
“颜颜?”沈端小心地叫了她一声,他想要上前安抚,却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顾景颜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后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看到了什么?”沈端走上前,手轻轻搭上女孩的肩膀。
“顾景颜?”电话被飞快地接起,那端是沈端的声音,带着轻快笑意。
“唔,谢谢你。”
“不用客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谢你?”
手机中传来笑声,“我只管结果而不问原因。”
顾景颜也笑了起来,自顾自说出了那个设问的答案:“因为你让我可以随时问你一些我刚刚想到的问题。”
“嗯?”沈端在等着她发问。
“比如说,为什么展明同要突然转让‘遗忘之境?’”
电话那端传来突然而刺耳的刹车声。
“沈端?”顾景颜惊恐地叫道,“沈端?你还在吗?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沉默一点点加重她的恐惧。
如果沈端出了什么事,那全是因为自己。她不应该在他开车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更不应该提到展明同。
顾景颜后知后觉地发现,每每谈到展明同都会让沈端心烦意乱。
在她的惶乱还未终结的时候,电话线间的空白终于被填补了起来。
“哦,对不起,我没事。我只是把车停了下来,我想也许停下来和你讨论展明同会更加安全一些。”
他们都停顿了一下。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沈端说。
顾景颜在电话这端点了点头,明知他根本不可能看见。
“为什么刚才不说这件事?”沈端的声音有一丝冷,隐着不快,“为什么当着我的面的时候不提出这个问题?”
面对沈端的质疑,顾景颜只说了六个字:“刚才没想起来。”
这是事实,她的确是在给他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才突然想起的这个问题。
“刚才没想起来?”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那如果我没有给你这个电话呢?”
“那我会把它留到下一次你找我的时候。”顾景颜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还会见面?”沈端似乎有些不满,“你刚才说了,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当然,为什么不呢?”顾景颜问他,“你不是说过你并没有故意躲着我吗?既然你并没有躲我,而我也不打算这样对你,我们为什么不会再见面呢?”
那边没有回音,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除非你现在改变了主意。”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沈端说:“站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回来,这件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我等你。”顾景颜简短地说,然后挂掉了电话。
在等待沈端的时间里,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沈端给她的电话号码,和昨天晚上打来的电话并不一样。
即使是站在阳光之下,一股冷意还是顺着脊柱攀上了头顶。
“上车。”沈端很快返了回来,停在顾景颜身边。
女孩顺从地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沈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刚好,我送你去图书馆。”
顾景颜闻言一惊,这才想到她刚才其实是准备买过早点就上班去的,结果被这位不速之客搅得神经错乱。
不,不是因为沈端,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是因为昨天晚上那双眼睛和那行不怀好意的英文。
一路上顾景颜都没有说话。在见识过沈端对“展明同”三个字的反应之后,她发现在他开车时保持沉默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她还不想因为出车祸被报道上电视。
沈端这个人其实挺不靠谱的,她想。虽然看起来沉稳可靠,但做的很多事都还像个大孩子一样。比如说那晚的狼狈到访,比如说那天在“遗忘之境”的冲突,比如说刚才开车时的心不在焉。
“喂,你笑什么?”沈端侧过头时正好瞥见顾景颜因为想到他那些不成熟的举动而发笑的样子。
“心情好呗。”女孩笑着搪塞道。
沈端的表情明显沉了一沉,嘟囔着:“不就是答应了要告诉你关于‘遗忘之境’的事,有必要高兴得这么明显么。”
顾景颜假装没听到,这个样子的沈端,其实也蛮可爱的。
她的心情不由得轻松了一点。但又知道,那双眼睛和那句话是很难再离开自己的眼前了。
于是,顾景颜决定问一问沈端关于电话的问题:“你还有其他电话号吗?”
