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吾爱大结局(顾景颜展明同)小说杀死吾爱大结局全文目录畅读
顾景颜怔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今天再次看到沈端,似乎……很高兴。于是她点了点头。
沈端倒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大方地承认,微讶的表情中张扬出压也压不住的喜悦,“嗯,我明天回来。”
“那你今晚过来是?”
“找你。”
顾景颜笑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么?”
沈端抿着唇没有答话。
顾景颜突然发现,他和展明同总是心照不宣地交替出现。她抬起头,探寻地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沈端错开了话题。
顾景颜合起书,推给他。
沈端拿过书随意地翻看着,“洛丽安的故事?”
“你看出来了?”
“嗯,很明显不是么?D,只有洛丽安才会给自己的爱人起这样一个名字。”
“Desire。Danger。Disease。Disaster。Deadly。Dependent。Despair。Depravity。Dedicate。Die。Demon。Destroyer。Deity。Different。Deep。Darkness。Dawn。”
沈端缓慢地念着这些单词,“这些 D,构成了洛丽安自白的主线。”
顾景颜讶异的看着沈端。他是在……妥协么?放弃了劝她退出的初衷,而愿意,帮助她解开这个谜团。
“为什么愿意给我线索?”顾景颜问道。
沈端挑了下嘴角,“为了如你所愿啊。”
如你所愿。
展明同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她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为朋友,仅此而已。”沈端说得倒是坦然。
顾景颜有一瞬的震惊,她眨眨眼睛,困惑地说着:“但这并不是你的初衷。”
“当然。”沈端又笑了,“可是世事不总是事与愿违的么?”他抬手揉了下顾景颜的头发,“就像我之前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让你想起展明同。”
“想起?”顾景颜迷茫地看着他。
沈端知道自己失言了。他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爱上了他。”
顾景颜想开口说些什么。沈端却出声打断了她:“走吧,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家。”
“我拒绝了他。”她说,辨不清情绪。
“嗯。”沈端好像并不吃惊。
“哦,对了,自从你送我去医院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系。”顾景颜直视他的双眸,“你是在躲我?”
沈端淡淡回道,“只是实验室里的工作太忙了而已。”
“你看过那本《血之花》吗?”顾景颜拿出另外一本递给他,La flor de la sangre,“这是你的书么?”
沈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顾景颜挑起笑,“卡斯蒂利亚语,是你翻译的么?语文是卡斯蒂利亚语老师教的沈大少爷?”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关于 D 的故事?”
“如此热情地看着一个人,是相当危险的。可怕的事情,终将发生。”
沈端没有回答顾景颜的问题,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顾景颜知道沈端的意思,“可是我不是那个叙利亚军官。”
沈端猛地合了下眼睛,可是他是。他把一切都弄糟了。
“是我放的书。”沈端终于承认到,“我说过我会帮你。无论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想要解开手稿的秘密,那我就告诉你我能找到的线索。故事开始在很久之前,在你看到《血之花》的时候。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一点。”
顾景颜把脸埋在掌心里,“可是这一切都不该跟展明同扯上关系。”
对不起,颜颜。沈端在心里默默说着。他还是没能阻止展明同的出现。甚至,是他亲手促成了他们的遇见。
沈端合了下眼眸,“你拒绝了他,故事就此结束。手稿就是《血之花》故事的延续,没有什么神秘的。无论是谁给了你这份手稿,他只是想告诉你,过于强烈的爱会带来无可挽回的悲剧。”
“我希望,你不会陷在这里。”
顾景颜抬起脸看着他,“可是那行字又是什么意思?”
The game is far from over.
“没有那行字,颜颜,一切都是你的错觉。忘了吧。”沈端不容置疑地说着。
顾景颜点点头,她想要妥协了。
26/假面·冰玫瑰
下周一的闭馆日,顾景颜待在家里,第一次画了妆。
扑粉饼,勾眉毛,描眼线,绘眼影,刷睫毛,点腮红,涂唇膏。OK,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亏得顾景颜自小学习绘画,她在按照画一幅肖像画的样子细细描绘着,把自己当成他者。
没来由的,她只是想要一个伪装。如果她抽离出自己的故事,是不是就可以搞明白这发生的一切?
镜子里的脸不再是她,所以她似乎可以抽离开了。妆容和夜色一样,只是伪装。
顾景颜起身倒了一杯酒给自己。
她最近喜欢上了一种葡萄酒,冰玫瑰,很好听的名字。质感很强的磨砂瓶子,装的是更像饮料的甜酒。枣红色的浆液,其实不比纯净的干红诱人,只是那种甜润的口感却更为魅惑。她只是一直在想着那个午后的曼萨尼亚,故事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顾景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是看着看着,就会被那种陌生的熟悉感所摄。——终究,人之所以会是现在的自己,是太多的事掺杂而成的,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会产生这种可笑的想法。
顾景颜看着看着,又莫名地想到了苏异。不知道自己像她,是因为当初随口说出的名字,还是这张脸,更或者,是这样的感觉?
她嘲笑自己愚蠢的想法。最近总是会频繁地想起一些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事,她将这归咎于自己小说看得太多,产生了奇怪的幻想。
初遇展明同时做过的梦一遍遍地出现,雨夜,实验室的味道,他的名字。展明同说他是学化学的。好像一切都对得上,又一切都错了位。
在拒绝了展明同之后,他果然没有再出现,像是真真正正放了手。可是顾景颜不是。她总是能看到展明同的影子,在每个不经意的时刻。
就像是梦境入侵了现实。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驱逐有关于展明同的所有想法。
顾景颜急需有人来拯救她的这种混乱,于是下意识地打了电话给沈端。
在请他过来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要告诉他些什么。她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一些事,只是希望能找一个人谈一谈展明同。
这个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他的过去,但却了解她的现在和他的现在,这么一个人,只有沈端。
在等待的时候,顾景颜去给沈端煮了一杯热巧克力。然而看着它,却让她想起了展明同的眼睛,像融化的巧克力糖一般的深褐色,甜蜜温柔。它们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沈端来得很慢,那杯热巧克力渐渐放冷了。天气依然如此炎热,而顾景颜却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并直至冷掉。
她无端地想起了那个暴雨之夜,看着沈端白衬衣的衣角消失在街道转角。而那一天,她没有为他准备热巧克力。他一定会很冷。很冷,是的,在七月。
这次敲门的是沈端。之后的他都再没有像那一夜的失态。可是顾景颜却很怀念那个晚上。故事从那里开始乱了套。
沈端坐在顾景颜对面,十指交叠地看着她,指节很长,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古希腊的石膏雕塑。
“妆容精致,这不像你,”沈端轻轻笑,“但还是很美。”
如果是展明同呢?他会说,妆容精致,但你还是你,苏异。
顾景颜没来由地想着,她脑海里的展明同不是真正的展明同,而是她的一个梦。她回报这虚无以一个微笑。
而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化妆,也许画得很糟糕,如同她想要的伪装。可是,又该说什么,如何说呢?
顾景颜看着他,在想他究竟能不能够明白这个看似复杂其实却很简单的故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过分沉浸在幻想之中,”顾景颜思虑着词句,缓慢地开口。一瞬间,一些莫名的温柔的痛感轻轻咬噬着她的心脏部位,她害怕自己会再次不由自主地哭出来。
这不像我,真的,一点也不像。顾景颜如是想着,可是我控制不住。
于是她停了下来,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以微微皱眉来表示一种思虑。
当顾景颜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完全适应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时,她再度开口:“我看着别人的故事,然后幻想着自己的故事。我的生命是一片空白,所以我靠想象来撑起它。”
她看着沈端,试图分辨出他是否能够跟得上她说的话,而他只是凝眉看着。
看着沈端的眼睛,顾景颜找到一种可以依赖的安心。
于是她继续下去,“我憧憬一种永不磨灭的友情,我希望一场轰轰烈烈的叛离,”顾景颜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知道,做一个坏孩子,犯一些并不是不可挽回的错误,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可以暂时背离规矩与纪律。”
顾景颜停了下来。而沈端继续沉默着。
“可是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她合起了眼眸,低低说着。
“是么?”沈端终于开了口。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可以和我一起做傻事的朋友,或者说只是一起做些事。她将珍视我,如我珍视她。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我一个人,一直是。”
“你觉得孤单?”
“不,我只是觉得不甘心。”
沈端安抚式地摸摸她的头,“你太过敏感了,你也要的太多了吧。”
“是的,我要的太多了。”顾景颜承认到,“只是我无法控制。”
他理解般地笑笑。
“所以我会为自己幻想出许许多多的故事。将现世无法实现的愿望寄托给一次次的梦境。”
“这梦境,包括展明同?”
“是的,包括展明同。”顾景颜笑了,她喜欢沈端的聪明。
“他不是一个暗恋的对象,他只是我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
“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沈端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你是个唯美主义者。”他最后这样肯定地告诉顾景颜。
她笑了,赞同地点着头。
沈端抱起手臂,用食指轻敲着鼻尖,“所以你不会接受真实的展明同,你爱他,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沈端太聪明了。
顾景颜看着他,有一种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恐慌的心情。
“那为什么是展明同?”沈端深琥珀色的眼眸盯着她,像是猎豹般具有攻击性。
顾景颜眨眨眼睛,是啊,为什么是展明同?