“嗯?放心,我二十四小时开机,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我。”沈端显然没理解到这句问话的意图。
虽然是意想之中的答案,但在得到确实的答复之后,心里的阴影到底还是更重了几分。
电话的问题依旧还是个悬案。顾景颜决定回来的时候打一下那个电话试试看,也许只是一个打错的,或者是推销人员。
但是,也非常有可能,她将获得新的线索。
看女孩突然间愣了神,沈端开口说道:“对了,昨天晚上我曾经打给你,不过提示说已关机。颜颜,”他又一次这么称呼到,同时侧过头笑笑地看着她,开玩笑地说:“你可真行,省电也不用这个样子。”
顾景颜故意板着脸,“专心开你的车。我们劳苦大众当然不能跟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们比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沈端微微耸肩,“随你,反正以后我想见你的时候就直接过来。”
这家伙,可是着实不客气啊。
九点整。虽然晚了一点儿,但一般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人来。顾景颜急急忙忙地做着开馆的准备工作,沈端则站在窗前等她忙完。
他看着那盆蓝色鸢尾似若有所思。
“颜颜,这是你种的?”沈端开口问道。
“是啊,”顾景颜顺口回答,然后觉得不对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是叫我顾景颜吧,那个称呼我听着实在别扭。”
“嗯,习惯着就好了。”沈端微微笑着答道。
习惯,习惯你个头啊。顾景颜冲他翻了个白眼。
沈端没理睬她的不满,自顾自地说着:“你很喜欢鸢尾花?”他问话的语气似颇含深意。
“对啊对啊,你不觉得它很美么?”顾景颜站过去给她的花浇水,左手爱怜地抚着它的花瓣,故意淡化掉他的未直指之意。
“是很美。”沈端顿了一下,“信仰者的幸福。”他抬眼看着她,眼眸中透出灼人的光,“你信仰着什么呢?”
顾景颜皱了皱眉,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还是说‘遗忘之境’吧。”沈端并没有再问,眼神也离开她看向窗外。
女孩却忽然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坦白说,最近以来,沈端在身边的时候,她总会感到某种莫名的压迫感。
虽然除了雨夜到访的那天有些莫名和狼狈之外,他一直是温和而明朗的。曾经,正是这种温和明朗卸去了顾景颜长久以来的淡漠疏离,而使沈端最终成为她最为相熟的人。
可其实顾景颜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不是么?今天之前,她甚至都没能仔细地注视过他的长相。
在过去的时间里,沈端给她的印象就只是个子很高。但在顾景颜心中却一直把他作为自己美的理想原型。
她很高兴他并没有辜负自己的希望。事实上,沈端的确很好看,天生英质。
顾景颜愣愣地想着,可是如此英质的脸,她是如何一直忽略掉的呢?也许是她从来不习惯仰视一个人,所以她拒绝抬起头来,仔细地观望他。
而现在,顾景颜默默低头,微合上双眼,沈端的眉目反而开始清晰起来。
哦,我美的原型。她开始在脑海里为他画像。
沈端,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大学校友,专业是电学。市立图书馆的常客,喜欢欧洲中世纪及之后的历史和文艺。家境良好,职业不明。
还有呢?还有呢?顾景颜竟然难以想出更多关于他的事。
样子么?脸型冷峻,眸色柔和,鼻梁高挺,唇形美好。以及,身姿挺拔,穿衬衣很好看。
哦,对了,对吃的很挑剔。偶尔会有些不靠谱的举动,比如说,想要一杯热巧克力。
会开车,英文很好,也曾经翻阅法文、西班牙文,似乎对艺术有很高的鉴赏力。
社交环境单一?也许。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像的样子。
好了,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多的了。
顾景颜有些挫败地抬头看沈端。在她胡思乱想的长久沉默中,他竟然也一直在低着头看她,目光温柔,唇角含笑。
该死!他一定同时也在审视着我。顾景颜的嘴角微微下垂,嘴唇不自觉地抿起。
并且直觉告诉她,沈端对她的了解,相较于她对沈端的,明显要多得多。
愈发强烈的挫败感开始弥散。
接下来,我一定要从他这里探知到更多。顾景颜暗暗发誓。游戏还远没有结束。
The game is far from over.哦,那句话。
女孩蹙起了眉,懊恼着自己的出神。最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正在消失,或者是单方面的消失,这感觉非常糟糕。
但因为手稿的缘故,或许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景颜都要和沈端并肩站在一起。
于是,她谅解了自己,决定不再抗拒和某个人产生关联。
11/缠绕·昔归
“你知道展明同为什么要给他的店起那样一个名字吗?”