“想和我聊一下《源氏物语》么?”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说到这个?”沈端被她突如其来的思维跳跃弄得有些困惑。
“唔,抛开我对源氏光的讨厌不说,紫式部写这么一个她眼中才貌俱佳并且很多情的翩翩公子,其实也是出于一种自恋的心理吧。”
“自恋的心理?”沈端饶有兴致地问道,“蛮有意思。”
“翩翩佳公子们不都是有着女性般的绝世容貌么?对源氏光世之无双的美貌的赞誉,其实就是出于女性的自恋心理吧。”顾景颜话锋一转,“其实这么说来,我也是一个相当自恋的人呐。”
她笑着说,“我总是在想,自己如果是男生的话,一定会是像展明同那样的,这就是我对自己的期许吧,所以才会说出像‘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那样的话。”
沈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有过这样的挫败感。这种挫败像是宿命般无法扭转。
顾景颜给出了答案,为什么是展明同,因为那是她美的梦想啊。
梦是至高无上的。无法用任何意志转移。
“你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沈端最后这么对她说。
顾景颜没有回答。她开始后悔对他说这么一些事。她总是在后悔。一直就是这样。她总是在后悔。
她的意志力根本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大。她根本就做不到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强大。
没有冷静,没有理智,无法拥有无懈可击的内心。她太过脆弱了,又太过骄傲到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又从来都无法回避这样的现实。不,顾景颜总是在说,我根本就不能像自己规定给自己的那样坚强。
极度的矛盾,极度的矛盾,她冲撞在两个极端,却到不了任何一边去。站在中庸的位置上摇摆,不甘心做个好人,却又狠不下心来做个坏人。
她总是在抱怨,对着自己,然而每次这样之后又都会后悔,内心冷酷的一方开始嘲笑。周而复始,周而复始。总是这样子,总是这样子。
顾景颜需要倾诉,渴望倾诉,急切地寻找发泄口。然而这样之后,又只会后悔,无止境地后悔。就像现在一样。
她后悔邀请沈端过来,害怕看到自己慢慢习惯依赖他。她后悔向另外一个人展示自己的软弱,剖开自己最隐秘的热望,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陌生人。
不,正因为他是陌生的,顾景颜才敢这样做。才会有这样的失去控制。
我永远无法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强大。顾景颜绝望地想着。
“对不起。”沈端的说话声把她拉出了内心的那种混乱状态。
“对不起,没有早一点遇见你。”他说。
没有早一点遇见你,所以对不起。
顾景颜又想哭了。她要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不,不,这种像小女生一样的性格不是她想要的。
她宁愿守着自己的孤独,不停地为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幻梦,而不愿有人来许诺空幻的幸福美好。
顾景颜只是害怕,沈端也不过是她的另一个梦境。
27/七夕·苹果酒
“你说他是你美的梦想,那我呢?”沈端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美的原型。”顾景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沈端轻轻笑了,“这么说来,我到底还是比不上他。”虽是这么说着,眼神里却没有过多的失落。沈端是多聪明的人,这个答案,当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是不错的评价了。”顾景颜推推他。
“嗯,是不错了。”沈端顿了顿又说,“反正我也没想过跟他比,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况且,与其作为一个梦,我更喜欢自己是真实的。颜颜,”他郑重地看着顾景颜,又重复了一遍,坚定地像是在许诺,“我是真实的。”
“我知道。我很高兴。”第一次,顾景颜主动拥抱了他,“谢谢你,沈端。”
那一天,沈端陪了她很久,他们一起慢慢地看那部老旧的影片。两小无猜,或者更好地说是《Melody》。
顾景颜喜欢 Melody 这个名字,美妙的音乐,关于青春年少的一段美好异常的旋律。对她来说,片子中最吸引人的并不是达恩和梅乐蒂的两小无猜的青涩恋情,而是欧松对达恩的友情。他面对着自己极力争取最后却毅然跟着梅乐蒂走掉的达恩的背影,愤怒地将背包摔在墙上。
看着这一幕,顾景颜终于明了,所有的美好最终只是通向一个人的孤寂。像是被背叛。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是否还会期望曾经相识?
但这毕竟与他无关,这不是两个男生间跨越阶级的友谊,它关于小小的爱情。
五十年有多长啊?
除去假期有一百五十个学期那么长。
你会爱我那么久吗?我不信。
当然,我已经爱你一个星期了。
这是 1971 年的英国,两个十岁孩子的爱情故事。当世界还小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幸福。
当我小的时候
圣诞树是那般高
其他人玩耍,我们心中藏爱
不要问我为何,但时光却将我们分离
他方遥远的人啊,就那样倏然走掉
现在我们长高了
圣诞树却变矮了
你不再提及过去的那段时光
但你我之间的爱情却从未消逝
猜猜我们五月初是否会哭泣
苹果树为你我而生长
我看着苹果一个接一个掉下来
突然记起了那段过往的所有
和我亲吻你的粉颊、你离开的那一天
……
舒缓的男声轻轻地唱着,仿佛旧日时光的温暖美好与淡然忧伤。因为美,所以悲伤。
影片的最后,载着达恩和梅乐蒂的小车在一片旷野中驶向远方,而欧松则留下来面对追来的校长。
顾景颜沉浸在最后越驶越远的广阔中那一片纯净美好的忧伤。
黑暗之中,沈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言辞温柔到有些小心翼翼,“我们……能够成为朋友么?”
“谢谢你,”顾景颜想要微笑却忍不住留下眼泪,“谢谢你。”她只能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当我小的时候
圣诞树是那般高
……
很久之后,顾景颜的脑海里都一直在唱着这样的曲子,直到她沉沉睡去,又心满意足地醒来。
她躺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身上搭着毯子。
沈端已经走了。
清醒之后,沈端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忽又浮现在眼前。他说:“七夕快乐,颜颜。”
哦,原来今天是七夕了。
简单洗漱之后,顾景颜到厨房去做早餐,阳光很好,和平安逸。她的心里忽然很安静,又略微搅动着一丝甜蜜。
当她端着愉快心情下做好的早餐坐下,正准备享用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却只响了一下。
顾景颜放下早餐过去开门,门口已经没有了人。只有一个文件袋放在地垫上。
她蹙起眉,心上再次阴霾密布。
…………
“顾老师早上好。”那个长相甜美的实习生杨晓晴甜甜地跟她打着招呼。
她居然也来得这么早。哦,是了,沈端已经回来了。
“今天是七夕呀,顾老师。”杨晓晴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道,“你和男朋友有什么安排呀?我也想学习一下。”她看着在整理书籍的沈端的背影,有些害羞地抿着唇笑。
顾景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下了然。
可是男朋友,她自嘲地笑笑,好像没了。
杨晓晴摇摇顾景颜的手臂,把她的思绪拽了回来,“顾老师,你都有男朋友了,沈大神也该轮到我们试一试了吧?”
“你想追沈端?”顾景颜笑着问她,“那文昭怎么办?”
“啊?顾老师你提他干嘛。”杨晓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
顾景颜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是个人都得出文昭喜欢你。你天天在人家面前沈大神长沈大神短的,文昭得多伤心。”
“什么啊,什么是个人都看得出,我就不知道。”
顾景颜好笑地看着她,“那不然呢?你以为文昭是喜欢来图书馆搬书,还是……”她话锋一转,调笑了一句,“也想追你们沈大神?”
杨晓晴被噎了一下,倒是八卦起顾景颜来了,“那顾老师你才狠心呢。沈大神追了你这么久,你转头跟别人好了,我们沈大神才是多伤心呢。”
“什么鬼?”且不说她哪里跟展明同好了,更何况沈端追她?这帮小鬼真的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一天到晚乱拉 CP。
杨晓晴皱皱鼻子,“顾老师你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的,到自己了怎么还否认上了。”
顾景颜刚想张嘴反驳,杨晓晴就继续道:“不是追人,沈大神干嘛每天都来图书馆报道。我都看到了,他总是开车带你出去。唉……”她嘟起嘴,哀怨地趴在了桌上,“沈大神都这么深情了,还不叫追……还没追上。我都替他心疼。”
呃……顾景颜满脸黑线,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恋爱脑的小姑娘解释,只能说:“无论如何,那天的不是我男朋友,你们别乱传了。我……拒绝了他。”
“啊?!”杨晓晴听到顾景颜这话,瞬间就坐了起来,“连那种大帅哥你也拒绝了?!顾老师,你不会是……百,百合吧?”
顾景颜瞪了她一眼,警告似的敲了敲她的头,转身走开了。
真是越描越黑。
再加上早上收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文件袋,她今天也不知道是倒了哪门子的霉。
顾景颜去跟沈端打了个招呼,他的神情好像很疲倦的样子。
沈端大概没有说谎,也许真的是最近实验室的工作太忙了。
顾景颜莫名有些心虚,她昨晚还把沈端叫去看电影看到半夜,估计他也没能休息好。再加上刚才杨晓晴的话……顾景颜蓦地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挺渣的。她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沈端的照顾,却嘴硬地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发红,“沈端……”
“嗯?”
“该不是真的这么缺钱了吧……”顾景颜嗫嚅着说,“看你挺累的样子,要不,这个图书管理员还是先别干了吧……”
对了,她好像一直不知道沈端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总觉得他之前好像很闲的样子,却也从不缺钱。
沈端笑着看着她,“怎么,终于良心发现了?”
“没事儿,”他轻拍了下顾景颜的脑袋,“还是实验室的事儿,有点棘手,但差不多都解决了。”
“你是……研究员?”那应该工资不高吧,要维持他这样的花销,估计得啃老。
“算是吧。”沈端皱了皱眉,“你居然还不知道吗?我还没工作,研究生在读。不然你以为我哪里天天有空跑图书馆。”
敢情您老也知道啊。顾景颜心里嘲讽了他一下,那还这么奢侈,还开这么贵的车。
“对不起我之前真不知道……”感觉得把饭请回来了。顾景颜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一些,怎么能老让一个学生破费呢。
沈端敲了敲她,“别别别,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脑补。我虽然还在读研究生,不过做课题经费还是充足的。况且,”他状似随意地说着,“课余也有在处理一些投资,赚的钱也勉勉强强。”
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缺钱的人设,话锋一转,“不过……最近陪你的时间太多了,实验室的研究也不太顺利,缺钱也确实是缺钱了。”
顾景颜眯着眼睛,怀疑地看着他。
“好了,今天比较忙,等会儿我就先走了,下午还有课。”沈端像是有些心虚似的逃之夭夭。
哎……本来是打算帮杨晓晴试探他一下的,看来不但自己桃花不旺,当红娘也不太顺利呢。
忙得差不多了,顾景颜交代好几个实习生,一个人去了不开放的区域。
她在阅览台前坐下,拿出了早上收到的文件袋。
里面是几张 A4 纸大小的文字。写得整整齐齐的,笔走龙蛇,落纸云烟。
这是……谁寄给她的行书作品吗?
只是顾景颜没能沉浸在对这些漂亮字体的称赞之中多久,待她看清楚内容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这,这写的,居然是她的梦境!
雨夜,初遇,没有名字的男孩儿。
顾景颜陷入了沉思。
展明同,她的手指抚过那三个字。
“展明同,我的名字。”
28/交叠·溶液
最近雨水有点多,带伞挺麻烦的,但是被淋成落汤鸡更麻烦。
今晚的选修课是《化学与生活》,来的人居然还挺多。今天要讲什么?哦,化学与日化品相关,对女生来说大概挺实用的?所以来听课的一大半以上都是女生,真是稀奇。前面几节课也没见这样。
没想到陈老师魅力这么大。总感觉人越来越多了,看来大家都还蛮喜欢化学的,一个选修课都能坐满整个阶梯教室。
这门课的考试方式就是写篇小作文,连论文都算不上。不过他们应该都没猜到,一个个拍照拍得挺起劲儿的,不知道是这知识真的有用还是打算最后拿来应付考试。
愿意自己记笔记的没几个人,不是拍照就是课后来找我要 PPT。不过到底还是女孩子们认真,大多数肯学的还是女孩子。
特别是她。她从来不拍照,也没来找过我,偶尔会低头记点什么,听得还蛮认真的。也不像别的女孩,提前好久过来占座。她总是踩点儿过来,倒是不迟到也不缺课。
有点意思。
其实这门课真挺有意思的,看来选这门课当助教没错。
看着外面好像是下雨了,不知道她带伞了没有。今天我这助教有点不尽责,没等那些女孩们问完问题,就跟着她跑了出去。
果然是下雨了,虽说不是很大,但绵绵密密的更加讨厌。
她也果然是没有带伞。
没跟其他人一样等雨停或是冲出去快点跑回宿舍,她倒是从从容容地走进了雨里。
刚好离我不远,鬼使神差地,我打伞走近她,帮她遮住了雨。
这女孩真奇怪。也淡定得过了头吧。
她依旧是惯常的步调,没停下来,也没说话,甚至连侧头看一下都没有。
“忘了带伞么?”算了,还是我开口吧。
她居然还是没有回答。
好吧,这句话确实是明知故问了。
“展明同,”我说,“我的名字。”
“苏异。”她终于停下了,并且说了第一句话,“我到了,谢谢你的伞。”
原来从教室到宿舍楼的距离竟然这样近。
苏异,挺特别的名字,也真的挺配她的。
这是……展明同的日记么?还是其他人给她的恶作剧?
他写下的,居然是顾景颜梦境中的那一天。
他补全了顾景颜残破的梦境,她也终于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名字,竟真的就是,展明同。
顾景颜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在梦中,她变成了苏异,遇见了展明同。她曾以为,这梦境是源于她对展明同莫名其妙的爱恋,是她无法言说的秘密。
却不成想,这隐秘早已被人看穿。
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
顾景颜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眼眶有些胀胀的疼。她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不知道自己这是陷在了第几重梦境。
门口的敲门声让她回了神。
“顾老师。”来的人是杨晓晴,“那个……今天沈大神是有约了么?”她有些失落地说着,“他下午都没过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约他。”
顾景颜笑了一下,“没,他还有课就先走了。”
“哦……”杨晓晴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顾老师你真的不去约会吗?在这儿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景颜还没来得及盖住那几页纸,就被眼尖的杨晓晴看到了,“展明同!顾老师你也知道展明同吗?这是啥?这是啥?我能看看吗?”
顾景颜被杨晓晴的话惊到了,她像是没听到那句请求一样,收起了纸,“你说什么展明同,看错了吧。”
“好吧,不过顾老师你不知道展明同吗?你不是 Z 大的么,怎么会不知道他呢?”
杨晓晴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八卦的样子,顾景颜也十分配合地让她继续了下去。
“展明同和沈端两位大神都是 11 届的,Z 大有史以来最辉煌的两大校草。当初展大神做助教的那门课一度被评最难选的选修课,没有之一。只可惜,展大神只带过那一次课。”
“那么课叫什么?”顾景颜紧张地问道。
“化学与生活。展大神是化院的。”
杨晓晴继续八卦到,“只可惜君生我未生,等到我们上学的时候,两位大神都毕业了,所以都只是听说,听说。”
“!”杨晓晴突然跳了起来,“顾老师!”她惊叫道,“我就说那天的帅哥怎么莫名眼熟。那不就是常年挂在 BBS 十大上的展大神么!”
顾景颜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抿了下唇,“你又没见过本人,怎么知道是他。”
杨晓晴却没听她说话,拿出手机翻着照片,“顾老师你居然不刷 BBS 吗?你看,”她指着一张照片给顾景颜看,“当年那门选修课上是最适合光明正大拍照的机会,Z 大女生应该人手一张吧?”
顾景颜愣愣地看着杨晓晴手机里的照片,是展明同。四年之前的展明同。
他撑在讲台上操作着 PPT,微低着头,电脑屏幕的闪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像是落满繁星。
顾景颜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想起了刚才看的笔记。
展明同以为那些女孩们是好学,却没想到,她们是好色。
“是不是超级帅!啊啊啊啊!为什么我 11 年才入学!就完美错过啊!”杨晓晴以为顾景颜的笑是看到帅哥的笑,激动得一起嗑了起来。
顾景颜敛了敛容,“那你知道展明同女朋友的事儿么?”
杨晓晴摇了摇头,“这个倒是没听过。”
顾景颜低了头,她原以为展明同这么出名,他和苏异的故事也一定有很多人知道。而自己也许是曾经无意中在哪儿看到过,才会在潜意识中浮现。
“所以顾老师,你男朋友就是展大神对不对!”杨晓晴摇着她的手臂,异常兴奋地说着。
顾景颜摇了摇头。那不是她男朋友。
“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杨晓晴有些失望,“真想见一见传说中的男神本人啊。不过,”她又高兴了起来,“我已经认识了沈大神了!已经是奇迹了!”
顾景颜应和了一声,心不在焉的。
冷静下来的杨晓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今天上午顾老师跟她说过,她拒绝了前几天的那位大帅哥。看着顾老师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有些讪讪地打了声招呼就溜走了。
杨晓晴走后,顾景颜打开电脑,登上了 Z 大的 BBS,她之前确实是一直都没关注过这里。
BBS 上的信息很多,关于展明同和沈端的帖子也不少。
她刷着刷着,凌乱的记忆开始闪过脑海。
头疼。她停下来按了按太阳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为什么她毫无印象呢?
不,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的。只是她一直以为,那些记忆,是源自于她的梦境而不是现实。
顾景颜重新拿出那几页纸,紧紧捏着。
这是展明同给她的么?
苏异与展明同故事的另外一个视角……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名字念念不忘,那么,真相就是——
顾景颜就是苏异。
她丢开了展明同的手稿,掩面趴在了桌子上。
展明同本应该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于顾景颜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一个梦境。所以顾景颜从来不敢想会在现实之中遇到他。所以她一直在抗拒着那个她自己编造出来的身份,苏异。
顾景颜一直以为,关于苏异和展明同的故事,不过是她小女生心境下做梦的产物。直到她真的遇见了展明同。展明同叫她,苏异。
不,不,这不可能。苏异不是真实的,展明同不应该遇到她。
他更不应该知道,藏在顾景颜心底的隐秘。
顾景颜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在 D 盘里找到那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
署名叫做“影子”。
她慢慢打开一个个 word 文档,那里面是一个叫做苏异的女孩儿的故事。
在故事里,她遇见过一个叫做展明同的男孩,而最终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个梦境。这就是关于展明同的一切。
顾景颜曾经崇拜过他。因为他是她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
她只是想成为一个影子,他的影子。
可是当顾景颜真的遇到展明同时,她却逃走了。那个影子应该是苏异,而不是她。
顾景颜慢慢看着她曾经敲下的故事,那些事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么?顾景颜不确定。太久了,她总是生活在自己的幻境之中,以至于分辨不出哪里是真实。更何况,幻觉与真实之间本就暧昧不明。
是的,故事之中的展明同是真实存在的,而那个苏异,却是完完全全的虚构。
顾景颜把这样一半真实,一半虚构地掺杂起来,直到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才会有了那样一个陌生的展明同。他对于苏异来说是爱人,而对于顾景颜来说,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于是一切都明了了,至少是关于展明同的一切都明了了,真相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意外,不是么?
但是顾景颜不确定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能够接受这样一个怪诞至极的解释。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对吗?可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展明同只是一个幻象,她美的梦想。在“影子”的故事中,他一遍一遍地出现,熟悉如同呼吸。而在顾景颜的生活中,他从来都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都无法确定,他真的就是自己梦境中的,展明同。
直到一次次的遇见,线索一点点累加,展明同告诉顾景颜,“我是学化学的。”是了,这就是常常萦绕不散的,溶液的味道,种种不同的溶液,混合,交叠,最终氤氲成了“影子”。
怪不得顾景颜总觉得,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忍住泪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美的梦想居然成真,并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29/疯子·野格
皮格马利翁。很自然地,会想到这个。
原型来自于古希腊神话,讲述的是钟情于爱神阿弗洛狄特(维纳斯)的一座雕像的塞浦路斯国王的故事。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其著作《变形记》卷十中说,希腊神话中的诗人俄耳甫斯曾吟唱过皮格马利翁的故事。
在奥维德的笔下,塞浦路斯王皮格马利翁是一位技艺精湛的雕塑家。他因目睹塞浦路斯女人的淫荡纵欲,遂深恶之,决定终身不娶。有一次,他以雪白的象牙,精心雕制了一尊姿容绝世而又栩栩如生的少女雕像。这象牙少女的美丽与纯洁令塞浦路斯的少女们黯然失色。皮格马利翁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欣赏,像对待恋人一样悉心美化,昼夜不辍,最后竟由喜欢逐渐发展成了强烈的爱恋。在爱神维纳斯节日的那一天,作为爱神祭司的皮格马利翁站在祭坛前祈求维纳斯把酷似这一雕像的女性赐给他为妻,爱神维纳斯被他的精诚所打动,允诺了他的请求,遂赋予雕像以生命,成全了这段稀世因缘。
回忆完这个故事后,顾景颜不得不对自己报以一个讽刺的微笑,并且说:哦,顾景颜,你真是一个神经病。
她觉得自己不是皮格马利翁,而是叶公。
“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顾景颜也不是真的喜欢展明同,她迷恋的只是自己美的梦想。
展明同是苏异的。
顾景颜创造了苏异,但她绝不是她。
嗡嗡嗡,手机震动的声音拉回了顾景颜的神思。
“颜颜,在家么?”听筒里传来了沈端愉悦的声音,“我发现了一家宝藏餐厅,我来接你?”