聪明如沈端者,自是看出了顾景颜的小情绪。
出于展示胜者的宽容的心态,他放弃了嘴角的调笑,开始履行之前答应了女孩的事——告诉她关于展明同和他的“遗忘之境”。
沈端的手搭在鸢尾花上,指节修长。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再次自觉不自觉地没有看她。
顾景颜无法再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读取信息了,这感觉很不好。
再一次的沉默让沈端不免回过头来。看着女孩直直地盯着他的手看,便有些气恼地说道:“顾景颜,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我当然在听啊,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话好没意义。”顾景颜抱起手臂,轻皱起眉毛,“他起什么名字我怎么能管得着?”
“再说,我一点都不觉得那像是个餐馆的名字,即使是一家西餐厅。”她的回答一向是不甘示弱的伶俐,“怪不得生意那么差。”
顿了一下,似恍然大悟般接到,“哦……你该不会想告诉我,那里是因为生意太差亏损严重所以才倒闭的吧?”
“呃,”沈端蹙起眉,“你的脑补能力总是一流。”他抬手轻轻敲了下顾景颜的脑袋,这动作有些过分亲昵了,“我说那句又不是真的在问你,不过是一个常见的开头嘛。你这人不要这么较真好不好。”
“明明是你说话不要卖关子好不好。”顾景颜再次针锋相对地回击。
沈端哑然失笑,摇摇头说道:“和你争论真是无趣。”他看女孩张了张嘴似乎又要反驳,赶紧继续说了下去:“展明同是想要忘记一个人。”
“一个人?不要告诉我是一个他曾经爱过然后又离开他的人。”顾景颜皱了皱眉毛,“这种情节那些言情小说里屡试不爽,泛滥到我已经无法对其表示同情了。”
沈端摊了摊手作无奈状,“很不幸你猜对了。”
“……”顾景颜持续无语,半天之后才说:“就是这样?”
“当然,你难道指望生活能比小说还来得丰富多彩?”
“不是艺术描写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艺术。”顾景颜突然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西方唯美主义的观点。”沈端笑了,“好吧,我们这样说,展明同这小子的生活很不幸地模仿了那些悲情小说。”
顾景颜耸耸肩,没什么表情,“我对他深表同情。”
“同情?你对他?”女孩确信她在沈端的脸上看到了讽刺。
忽略掉那丝不正常,顾景颜问道:“继续说下去吧。不应该这样就结束了吧?”
“展明同开‘遗忘之境’是希望忘记一个人,那他现在选择关了它,原因你应该能够猜得出来吧?”
顾景颜沉吟了一下,“难道是他现在已经能够放下过去了,还是他又重新遇到了那个他想要忘记的人?”
“你很聪明。”沈端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后又说,“但是也不全对。”他的眼睛看向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是又遇到了那个人,但似乎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他是已经遗忘还是害怕遗忘。”
所以,展明同突然转让“遗忘之境”,是因为他重新遇到了顾景颜,那个他以为的苏异?
顾景颜沉吟着,不知道这个信息和手稿的事儿有没有关系。
“也许‘遗忘之境’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要去遗忘,而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沈端如是说着,手指猛然间弄破了鸢尾花瓣。
“对不起。”他慌乱地向顾景颜道歉。
而她一阵恍惚,突然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和这花瓣一样,出现了裂痕。
“这似乎和手稿没有什么关系。”顾景颜停了一会儿,等自己恢复正常,然后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的是展明同和手稿有什么关系。看来是我问错问题了。”
她用手指轻敲着嘴唇,似在思索,“如你所说,展明同突然转让‘遗忘之境’,是和那个苏异有关?因为我不小心编造了一个和那个人一样的名字,所以他……把我当成了苏异。”
这么看来的话,也许展明同只是凑巧卷进来的,他和手稿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苏异呢?苏异也不在手稿里,那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样一个名字?