顾景颜沉默着,她想拒绝,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有点不舒服。”她魂不守舍地说着,“哦对了,晓晴她想约……”
沈端打断了她,“那我打包了带给你,等我。”他第一次主动挂了电话。
这一次沈端来得很快,顾景颜给他开了门。
沈端看出了她的失魂落魄,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还是因为展明同么?
可是昨天……他以为顾景颜说出来之后就能与自己和解了。只是看样子,她像是更深地陷了进去。
展明同的手稿放在茶几上,沈端拿起来细细地看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屈起,抵着下唇。这比洛丽安的手稿更让他震惊。
展明同居然记下来了这一切,并将它袒露在顾景颜面前。
果然,展明同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沈端抬起头看着顾景颜,她的脸色白得像纸。
也应当这样。那些她原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散在潜意识中,氤氲成了一场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以为那是梦,是她爱而不得的执念幻化出的美梦,却不能接受这梦境居然是曾发生过的事实,而且这事实与她无关。
她的梦碎了。
无论她是想要成为影子还是拒绝成为影子,这都是关于苏异的故事,与她顾景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展明同太残忍了。
“颜颜?”沈端轻轻叫顾景颜,“展明同和……苏异,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莎乐美在疯狂地爱着圣约翰,可是她从不回头看看,那同样在热望着她的叙利亚军官。
顾景颜摇了摇头,带沈端坐在电脑前。
“没有苏异,没有苏异,这只是一个梦啊……为什么会这样……”她失神般地喃喃着。
沈端慢慢地看下去,心脏一点点收紧。
目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以为顾景颜是想起了什么,却不成想,她把过往虚化成了故事。她从来没有真的忘记,她只是以为,那些模糊的记忆,是她自己编造的一场梦。
沈端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顾景颜以为那些都是故事,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相信展明同。展明同无法将她唤醒,她也将永远禁锢在名为苏异的枷锁之中,无法再接受展明同。
好像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为何会觉得如此难过呢?
沈端眨了眨眼睛,眼眶涩涩的。他看着顾景颜,她蜷缩在沙发上,苍白脆弱如同易碎的珍宝。
她快要被逼疯了。
但是他不能回头。
“竟然会是这样。”沈端哑然失笑。
“竟然会是这样。”他又重复了一遍,“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是突然失忆了的想法太过牵强和俗烂,但也好过于你现在给我的这个答案。”
沈端困惑地看着顾景颜,“展明同真的是你的故人。你一直都记得,”他看着顾景颜,很轻地笑了,笑容里却是无法言说的失落,“是的,我早该知道。”
“但是你还是无法想明白这是为什么。”顾景颜抬起头,自嘲地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只有一个解释,我不太正常。”
沈端忽然大笑起来,“你太可爱了,颜颜。”
顾景颜的眼神里写着困惑,她不知道哪里可笑,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爱可言。
“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沈端这么对她说。
顾景颜有一瞬间的动容,她顿了一下,说出口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简洁:“谢谢。”
沈端走过来,“谢我什么?谢我喜欢你?”
“不,”顾景颜回答他,“谢你说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端挑了挑嘴唇,“这就是你为什么叫做苏异?”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把自己叫做苏异。”
“不过,美的梦想成为现实了,你为什么还会拒绝他?”沈端突然问道,辨不出情绪。
顾景颜侧开脸,沉了眼眸。
“对不起,”沈端很快地道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景颜摇了摇头,“不用说对不起,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整件事都有些不正常。”
“是吧。”
她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而且她也这么做了。
“颜颜?”沈端的语气里有着一丝小心翼翼。
“唔?”顾景颜从某种不清醒中猛然回神,慌乱地用手指擦拭。
他们都再次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你一直都记得,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把你再次带进他的生命。”良久,沈端涩然开口。
顾景颜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也许应该是一句对不起。
可是沈端错了,她不是记得展明同,她是做了一场关于展明同的梦。
顾景颜问沈端:“你认识我,对么?”
沈端只是缓慢地摇头,“对我来说,你不是苏异,只是顾景颜。”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苏异,那一切不过都是我做过的一个梦。”顾景颜突然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
“你在哭。”沈端告诉她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会这样。”顾景颜狠狠地合了一下眼。
“可是我无法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问我那些问题?”
顾景颜沉默了一会儿,细细地想着沈端的问题,为什么?她自信拥有出众的记忆力,她确信自己从没有忘记过过去,她坦然深入展明同的隐秘,却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真的知道这一切么?
怎么看都太过讽刺了。这竟然会是她自己铺下的一个骗局么?为的是什么?欺骗自己?不,顾景颜无法给出答案。
但事实的真相确实是这样。
她被自己搞糊涂了。什么样的真相?
其实记忆不过是一个一个的抽屉,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顾景颜把其中的一些钥匙弄丢了,就再也打不开了。不过这样也好,天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扔掉它们的。只是它们还在,一直都在。存在着,直到她自身的毁灭为止。
“对不起,沈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顾景颜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手指按着太阳穴。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什么,她的视线很模糊。
朦朦胧胧,像极了一场梦。
“那你好好吃饭。”沈端站起身,“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他捏了捏顾景颜的手,“再见,颜颜。”
沈端的手心很温暖,可是顾景颜却在想着展明同微凉的指尖。
今天是七夕,自己好像还是打扰了沈端的好姻缘。顾景颜难过地笑笑,晓晴她应该挺失望的吧……
沈端走后,她起身来到电脑前,再次打开 D 盘,找到那个文件夹,右击,选择删除。
确定么?电脑问她。她问自己。
不,顾景颜犹豫了好久还是按不下去。最终认输般地单击了右上角的关闭按钮。
她对自己解释般地笑笑,是的,她要把那个虚构的故事保留下来。
也许有一天——或许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会有人像她读着洛丽安的故事一样读着她的故事,率粥那么,他或者她会和顾景颜一样认为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其实它只是彻头彻尾的虚构。
不,那里面还有一个唯一的真实,那就是展明同。
而洛丽安的故事呢?她是真的,还是 D 是真的?又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骗局,没有坏心眼儿的恶作剧,而顾景颜却像个大傻瓜一样信以为真,还把自己不多的隐秘暴露了出来。
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个所谓的手稿,所谓的洛丽安的手稿。虚构的《血之花》,然后是虚构的“第四个人”。
但是顾景颜就是没有办法摆脱这个故事。它与她有关,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这样说。也许她一直以来期望的同类能够在这里找到。也许它可以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疯子,而不是仅有她一个。
晚安,洛丽安。晚安,疯子小姐。
顾景颜像是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在洛丽安的故事之中了,因为归根到底,她们是同类。
顾景颜很高兴,她将不再是孤独一人。
30/伪装·味美思
接下来一周多的时间里顾景颜都在忙着为开学做准备,这学期除了《欧洲文化入门》的选修课之外,她还多加了一门《欧洲 19 世纪文艺欣赏》的本科课程。
剩下不多的空闲时间里,她都在重读《血之花》,中文版,卡斯蒂利亚语版。由是,她的卡斯蒂利亚语倒是进步了不少,这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吧。
因为展明同的事,她更深地陷入到了洛丽安的故事之中。
最近的探索都没什么进展。线索太少,而顾景颜又总是很容易陷进去而忘记去寻找答案。答案似乎就隐藏在那一行行曲折的字母之下,实际上又似乎是远在一百多年之前。
一百年有多久?
久得足以忘记一切。洛丽安不在,D 不在。
能永恒的不是情感而是记忆。如果洛丽安还在,她不会再爱 D。一百年久得足够一个人放下所有。连自己都灰飞烟灭,哪里还会有所谓不变的爱情?
顾景颜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她手里的两本《血之花》都不是原版。
洛丽安说了,她用的是英语,为了让故事看起来陌生,从而避免在其中看到她自己。
于是,顾景颜有些在意,像这样一本连作者名都没有的书,究竟是谁,将其翻译?
中文版,卡斯蒂利亚语版。D,洛丽安。
其实面对事实并不像我想象得这么困难。我从来就不讨厌 D,他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完美的典型。是的,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这样就足够了。
D 从来只喝不掺杂任何东西的黑咖啡,喜欢烈性酒,就像他们国家的人们所偏爱的那样。琴酒,他喜欢这个,而且他说这个名字用他们的语言说出来很美。反正这在英国是一种很常见的酒,而且我绝不讨厌它的味道。
看,这就是我对 D 所有的了解。不很多,但绝对足够了。而且,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我们都是远离祖国的人,只是他比我还要远得多而已。
——《血之花》
顾景颜把《血之花》扫描进了电脑并且转化为电子档格式保存下来。虽然这会破坏它的原始性,但对于她将做的分析研究会有很大的裨益。
以上一段就是她从这种方式里得来的好处。输入关键词,然后找到它们,单列出来,反复划线研究。
但其实一无所获。顾景颜对 D 的了解甚至无法多于洛丽安,哦,当然。黑发黑眸,或许是中国人的亚裔。只喝黑咖啡,喜欢琴酒等烈性酒。仅此而已。
顾景颜概括了一下已知的情况,发现现实真是令人沮丧。她不可能做得更多了。但事实上,仿佛还有些事没有串联起来,而且直觉告诉她,那些东西至关重要。
临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也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周一是图书馆的闭馆日,而顾景颜晚上刚好有课。
一整个九月里,顾景颜都没再见过沈端。七夕之后,沈端就又请了假。
这次顾景颜可以确定,沈端是在生她的气。
他说,如果她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她。沈端在等顾景颜第一次的低头,可是顾景颜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端。是朋友,还是……?
顾景颜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也许沈端也同样不知道答案。所以他躲起来了。
希望他一切都好。
下课之后顾景颜站在露天走廊上吹风。夏末的夜风已经带着凉意了,不再是微醺的暧昧,而是有着一种破碎的清醒。
夜色很好。黑暗中走廊彼端有人在等她,倚门而立的姿势像是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一般。
但那毕竟不是现实。
顾景颜想着:我不是我,他不是他。
黑头发,黑眼睛,她突然想起了 D。
可她的 D 呢?只是一个被放错了故事的主人公。
“亲爱的,我真的很爱你——我会永远爱你——但首先,我得杀死你。”没来由地,顾景颜只是想要微微笑,然后对着面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黑夜慢慢地说这么一句话。
“你期待的是谁?”黑暗中,他缓缓说。
“我知道不是他。”
他向顾景颜走过来,伸出一只手给她,“回去吧,颜颜。”
顾景颜伸手覆上他的,这才惊觉自己手心的寒冷,但那一定不会比她的心更冷。
空气里酝酿起沉默,这一切熟悉得如同无数次的梦境,可顾景颜的心境却完完全全地不同。记忆的碎片如同这夜色般慢慢侵蚀而出,断裂,闪光,冷肃,而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
彼时,也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不说话,却让人心安。
顾景颜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梦境中。而现在,这沉默却像是要扼死她。
她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来挣脱这种窒息感。可是,脑内却只有大片大片的暗色。终于,她涩然开口,嘴中滑出的是一段无意识的喃喃:“那时候,他也像这样牵着我,手心凉凉的,却很舒服……”
说完之后,她猛地抖了一下,像是从睡梦中惊醒。
她在想着谁?
难道压抑自己的心会导致自己变成疯子?
在现实中,她无法接受展明同透过自己去爱苏异。所以在梦境中,她把自己彻底变成了苏异。
沈端离得很近,他一定听得见,却没有追问。他知道顾景颜说的是谁。
沉默继续。这条路总归该有尽头啊。
顾景颜像是梦游一般,她必须继续说话,不能停下,不能。
“他身上总是有淡淡的实验室的味道。他以为我很讨厌,却一直不知道,我是那么迷恋。就像一个梦,如果做不完,永远都无法甘心,你会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再次沉入那个梦境……”
他依旧不说话。顾景颜狠狠地握他的手,“沈端。”
“我在听。”沈端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又默了一瞬,才又接着道:“我以为,你这会儿心里只能想到他。”
“他?”顾景颜苦涩地笑着,“我不是这会儿想到他,而是他一直潜在我心里,熟悉得我都忘了注意。”
我曾经做过多久的梦,他就存在了多长时间。顾景颜默默地想着,心脏是一种木木的痛。
“可是谁说过,记忆其实是一种游离状态。”她向着黑暗伸出了手,“现在,这一切都像极了我的梦境,他,自然也就随着记忆一起回来了。”
“你觉得我像他?”沈端牵着她的手微微一滞。
“不,不,怎么会?”顾景颜的语气里充满了莫名,“你是真实的,沈端。而他,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们,”顾景颜顿了一顿,“都不在一个世界里。”
“颜颜。”沈端停了下来,转过身抬手轻轻揉了揉顾景颜的眉心,“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想不通的事就放过去吧。你做人总是太较真儿了,这样不好。”
“我也知道,”顾景颜嗫嚅着,“可是控制不了。”
她也想彻彻底底地忘记展明同,但是梦境是不会骗人的。
“我会帮你的。”沈端笑着说,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坚定。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星辉,闪闪的,温柔又好看。
沈端他确实和展明同不同。
沈端就像是朗月,在最深的夜中破云而出,似乎很遥远,可他的光却总能笼盖周身。不一定有多温暖,但让人觉得安心。像是,被什么在守护着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顾景颜虽然和沈端走得很近,却总是隔着距离,只是因为他远在天涯之外,投射在她身边的,不过是个幻影。
顾景颜无声地弯了弯嘴角,“谢谢你啊,沈端。”
“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沈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可顾景颜的思绪却飘回到了展明同身上。
展明同是真实的吗?他像是清风,无影无状,时而温煦,又时而冷冽。他的存在熟悉如同呼吸,不会刻意想起,却也从未有一时会忘记。他给予的不是光芒,而是,全身心蛮横地占有。
即使看不到他,他的气息却无时无刻不游走在身旁,虚幻得握不住,却又真实得像是贴着每一寸肌肤。
顾景颜呆了很久。而沈端一直很有耐心地在等着她的回应。
“你又在想他。”他看着顾景颜回过神来的眼睛,微皱起眉,语气里有着不悦,却是极淡极淡的,更多地,他只是在确认这一事实。
“我是在想你们两个。”
“哦?”沈端似乎来了兴致,“怎么样?”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顾景颜学着贝尔摩德的样子说了这句她的经典台词,调皮地冲着沈端笑。
哦,那可是个最善于伪装的女人,Vermouth。味美思,加烈型白葡萄酒,除了要加入艾草花之外,还需佐以肉桂、丁香、薰衣草等至少二十多种药草和香料,有些品种混入的材料甚至要高达五十余种。
就是这样的融混,每一种皆不相同的融混,让它变得如此千变万化,拥有无数种画皮,俱为它,又俱是伪装。
顾景颜的神思总是不时地游走到奇怪的地方去。正在恍神之中,耳畔忽然想起沈端的声音。
“她回来了。”他说。
31/下沉·青梅酒
Ta?顾景颜握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沈端说的,只能是那个人。
“很久之前,我给她打电话,她最后说了四个字:‘你将归来。’”沉默了一会儿,顾景颜这样回应他。
“你知道我说的是夏辰?”沈端问道,似疑惑,又似了然。
顾景颜飞快地点点头。
那第四个人么?
不,不会是她。
顾景颜继续说道:“我想起了她,她也不会忘记。”她,一定会回来的。
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无措,抑或是,欣喜?她在欣喜什么?故人归来,一切重新?呵,真是讽刺。
顾景颜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相当的古怪。
沈端也同样。
她忽然问道:“沈端,你认识夏辰的时候,认识我么?”
沈端的双眸无意识地睁大,他想要否认,却说不出欺骗她的话。
事情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离开,他把《血之花》给顾景颜,他希望的是顾景颜能从中吸取教训,放弃对展明同的执着。可从结果上来看,她反而在越陷越深。
“我说过,你对我来说,只是顾景颜。”沈端避开她的眼神,淡淡地说着。
沈端的表现在顾景颜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此时她还搞不清楚。
如果夏辰是真实的话,展明同也应该是真实的。那苏异……就也是真实的了?
顾景颜有一瞬的慌张。关于夏辰的记忆忽地开启。
在确认了展明同之后,顾景颜打开了封存在 D 盘里的文档,重读那个故事让她想起了很多事。
这感觉有多奇怪能明白么?就像是……梦境侵蚀了现实。
还没有说到夏辰。
因为夏天过去了,苏异不想再追寻与之相关的一切。
但夏辰毫无疑问是一个奇异的存在。她似乎是和苏异完全一样的女孩,又似乎是完全不一样。
这个问题,或许连神也搞不清楚。可是苏异偏要想,越想就越不知所措。
她讨厌和她一样的人,同时又渴望着和她一样的人。
所以对于夏辰,苏异是个谜。对于苏异,夏辰也同样。
她们之间的故事,可以从不久前的过去说起。在这个夏天,苏异决定了留下来,留在这个一度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的城市,不过是从它的边缘搬向更远的边缘的边缘。不知道是熟悉还是陌生。但这并不妨碍如河流般迅疾却风平浪静到难以察觉的日子的逝去。
她在想夏辰,在渐渐入秋的夜晚。
夏辰来自远方。其实所谓的远方只是因为苏异从未到过而已。对苏异来说,除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地方都被叫做远方。
夏辰是南国的女孩子,苏异对自己说,我不喜欢。她的理由似乎太过无力,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喜欢而已。
苏异在不停地说服自己要坚定。就算是人人尽道江南好,我也只喜欢我的北方。她的不敢离去,或许是在害怕将来有一天自己会背弃这个地方。
夏辰,夏辰。好了,要想夏辰。她强迫自己。最近的自己似乎有些要逃脱她的掌控,这种任意妄为是苏异无法容忍的。要想夏辰。她再次命令自己。
可是关于夏辰,不过是一片空白而已。
我并不想知道或想起关于夏辰的一切。苏异的固执似乎是自欺欺人的矛盾。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苏异跟刚才的苏异并不一样。前一个苏异想要想夏辰,而后一个苏异不想要想夏辰。目前所知道的两个苏异间的差别仅此而已。
停掉。苏异想要剪掉并删除前一段的胡思乱想。说好了要想夏辰的。是夏辰,不是苏异。
好了,真的要开始想了。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苏异站在阳台上,手撑着围栏,抬头看天。是的,从辰开始。因为夏天,它过去了。而那些星星,却永远都在。
夏辰是南国的女孩子,苏异总是在强调这个问题,她和我不一样。
夏辰似乎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平和美好的样子。而她学的却是医学。
苏异想像不出夏辰冷静地拿着手术刀站着的样子。她很清楚冷静和安静不是一回事,不但不一样,还相差了很远。
不过夏辰倒是很喜欢白衣的,她穿起来也确实很漂亮。其实夏辰怎么样都漂亮。苏异想。
夏辰,夏辰。苏异不想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相当喜欢这个名字。它让她想起温暖和永恒。都是美好而残酷的字眼。或许就如同夏辰本身一样。
苏异自己知道,她一直在找着什么东西。或者说是一种感觉。很显然,夏辰身上并没有她想要的这种东西。
可是夏辰,却怎么也不能从她的头脑里完全消失,自从苏异遇到她的那一天起。回想一下,似乎是在七夕。
苏异从不用农历来记时,只不过在那一天,七夕这个字眼要比某月某日好记得多。
七夕那天,苏异到学校来。其实她并不用来得这么早,反正从家里到学校只是半小时的时间。所以来得这么早也无所谓,在哪里都是一样无聊。
之后想想,或许苏异注定要在那一天遇见夏辰,这多么奇妙。
夏辰家在南国,离得蛮远,早点来倒是不错。不过似乎太早了一些,以至于学校还到处都是空荡无人,这也就为她们的遇见提供了浪漫的氛围。
只可惜这只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遇见,不过一样是很重要的遇见。也许当时谁都不会意识到,但在多年之后再想起时,就会看出命运做出这种安排的意图了。
不知道是会欣喜还是后悔,可是不管怎样,总有一些事情要发生,而且似乎已经发生过了。
——《异旅》
在苏异和展明同的故事中,夏辰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和展明同一样,夏辰同样是出现在苏异的故事中的人物。
她现在竟然也要出现在这里,就像是被放错了故事。
夏天夏,星星辰。夏辰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孩。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像夏日夜幕后的苍穹般悠远,像那些星辰般闪亮却无法接近。看着她,人们总会有些自然而然想要接近的冲动,但又总会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诸如美人如花隔云端等类的怅然。
被放错了故事的夏辰,这并不搞笑。
而顾景颜呢?这个故事是否依旧不属于她?