顾景颜更加困惑了。
沈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关于展明同的事,他希望女孩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是越是这样,未知的神秘感反倒更诱惑着她深入其中,直到再也无法离开。
沈端的沉默让顾景颜确认了一些事。展明同不会是一个路人甲,如果他与手稿毫无关系,沈端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否认。
他甚至不敢直面她的问题。可正是因为沈端的躲避,顾景颜对他的信任感反倒增加了——看,他连编造谎言来骗她都不会。
“他,还有你,”女孩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硬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要拿回你的手稿,但等我要给你的时候又消失不见。展明同也是。”她面容上的迷茫显而易见,“我搞不懂你们想干什么。你让我不要看,我打算听你的来着。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带着我越陷越深,我……是已经卷进来了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景颜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昨晚的事告诉沈端。
沈端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颜颜。这件事……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天真了,我在一开始就乱了阵脚。”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因为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他终于说道,“颜颜。”他再一次这么叫她,带着珍而重之的意味。
沈端……这种情绪影响了顾景颜。她心里某处忽然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似的,温柔的情绪大片大片地铺展开来。
夏日里过于灿烂的阳光照射着窗前的鸢尾花,也同样洒在那片破碎的花瓣上。其上犹自带着水珠,折射出迷幻又碎裂的光彩。一如顾景颜的心。
“谢谢你。”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不客气。”沈端的语气里突然有了一种刻意的疏远,“那么再见吧。”
“好的,再见了。”顾景颜没有挽留他,尽管今天的谈话非但没让她觉得明白反而更增添了新的谜团,但到这里就够了。
他们都需要时间,沈端需要时间来决定究竟要跟她说什么,而她则需要时间来想他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
那么再见吧。
蓦地,顾景颜又想到了那一天的展明同。他背对着她扬起手臂的样子,过于深刻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一认知让她的心又乱了几分。
果然人心是太过复杂的东西。
沈端走后,顾景颜站在他曾站过的位置兀自发呆。她的手指触碰着那片破碎的花瓣,有一种奇异的触感。
沈端。沈端。她比之前更加长久地想着他。可是她越想,他的面目反而越模糊。
她看不清楚这一切,心里却生长出一丝温柔。温柔,然而惆怅。种种情绪开始氤氲发酵。沈端的脸,展明同的脸,渐渐重合,含混不明。
曾经,顾景颜和沈端一起,那么多次地踏进展明同的“遗忘之境”。展明同看着他们,举止得体但面无表情。
顾景颜并不知道自己曾这般留意。彼时,她的全身心都放在美食之上,同时啜饮着雪莉酒,看西班牙阳光在杯中绽放闪耀。直到展明同他自己,坐在了她的面前,他们共饮着一瓶曼萨尼亚,故事就这样,在这里打了一个结。
然后展明同离开了,可为何顾景颜却觉得这个结反而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遗忘之境”。遗忘……那是谁?苏异吗?
顾景颜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这一切。
下班后顾景颜去了银月河,傍晚的风更能让她清醒,但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呆着。
也许她是在害怕吧。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害怕一个人的生活。
不仅仅是因为拿了那份手稿的缘故而让她不安,更重要的是她的生活中出现了沈端,当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一个人的生活了。
因为不是周末,河边的游人并不太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孩子在追逐玩耍,而年轻的父母们嘴角含笑,远远观望。
七月末的天气还是相当燥热的,压得顾景颜的胸口也一阵阵烦闷。
她在河堤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发呆。这几天里接踵而至的事情全部堵在她的脑子里,找不到出口。
顾景颜认识了一个新的人,他叫她苏异,他说她不记得了,他请她喝了一杯曼萨尼亚,他笑容冷漠,他双唇炽热,他离开了,不知所踪。
展明同。顾景颜轻念着他的名字,这感觉和想起沈端时完全不同。第一次,她就轻而易举地记住了他的容貌,她曾经那么仔细地凝视过他,尽管他彼时并不知晓。
展明同存在于顾景颜世界的边缘,一次又一次,不说话,神色淡漠,但又无法忽视。直到她真正认识他的那天,他坐在她对面,手握杯子的样子,低头啜饮的样子,十指交叠的样子,转身而去的样子……一幕幕简直清晰得可怕。
在静下来认真思索之前,就连顾景颜自己都未察觉出这些反常。展明同,他的气息太过熟悉,以至于一旦进入她的大脑,便无可抑制地急速蔓延。
可是,顾景颜还是对他一无所知,除了这个他告诉给她的名字。
一想到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顾景颜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些梗梗的难受。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若是不解开的话她怎么也无法甘心。
展明同,他太过虚幻,却又如此不可思议得清晰。
呵,又是一个矛盾。
12/断线·显影水
强制把展明同的身影驱逐出大脑,顾景颜转向了去想自己。
顾景颜,二十四岁,一年前大学毕业。专业为美学,同时辅修图书管理。父母都在另一个城市,每年会见一次面。没有任何关系较近的朋友。住在 Z 市。
那就是她。名字,年龄,经历,社会关系,存在空间。一切都证明着她是如此的真实。但却是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真实感。
一个人,就只等同于这样几句冷漠干瘪的词句?也许,也许顾景颜还不如上述那样的丰富。
她的生活中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东西。
从上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到工作,从无违纪记录,无转校、迁移记录。
是的,顾景颜一直呆在 Z 市,直到父母双双因为工作原因调走到另外一个城市之后,她还是固执地不肯离去,那一年她十四岁。
整整十年前。
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住,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
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成了顾景颜生命中的主流与常态,慢慢的,她开始无法抑制与人接触时的那种恐慌感。
所以她宁愿选择面对书籍。它们是安静的,她无须言语。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经过深思熟虑以臻至完美。
而教课也是一样。所以她也兼职着欧洲文艺课程的讲师。
顾景颜当然否认自己有自闭症,她只是不善于与人交往而已。
自己每一次尝试寻找同类的努力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的,这使她渐渐认清了现实。
顾景颜已经不再执着于寻找到某个人,并在他或她的心里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
你总要习惯一个人生活,那么早一点开始没什么不好。顾景颜对自己这样说。于是十年之前选择留下,并不一定是因为那时的她有多么舍不得 Z 市,当然更不可能是因为在这里有抛不开的人或者回忆。
顾景颜很奇怪自己的生活竟会如此平静。
正因为如此,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才让她慌张又兴奋。
有多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回想着和沈端的交谈,那种异样的情绪又不可抑制地蔓延。
沈端,这个她为自己无聊生活捏造出的游戏,竟然真的为她带来了一场刺激。
你不觉得现在的空气太沉闷了么?
在出神地回想着自己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暗了下去,仿佛就在一瞬间,具有实体般的夜色压了下来。
顾景颜在这种压迫之下回神,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电话,决定要打过去看看。
“嘟……嘟……”在等待接通的时间里她总是有着莫名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太少打电话的缘故,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展开交流。
嗯,该说些什么呢?
“苏异!”彼端欣喜的低呼声拉回了顾景颜散漫的思绪。
是个女生。
拿着手机的手忽地就有些不稳,顾景颜定了定心神,语气平静地说着:“对不起,我想您是找错人了。”
“哦……”对方却也没有太过惊讶的表示,只是微微拖长音调地应了一声,然后说了不相关的一句话,“我是夏辰。”
夏辰?顾景颜蹙起眉,对这个名字分明没有什么印象,却也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头疼,又来了一个问题。
对方由着她沉默,双方如此僵持又胶着。
最终,还是那个女孩先开了口,是低低的笑声,入耳带着令人沉醉的魔力,“你将归来。”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顾景颜听得不甚分明,更加一头雾水起来。正想发问,自称为“夏辰”的女子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放任自己陷入思虑的时间过于长久,顾景颜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打开了门廊的灯,借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发现门口的脚垫处有些异常,似乎下面放了什么东西。
走近翻开,是一个牛皮纸的袋子。
女孩的心突突跳着,毫无疑问,这一定跟洛丽安的手稿有关。
顾景颜神经质地回头看看,自然是什么人也没有,但心内的恐慌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她的眼前闪过那双瘆人的眸子,一丝冷意漫过全身。
勉强打起精神找出钥匙进门,带着那个袋子。
进去之后,顾景颜打亮了所有的灯,通室的光明让她觉得有了一些安全感。电视机也被打开了,只是为了能有些声音陪着她。
在坐到沙发上之前,她还不由自主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会看到什么。
顾景颜开始动手拆那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一张 CD 光碟,西班牙导演卡洛斯·绍拉的弗拉门戈舞剧《莎乐美》。
莎乐美,这就是那个人——不管他是谁——放下这张碟片的原因,因为莎乐美与洛丽安有关。
也许这里面会包含着解开谜团的钥匙,又或许是为她设下的新的谜团。
而顾景颜现在最想要搞明白的是展明同他与这一切有什么相关,他曾经爱的那个人是否也参与了这整件事。
还有,沈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不能够告诉她。
而这些都无法从《莎乐美》中找到答案。
也许顾景颜应该继续问沈端,直接了当的。
或者是找到展明同。
可是无论哪一种,都如此困难。
顾景颜站起身走近窗子,扬手抚过那曾经出现过字迹的地方。
一切都已无影无踪,仿若一个似醒非醒的梦境。
七月末,天气很热。涌动的风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躁动,空气里满是诱惑与危险的气息。
洛丽安的手稿。至少已经有四个人卷入其中。
首先是沈端,他希望顾景颜能够远离这个游戏。然后是那个在顾景颜的窗子上留下字迹的人,他似乎是目前掌控一切的人。接下来是展明同,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个无法遗忘的人,也许都和那个洛丽安有关。虽然不会是直接关系,但直觉告诉顾景颜,这一切之间必有关联。最后,是顾景颜自己,那个找到手稿的人。
有人希望她退出,有人不允许她退出,还有人,或许因为手稿的缘故想要接近她,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失踪。
再加上刚才的那个电话。那个叫做夏辰的女孩又是谁?她也认识苏异,她也叫顾景颜苏异。lz那她是不是也与展明同有关系?