她看了看沈端,不,他无法告诉她答案。如果她自己不能,就不会再有人能。
顾景颜感到胸口涌起了酸涩。她的世界整个倾覆了。
不知道是苏异变成了顾景颜,还是顾景颜变成了苏异。
夏辰说:“你将归来。”她说的,是苏异。
只有沈端说她是真实的,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端看着顾景颜又一次在出神,深深的无力感击中了他。
他没有办法保护好她。他们都在爱着她,爱的却是不同的她。如果连顾景颜自己都放弃了,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除了痛苦的过程,故事将再次回归原点。
“你对我来说,只是顾景颜。”沈端又重复了一次。他看着顾景颜迷茫的眼眸,缓慢而坚定地说着。
“我喜欢你,只是顾景颜。”他深琥珀色的眼眸甜蜜深情,顾景颜觉得自己的心在欣喜地跳动。
“我知道。我很高兴。”第一次,顾景颜主动拥抱了他,“我到家了,那么,假期后见。”
沈端看着她,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没听出来我是在告白吗?”。
顾景颜眨眨眼睛,“喜欢我的话你一个半月前就已经说过了。”
“那你……接受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顾景颜再次走近他,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再说,这只是你的问题,我接受不接受有影响么?”
“嗯,是没有。”沈端承认道,“那么,再见吧。”他也没有期待过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顾景颜当然喜欢他,但仅是作为她美的原型而喜欢。沈端知道这一点,清楚又无奈。
“等一下,”顾景颜终于还是叫住了他,“夏辰她……为什么回来?”略微一顿,她继续道,“为了展明同?”
“不,为了你。”沈端答道,毫无迟疑。
“我?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沈端的脸忽然变得冷肃起来,“还是那句话,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不是都想起来了么?”
顾景颜摇了摇头,“我不是想起来了,我是……确认了一些事。可是,你们都没有给我答案。”
她低头沉吟了一下,继而轻轻说道:“有一天,展明同说要告诉我一切,关于我,他,还有夏辰。但是……”
“你没去。”沈端了然地笑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害怕。那为什么又要问我呢?”
顾景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因为我是‘他者’。”沈端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眼眸却依旧冷肃,“你们三个的故事,我一直都只是在旁观而已。所以你的故事里,没有我。”
是啊,没有沈端。她写了展明同,写了夏辰,却没有沈端。
“所以,你也认识苏异?”
沈端答非所问地说道:“可是这一次,我可不可以加入进来?”
加入什么?苏异的故事么?那她呢?顾景颜在这整件事中的角色又是什么呢?
沈端轻叹了一声:“我后悔了,颜颜。”
“后悔?什么?”
“没什么。”沈端抿起了嘴,带过了这个话题,“很晚了,早点休息。无论是展明同还是夏辰,那都是苏异的,而你,现在是顾景颜。你应该记住这一点。”最后一句,他的言辞蓦地带了些强硬。
32/故人·当归酒
“什么都是你说的。”顾景颜终于也有些无可奈何了,“操控我的人生很有趣么,嗯?”末尾的语音上扬,她的话有质询也有些微的控诉。
沈端闪了闪神,“颜颜,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么?”顾景颜找回了许久未在他面前露出过的讽刺的神色,“告诉我夏辰要回来的是你,要我忘记他们的也是你。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合你的心意?”
沈端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你的心愿而已。我当然希望你能够远离过去,无论是展明同还是夏辰。”
他眼神诚挚地看着顾景颜,“相信我,这真的是你的心愿,哪怕只是曾经。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我希望你能快乐,如此而已。”
顾景颜不确定自己听懂了沈端的意思,可是看着他的神色,又觉得那些指责的话都堵在心间说不出来了,闷闷得有些难受。
顾景颜想要相信他,可是,还不能。
沈端的出现不会是一个偶然。现在即使是对他,顾景颜的不信任感也在与日俱增,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正是因为是他。
沈端是有预谋的。是的,一定是。
但顾景颜还弄不清楚是什么。或许只是一种感觉。他不会真的伤害她,对吧?他们是朋友。承认这一点没有顾景颜之前以为的那样艰难,相反,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幸福。
虽然顾景颜不信任沈端,但无可否认的是,他说“我喜欢你,只是顾景颜”的时候,她在心动,甜蜜的心动。
顾景颜的记忆似乎还是有些问题,又或者,她还是不能明确地辨别幻想与现实。
记忆中,她和夏辰几无交集,可直觉中,好像她曾经和夏辰也是朋友。
这个好像并不是因为事实性的不确定,而是顾景颜无法弄清楚她和夏辰是朋友这一事实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又是她自己的想象。
天啊,我也许需要一个心理医生。顾景颜绝望地想着。
但不管怎样,顾景颜和夏辰是朋友,也必定要有一个限定词,曾经。
顾景颜对这个词的强烈印象源于两处,一处是那首经典的《斯卡保罗集市》,或者更好地直接叫它 Scarborough Fair。她一直很喜欢这首歌,而且喜欢的是西蒙和加芬克尔的版本。总是有个男声忧伤地唱道:“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Once was,就是这样。看似平静的诉说中最打动人心的力量。
另一处就是《珍珠港》中丹尼在纪念他以为死去的雷夫时说的那句:“To Rafe McCawley. The best pilot……and the best friend I ever knew……or ever will know. ”其实顾景颜并不能很好地记得这句话的英文原句,只是它的翻译——“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在多年之后依旧深刻地占据着她心灵的一隅,每次想到时总会有一种无措的怅然。
没想到有一天顾景颜也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人。但她的不是像保罗·西蒙和丹尼那样的痛惋和无奈,至多算得上是一种遗憾。
不,也不是那个,是另一种顾景颜无法形容的东西。反正就是这样吧,曾经,once was,或者 ever,她有过朋友。过,过去时。也许即使是这样一种仅止于回忆的关系也是一种错觉。
顾景颜最近常常产生错觉,或者说是幻觉。她知道这是精神分裂的前兆,或许自己已经是了。不过没关系,她并不在乎。没有人会在乎。她也不需要有人在乎。
夏辰回来了,是的,这很好。也许顾景颜需要和她见一次面。但她宁愿还是不要了为好,她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她不应该出现在顾景颜的故事之中。即使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那也只是“曾经”。
沈端说夏辰回来是为了她,只是这个她,到底是顾景颜还是苏异呢?
顾景颜还是对夏辰最后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她说的是“你将归来”,这个“你”,指的不是顾景颜。
夏辰说的是“苏异”。这一认知让顾景颜恐慌。
天很晚了,顾景颜一个人对着闪光的电脑屏幕发着呆,手心里持续不断地传来热茶的温暖。她是有些困顿了,但还不想睡。
因为那些梦境,她现在抗拒睡眠。
顾景颜反复读着手稿和《血之花》,她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却理不出任何一条线索。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发生在她生活中的这一切,便只能投身在虚幻的洛丽安的故事之中。
沈端成了一切的关键。他认识夏辰,因为夏辰是 Z 大的女神。他也认识展明同,因为顾景颜。沈端属于 2013 年,所以在苏异五年前的故事中,他没有出现。
可是他说她的心愿?至少是曾经的心愿?
远离……展明同吗?
顾景颜的脑袋乱成了一锅浆糊,她一直在挣扎着不要睡着,可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
似乎是处在了半休眠状态。0:57。时间突然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不知道该用它们来做什么的话。
顾景颜的心里只是有一种悲凉的钝感,因为本身就没有缘由所以根本说不出来。
再温暖也总有冷却的一天——她这么想的并不仅仅只是手中的热茶。
那杯茶已经完全冷掉了,慢慢地,它开始不再供给她温暖而是带走了手心仅剩的温度。慢慢地,顾景颜又将一无所有。如果她的心不足以供给那样的生命力,仅靠外部的温暖是根本不足以维持的。
今年应该会很冷,到处都在这样说。可顾景颜似乎还停留在夏天的记忆。被雨打湿的白衬衣。慵懒阳光中的曼萨尼亚。但是已经不再有冒着热气的巧克力味奶茶,也不会再有加着冰的薄荷水。
顾景颜的性格里似乎永远都是极端,不是酷烈的热就是冰至的寒。所以对她来说,这里只有夏和冬。
“我希望逢着你们,是在肃杀的冬天。”顾景颜疲惫地趴倒在桌子上,胡思乱想着,“仿佛每一个明媚的开头都通不到圆满的终局。我希望逢着你们,像阳光穿透生命最初的阴霾。”
看看表,早已过了零时,可还是不困,所以不想睡。就这样坐在这里,也不想睡。
钟表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谁哭泣的眼泪滴下来。苏异扭开一边的台灯,明亮却柔和的光芒冲开了黑暗,才没有那么害怕。
为自己倒了杯清茶,故作优雅地品着,头脑里却绽开大片大片的空白。苏异下意识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觉得胸腔里掠过某种莫名的痛。
表针还在滴答滴答,她抬眼看窗帘后的一角,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5 点钟,或许该睡觉了。
窗外隐隐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像是风掠过树梢。可是那些树是在目力所不及的远方。
苏异的心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仿佛灵魂被抽离出身体,飞过已经被渐渐升起的太阳挑开的夜幕,在穿过冷冽的风时无法遏制地震颤。
她觉察出一抹绝望的超然快速通过她的思想,只是那么一瞬,她似乎听到了某种召唤。
到我这里来吧。
苏异对着面前的一切笑笑,将自己放置在舒服的大床上,紧紧地裹着被子蜷缩起来。
——《异旅》
到我这里来吧。
第二天顾景颜陡然惊醒时脑子里只深深印刻着这么一句话。慢慢地,在摆脱了刚醒过来时那种迷茫无措的感觉后,她开始回想起了关于苏异的那些。像是一个夏夜里的回忆。那时候天还亮得很早,那时候夜风还没有这么凉,那时候和这时候一样的安宁无依。
那时候没有展明同。如同这时候。
顾景颜没有睡很久,却是出奇得不困。她给自己倒了一点青梅酒,隔着厚玻璃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的心中已经再没有了恐惧。手心的触感微凉,香气凛冽。玻璃窗上雾气浅淡,氤氲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平和美好。
“如果我也能,望着窗外,看到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男子。他将着深色长衣,伫立在刚下过雪的花园。瞳仁像融化的巧克力糖,唇形美好。他不要看我,他应当看向天国。
我愿意写一封长信寄给洛丽安,以 D 做封笺。她如果可以收到,将告诉我这百年间的一切是否安好。”
顾景颜轻哈出气,在凉凉的玻璃上描画字母 D 的轮廓。Dark,Devil。抑或是 Dream。
她投向这虚无以微笑。如果他愿意,无论在哪里,他都将看到她。
正如无论在何时,顾景颜都记得那双像融化的黑巧克力般的暗色瞳仁。只是在大多数时候,她从那里看得到的依旧只有虚无。
“你不要走,请让我走。”洛丽安说。
你不要走,并请留下我。顾景颜说。
顾景颜想,她最终还是弄明白了一些事情。即使终归只是一个梦境也罢,她还是不想放开展明同。
“我将归来。如果展明同是属于苏异的话,就让我再次变成苏异也没什么不好。”顾景颜暗自想着。
她不应该抗拒成为苏异,苏异也是梦中的她。
梦是至高无上的。顾景颜早该想明白这一点。
沈端倒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大方地承认,微讶的表情中张扬出压也压不住的喜悦,“嗯,我明天回来。”
“那你今晚过来是?”