更加混乱了。那个神秘的男人似乎变成了一切的核心。
顾景颜在纸上列出了自己目前为止所掌握到的全部信息,下面是几个疑问和准备走的下一步棋。
是的,和沈端谈一下,跟他坦白那双眼睛和那行字,还有,要把手稿已经放回原处的事情告诉他。
哦,她怎么能忘了,找到展明同,这才是她下一步最需要做的事。
“遗忘之境”的闭店公告上留有电话,这也许是最快最直接的方式。
顾景颜不想再待在家里,她起身出了门,在街角处找到了一个电话亭,古旧,但出乎意料的还能用。
她一个键一个键地慢慢拨出了那个号码。
是的,顾景颜有一个非常好的记忆力,只是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是否要打电话这件事情上犹疑不决。
她不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更何况,又该对展明同说些什么呢?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那段时间里,顾景颜的心里有着多余的焦躁。该对他说些什么呢?能对他说些什么呢?大脑里只是一片空白。这样……也好吧。
“您好。”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声,很礼貌,但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冷漠。
“您好,”怔愣了一瞬,顾景颜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要租下这家店,能否转接一下你们的老板?”
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对不起,这家店我们不会转让。”然后他就挂掉了电话。
顾景颜握着听筒,里面却只传来了嘟嘟嘟断线的声音,仿佛她此时突然空掉的心,到处都是杂音。
于是说,一切只是一个骗局。展明同他是逃开了。但为什么要逃得这么不彻底。他放不开“遗忘之境”,但也无法再将它公之于众了。
顾景颜靠在电话亭里长久地发着呆,这个狭小的密闭空间反倒更能让人安心。
我是真实的——它给了顾景颜这样的感觉。它将其与危险隔开,它包裹着她,同时也保护着她。
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掉它自身的冷硬。好在现在是夏季,冰冷对人有好处。
终于,顾景颜再次拿起了听筒,打给沈端,约他到家里来。
这是女孩第一次主动地邀约,沈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仍是答应了。
顾景颜回想着今天早上和沈端的重遇,以及后来在图书馆里的不欢而散,一阵阵的恍惚之感袭来。
其实何止是今天呢?最近一周发生了太多事情,竟似已经过了太久。
而沈端……他似乎对她太好了,这是不合逻辑的一件事,而且让她有着莫名的负疚感。
想想看,最近每次见到沈端时,顾景颜的态度都说不上友善,而他却总是不问缘由地一次次妥协原谅。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其实,沈端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包括现在,顾景颜都把他当作自己美的原型。
在不熟识他的时候,想象力可以任意发挥。
13/猜忌·热巧克力
曾几何时,沈端并不如现在这般温柔。
顾景颜曾在他看书的时候默默观望过他。彼时,沈端的目光是凌厉而充满审视的,嘴角经常不自觉上扬,带出的却是含着嘲讽的笑。
阳光在年轻男人的侧脸上打上了绝妙的阴影,而他,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超脱的疏离感。
“偏离,游荡,最色彩斑斓又最光怪陆离,身上包含着某种引人入胜的邪恶因素。”——这是顾景颜当时对沈端的评价。
而现在,他过于温和了。又或者说,他放弃了一直以来秉持的抽离,太过介入其中而已经完全模糊掉了他的疏淡。
也许,只是因为,沈端他对于顾景颜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陌生人了。
想到这一点让顾景颜自己吓了一跳,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诚然,沈端仍旧是她美的原型,却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
顾景颜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是失落还是开心。
挂上电话,顾景颜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待意识终于被拉回之后,她却发觉自己已经不愿意再独自待在这里了。
起先被包裹的安心感瞬间转化成了被禁闭的恐慌。情绪的转换快到让她自己都不免觉得太过神经质。
顾景颜同样不想回家,待在那个同样是空无一人的密闭地方。
于是,便站在路灯下百无聊赖地等着沈端,同时感受着夏天的夜——这一直是她最喜欢的。