“找你。”
顾景颜笑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么?”
沈端抿着唇没有答话。
顾景颜突然发现,他和展明同总是心照不宣地交替出现。她抬起头,探寻地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沈端错开了话题。
顾景颜合起书,推给他。
沈端拿过书随意地翻看着,“洛丽安的故事?”
“你看出来了?”
“嗯,很明显不是么?D,只有洛丽安才会给自己的爱人起这样一个名字。”
“Desire。Danger。Disease。Disaster。Deadly。Dependent。Despair。Depravity。Dedicate。Die。Demon。Destroyer。Deity。Different。Deep。Darkness。Dawn。”
沈端缓慢地念着这些单词,“这些 D,构成了洛丽安自白的主线。”
顾景颜讶异的看着沈端。他是在……妥协么?放弃了劝她退出的初衷,而愿意,帮助她解开这个谜团。
“为什么愿意给我线索?”顾景颜问道。
沈端挑了下嘴角,“为了如你所愿啊。”
如你所愿。
展明同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她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为朋友,仅此而已。”沈端说得倒是坦然。
顾景颜有一瞬的震惊,她眨眨眼睛,困惑地说着:“但这并不是你的初衷。”
“当然。”沈端又笑了,“可是世事不总是事与愿违的么?”他抬手揉了下顾景颜的头发,“就像我之前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让你想起展明同。”
“想起?”顾景颜迷茫地看着他。
沈端知道自己失言了。他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爱上了他。”
顾景颜想开口说些什么。沈端却出声打断了她:“走吧,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家。”
“我拒绝了他。”她说,辨不清情绪。
“嗯。”沈端好像并不吃惊。
“哦,对了,自从你送我去医院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系。”顾景颜直视他的双眸,“你是在躲我?”
沈端淡淡回道,“只是实验室里的工作太忙了而已。”
“你看过那本《血之花》吗?”顾景颜拿出另外一本递给他,La flor de la sangre,“这是你的书么?”
沈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顾景颜挑起笑,“卡斯蒂利亚语,是你翻译的么?语文是卡斯蒂利亚语老师教的沈大少爷?”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关于 D 的故事?”
“如此热情地看着一个人,是相当危险的。可怕的事情,终将发生。”
沈端没有回答顾景颜的问题,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顾景颜知道沈端的意思,“可是我不是那个叙利亚军官。”
沈端猛地合了下眼睛,可是他是。他把一切都弄糟了。
“是我放的书。”沈端终于承认到,“我说过我会帮你。无论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想要解开手稿的秘密,那我就告诉你我能找到的线索。故事开始在很久之前,在你看到《血之花》的时候。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一点。”
顾景颜把脸埋在掌心里,“可是这一切都不该跟展明同扯上关系。”
对不起,颜颜。沈端在心里默默说着。他还是没能阻止展明同的出现。甚至,是他亲手促成了他们的遇见。
沈端合了下眼眸,“你拒绝了他,故事就此结束。手稿就是《血之花》故事的延续,没有什么神秘的。无论是谁给了你这份手稿,他只是想告诉你,过于强烈的爱会带来无可挽回的悲剧。”
“我希望,你不会陷在这里。”
顾景颜抬起脸看着他,“可是那行字又是什么意思?”
The game is far from over.
“没有那行字,颜颜,一切都是你的错觉。忘了吧。”沈端不容置疑地说着。
顾景颜点点头,她想要妥协了。
26/假面·冰玫瑰
下周一的闭馆日,顾景颜待在家里,第一次画了妆。
扑粉饼,勾眉毛,描眼线,绘眼影,刷睫毛,点腮红,涂唇膏。OK,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亏得顾景颜自小学习绘画,她在按照画一幅肖像画的样子细细描绘着,把自己当成他者。
没来由的,她只是想要一个伪装。如果她抽离出自己的故事,是不是就可以搞明白这发生的一切?
镜子里的脸不再是她,所以她似乎可以抽离开了。妆容和夜色一样,只是伪装。
顾景颜起身倒了一杯酒给自己。
她最近喜欢上了一种葡萄酒,冰玫瑰,很好听的名字。质感很强的磨砂瓶子,装的是更像饮料的甜酒。枣红色的浆液,其实不比纯净的干红诱人,只是那种甜润的口感却更为魅惑。她只是一直在想着那个午后的曼萨尼亚,故事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顾景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是看着看着,就会被那种陌生的熟悉感所摄。——终究,人之所以会是现在的自己,是太多的事掺杂而成的,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会产生这种可笑的想法。
顾景颜看着看着,又莫名地想到了苏异。不知道自己像她,是因为当初随口说出的名字,还是这张脸,更或者,是这样的感觉?
她嘲笑自己愚蠢的想法。最近总是会频繁地想起一些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事,她将这归咎于自己小说看得太多,产生了奇怪的幻想。
初遇展明同时做过的梦一遍遍地出现,雨夜,实验室的味道,他的名字。展明同说他是学化学的。好像一切都对得上,又一切都错了位。
在拒绝了展明同之后,他果然没有再出现,像是真真正正放了手。可是顾景颜不是。她总是能看到展明同的影子,在每个不经意的时刻。
就像是梦境入侵了现实。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驱逐有关于展明同的所有想法。
顾景颜急需有人来拯救她的这种混乱,于是下意识地打了电话给沈端。
在请他过来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要告诉他些什么。她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一些事,只是希望能找一个人谈一谈展明同。
这个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他的过去,但却了解她的现在和他的现在,这么一个人,只有沈端。
在等待的时候,顾景颜去给沈端煮了一杯热巧克力。然而看着它,却让她想起了展明同的眼睛,像融化的巧克力糖一般的深褐色,甜蜜温柔。它们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沈端来得很慢,那杯热巧克力渐渐放冷了。天气依然如此炎热,而顾景颜却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并直至冷掉。
她无端地想起了那个暴雨之夜,看着沈端白衬衣的衣角消失在街道转角。而那一天,她没有为他准备热巧克力。他一定会很冷。很冷,是的,在七月。
这次敲门的是沈端。之后的他都再没有像那一夜的失态。可是顾景颜却很怀念那个晚上。故事从那里开始乱了套。
沈端坐在顾景颜对面,十指交叠地看着她,指节很长,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古希腊的石膏雕塑。
“妆容精致,这不像你,”沈端轻轻笑,“但还是很美。”
如果是展明同呢?他会说,妆容精致,但你还是你,苏异。
顾景颜没来由地想着,她脑海里的展明同不是真正的展明同,而是她的一个梦。她回报这虚无以一个微笑。
而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化妆,也许画得很糟糕,如同她想要的伪装。可是,又该说什么,如何说呢?
顾景颜看着他,在想他究竟能不能够明白这个看似复杂其实却很简单的故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过分沉浸在幻想之中,”顾景颜思虑着词句,缓慢地开口。一瞬间,一些莫名的温柔的痛感轻轻咬噬着她的心脏部位,她害怕自己会再次不由自主地哭出来。
这不像我,真的,一点也不像。顾景颜如是想着,可是我控制不住。
于是她停了下来,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以微微皱眉来表示一种思虑。
当顾景颜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完全适应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时,她再度开口:“我看着别人的故事,然后幻想着自己的故事。我的生命是一片空白,所以我靠想象来撑起它。”
她看着沈端,试图分辨出他是否能够跟得上她说的话,而他只是凝眉看着。
看着沈端的眼睛,顾景颜找到一种可以依赖的安心。
于是她继续下去,“我憧憬一种永不磨灭的友情,我希望一场轰轰烈烈的叛离,”顾景颜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知道,做一个坏孩子,犯一些并不是不可挽回的错误,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可以暂时背离规矩与纪律。”
顾景颜停了下来。而沈端继续沉默着。
“可是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她合起了眼眸,低低说着。
“是么?”沈端终于开了口。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可以和我一起做傻事的朋友,或者说只是一起做些事。她将珍视我,如我珍视她。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我一个人,一直是。”
“你觉得孤单?”
“不,我只是觉得不甘心。”
沈端安抚式地摸摸她的头,“你太过敏感了,你也要的太多了吧。”
“是的,我要的太多了。”顾景颜承认到,“只是我无法控制。”
他理解般地笑笑。
“所以我会为自己幻想出许许多多的故事。将现世无法实现的愿望寄托给一次次的梦境。”
“这梦境,包括展明同?”
“是的,包括展明同。”顾景颜笑了,她喜欢沈端的聪明。
“他不是一个暗恋的对象,他只是我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
“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沈端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你是个唯美主义者。”他最后这样肯定地告诉顾景颜。
她笑了,赞同地点着头。
沈端抱起手臂,用食指轻敲着鼻尖,“所以你不会接受真实的展明同,你爱他,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沈端太聪明了。
顾景颜看着他,有一种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恐慌的心情。
“那为什么是展明同?”沈端深琥珀色的眼眸盯着她,像是猎豹般具有攻击性。
顾景颜眨眨眼睛,是啊,为什么是展明同?