沈端来得很快,在顾景颜无聊地踢了一会儿石子之后,两道车灯射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了她的侧后方。
顾景颜没有回头,而是快步走向门廊,接着打开大门,进了一楼的起居室。沈端在她身后沉默不语地跟着。
“请随便坐,”顾景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端看起来有些迟疑,打量了下这里,最终坐在侧旁的沙发上。他坐下的姿势显得拘谨,沉默着等她先开口。
而顾景颜只是转身进了厨房,冲了一杯热巧克力给他。
“谢谢。”沈端只简短地说,随手把杯子放在近旁的茶几上。
“这次我有了些准备。”顾景颜笑道。
沈端顿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总那么不靠谱的。”
顾景颜没有接话,转身去拿了那份手稿的复印件给他。
看到女孩递给自己的东西,沈端的脸色明显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洛丽安?”
她点了点头。
沈端微皱起眉,随手翻了翻,“就这样?”
“是,就这样。”其实顾景颜并不十分清楚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但顺着答应该不会出错。
面前的男人忽然舒展地一笑,“你叫我来就是想把这个给我?”
“其实昨天就想给你了,可惜你睡过了头。”顾景颜勾起唇角,言语里是一种莫名的讽刺。
“你复制了手稿……所以展明同也有一份?”不知道是不是过于适应她惯常的讽刺,沈端从来不会在这里纠结——这反倒让顾景颜有着些小小的挫败感。
“应该是吧。我塞进门缝里一份,他估计已经拿到了。”
沈端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是我?”她高仰起头,不客气地回看过去,同时说道。
沈端站直身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两个人的故事,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顾景颜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我们两个人?谁?我和展明同吗?”沈端被气笑了,“顾景颜,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那你就告诉我!”
沈端挑起唇角,“我告诉你的时候你相信了么?”
“我怎么没有相信?”顾景颜咬着嘴唇,缓了一下后才又说道,“你让我不要看手稿,我起初没有看。我想把它还给你,我也确实还给你了。我把它放回了原处,我们说好的。可是你没有来。”
她的声音不高,也很平静,听在沈端的耳朵里却如同一声声控诉与诘问,他哑口无言。
顾景颜垂下眼睛,不再看沈端,“我没有看手稿,可还是遇见了展明同。是你带我去的‘遗忘之境’。”
“对不起,”沈端在她面前俯下身,单膝跪地,他用手抬起来顾景颜的头,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颜颜……”他感到有一瞬的窒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重重地压在心上。
“可是你也答应了我,要远离展明同。”沈端放开了女孩,站起身退后了一步,“但你没有做到。”
他的声音扬了起来,“如果你放开展明同,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再发生。你可以看那份手稿——你也一定看了。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景颜看着面前笃定的男人,古怪地笑着,“是我不放开他么?”
她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一扬手拉开了遮挡着的窗帘,“看吧。这就是我想要让你看的东西,第四个人!”
沈端走过来,细细地打量着那里,显得十分困惑,“那里有什么吗?”
“有什么?”顾景颜狂笑起来,“是啊,那里有什么呢?是我的恐惧!是未知!是永远没有答案的设问!”
她第一次如此失态,冷淡的伪装被恐惧的战栗所震碎。
“颜颜?”沈端小心地叫了她一声,他想要上前安抚,却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顾景颜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后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看到了什么?”沈端走上前,手轻轻搭上女孩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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