“想和我聊一下《源氏物语》么?”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说到这个?”沈端被她突如其来的思维跳跃弄得有些困惑。
“唔,抛开我对源氏光的讨厌不说,紫式部写这么一个她眼中才貌俱佳并且很多情的翩翩公子,其实也是出于一种自恋的心理吧。”
“自恋的心理?”沈端饶有兴致地问道,“蛮有意思。”
“翩翩佳公子们不都是有着女性般的绝世容貌么?对源氏光世之无双的美貌的赞誉,其实就是出于女性的自恋心理吧。”顾景颜话锋一转,“其实这么说来,我也是一个相当自恋的人呐。”
她笑着说,“我总是在想,自己如果是男生的话,一定会是像展明同那样的,这就是我对自己的期许吧,所以才会说出像‘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那样的话。”
沈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有过这样的挫败感。这种挫败像是宿命般无法扭转。
顾景颜给出了答案,为什么是展明同,因为那是她美的梦想啊。
梦是至高无上的。无法用任何意志转移。
“你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沈端最后这么对她说。
顾景颜没有回答。她开始后悔对他说这么一些事。她总是在后悔。一直就是这样。她总是在后悔。
她的意志力根本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大。她根本就做不到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强大。
没有冷静,没有理智,无法拥有无懈可击的内心。她太过脆弱了,又太过骄傲到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又从来都无法回避这样的现实。不,顾景颜总是在说,我根本就不能像自己规定给自己的那样坚强。
极度的矛盾,极度的矛盾,她冲撞在两个极端,却到不了任何一边去。站在中庸的位置上摇摆,不甘心做个好人,却又狠不下心来做个坏人。
她总是在抱怨,对着自己,然而每次这样之后又都会后悔,内心冷酷的一方开始嘲笑。周而复始,周而复始。总是这样子,总是这样子。
顾景颜需要倾诉,渴望倾诉,急切地寻找发泄口。然而这样之后,又只会后悔,无止境地后悔。就像现在一样。
她后悔邀请沈端过来,害怕看到自己慢慢习惯依赖他。她后悔向另外一个人展示自己的软弱,剖开自己最隐秘的热望,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陌生人。
不,正因为他是陌生的,顾景颜才敢这样做。才会有这样的失去控制。
我永远无法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强大。顾景颜绝望地想着。
“对不起。”沈端的说话声把她拉出了内心的那种混乱状态。
“对不起,没有早一点遇见你。”他说。
没有早一点遇见你,所以对不起。
顾景颜又想哭了。她要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不,不,这种像小女生一样的性格不是她想要的。
她宁愿守着自己的孤独,不停地为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幻梦,而不愿有人来许诺空幻的幸福美好。
顾景颜只是害怕,沈端也不过是她的另一个梦境。
27/七夕·苹果酒
“你说他是你美的梦想,那我呢?”沈端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美的原型。”顾景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沈端轻轻笑了,“这么说来,我到底还是比不上他。”虽是这么说着,眼神里却没有过多的失落。沈端是多聪明的人,这个答案,当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是不错的评价了。”顾景颜推推他。
“嗯,是不错了。”沈端顿了顿又说,“反正我也没想过跟他比,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况且,与其作为一个梦,我更喜欢自己是真实的。颜颜,”他郑重地看着顾景颜,又重复了一遍,坚定地像是在许诺,“我是真实的。”
“我知道。我很高兴。”第一次,顾景颜主动拥抱了他,“谢谢你,沈端。”
那一天,沈端陪了她很久,他们一起慢慢地看那部老旧的影片。两小无猜,或者更好地说是《Melody》。
顾景颜喜欢 Melody 这个名字,美妙的音乐,关于青春年少的一段美好异常的旋律。对她来说,片子中最吸引人的并不是达恩和梅乐蒂的两小无猜的青涩恋情,而是欧松对达恩的友情。他面对着自己极力争取最后却毅然跟着梅乐蒂走掉的达恩的背影,愤怒地将背包摔在墙上。
看着这一幕,顾景颜终于明了,所有的美好最终只是通向一个人的孤寂。像是被背叛。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是否还会期望曾经相识?
但这毕竟与他无关,这不是两个男生间跨越阶级的友谊,它关于小小的爱情。
五十年有多长啊?
除去假期有一百五十个学期那么长。
你会爱我那么久吗?我不信。
当然,我已经爱你一个星期了。
这是 1971 年的英国,两个十岁孩子的爱情故事。当世界还小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幸福。
当我小的时候
圣诞树是那般高
其他人玩耍,我们心中藏爱
不要问我为何,但时光却将我们分离
他方遥远的人啊,就那样倏然走掉
现在我们长高了
圣诞树却变矮了
你不再提及过去的那段时光
但你我之间的爱情却从未消逝
猜猜我们五月初是否会哭泣
苹果树为你我而生长
我看着苹果一个接一个掉下来
突然记起了那段过往的所有
和我亲吻你的粉颊、你离开的那一天
……
舒缓的男声轻轻地唱着,仿佛旧日时光的温暖美好与淡然忧伤。因为美,所以悲伤。
影片的最后,载着达恩和梅乐蒂的小车在一片旷野中驶向远方,而欧松则留下来面对追来的校长。
顾景颜沉浸在最后越驶越远的广阔中那一片纯净美好的忧伤。
黑暗之中,沈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言辞温柔到有些小心翼翼,“我们……能够成为朋友么?”
“谢谢你,”顾景颜想要微笑却忍不住留下眼泪,“谢谢你。”她只能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当我小的时候
圣诞树是那般高
……
很久之后,顾景颜的脑海里都一直在唱着这样的曲子,直到她沉沉睡去,又心满意足地醒来。
她躺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身上搭着毯子。
沈端已经走了。
清醒之后,沈端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忽又浮现在眼前。他说:“七夕快乐,颜颜。”
哦,原来今天是七夕了。
简单洗漱之后,顾景颜到厨房去做早餐,阳光很好,和平安逸。她的心里忽然很安静,又略微搅动着一丝甜蜜。
当她端着愉快心情下做好的早餐坐下,正准备享用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却只响了一下。
顾景颜放下早餐过去开门,门口已经没有了人。只有一个文件袋放在地垫上。
她蹙起眉,心上再次阴霾密布。
…………
“顾老师早上好。”那个长相甜美的实习生杨晓晴甜甜地跟她打着招呼。
她居然也来得这么早。哦,是了,沈端已经回来了。
“今天是七夕呀,顾老师。”杨晓晴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道,“你和男朋友有什么安排呀?我也想学习一下。”她看着在整理书籍的沈端的背影,有些害羞地抿着唇笑。
顾景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下了然。
可是男朋友,她自嘲地笑笑,好像没了。
杨晓晴摇摇顾景颜的手臂,把她的思绪拽了回来,“顾老师,你都有男朋友了,沈大神也该轮到我们试一试了吧?”
“你想追沈端?”顾景颜笑着问她,“那文昭怎么办?”
“啊?顾老师你提他干嘛。”杨晓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
顾景颜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是个人都得出文昭喜欢你。你天天在人家面前沈大神长沈大神短的,文昭得多伤心。”
“什么啊,什么是个人都看得出,我就不知道。”
顾景颜好笑地看着她,“那不然呢?你以为文昭是喜欢来图书馆搬书,还是……”她话锋一转,调笑了一句,“也想追你们沈大神?”
杨晓晴被噎了一下,倒是八卦起顾景颜来了,“那顾老师你才狠心呢。沈大神追了你这么久,你转头跟别人好了,我们沈大神才是多伤心呢。”
“什么鬼?”且不说她哪里跟展明同好了,更何况沈端追她?这帮小鬼真的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一天到晚乱拉 CP。
杨晓晴皱皱鼻子,“顾老师你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的,到自己了怎么还否认上了。”
顾景颜刚想张嘴反驳,杨晓晴就继续道:“不是追人,沈大神干嘛每天都来图书馆报道。我都看到了,他总是开车带你出去。唉……”她嘟起嘴,哀怨地趴在了桌上,“沈大神都这么深情了,还不叫追……还没追上。我都替他心疼。”
呃……顾景颜满脸黑线,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恋爱脑的小姑娘解释,只能说:“无论如何,那天的不是我男朋友,你们别乱传了。我……拒绝了他。”
“啊?!”杨晓晴听到顾景颜这话,瞬间就坐了起来,“连那种大帅哥你也拒绝了?!顾老师,你不会是……百,百合吧?”
顾景颜瞪了她一眼,警告似的敲了敲她的头,转身走开了。
真是越描越黑。
再加上早上收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文件袋,她今天也不知道是倒了哪门子的霉。
顾景颜去跟沈端打了个招呼,他的神情好像很疲倦的样子。
沈端大概没有说谎,也许真的是最近实验室的工作太忙了。
顾景颜莫名有些心虚,她昨晚还把沈端叫去看电影看到半夜,估计他也没能休息好。再加上刚才杨晓晴的话……顾景颜蓦地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挺渣的。她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沈端的照顾,却嘴硬地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发红,“沈端……”
“嗯?”
“该不是真的这么缺钱了吧……”顾景颜嗫嚅着说,“看你挺累的样子,要不,这个图书管理员还是先别干了吧……”
对了,她好像一直不知道沈端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总觉得他之前好像很闲的样子,却也从不缺钱。
沈端笑着看着她,“怎么,终于良心发现了?”
“没事儿,”他轻拍了下顾景颜的脑袋,“还是实验室的事儿,有点棘手,但差不多都解决了。”
“你是……研究员?”那应该工资不高吧,要维持他这样的花销,估计得啃老。
“算是吧。”沈端皱了皱眉,“你居然还不知道吗?我还没工作,研究生在读。不然你以为我哪里天天有空跑图书馆。”
敢情您老也知道啊。顾景颜心里嘲讽了他一下,那还这么奢侈,还开这么贵的车。
“对不起我之前真不知道……”感觉得把饭请回来了。顾景颜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一些,怎么能老让一个学生破费呢。
沈端敲了敲她,“别别别,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脑补。我虽然还在读研究生,不过做课题经费还是充足的。况且,”他状似随意地说着,“课余也有在处理一些投资,赚的钱也勉勉强强。”
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缺钱的人设,话锋一转,“不过……最近陪你的时间太多了,实验室的研究也不太顺利,缺钱也确实是缺钱了。”
顾景颜眯着眼睛,怀疑地看着他。
“好了,今天比较忙,等会儿我就先走了,下午还有课。”沈端像是有些心虚似的逃之夭夭。
哎……本来是打算帮杨晓晴试探他一下的,看来不但自己桃花不旺,当红娘也不太顺利呢。
忙得差不多了,顾景颜交代好几个实习生,一个人去了不开放的区域。
她在阅览台前坐下,拿出了早上收到的文件袋。
里面是几张 A4 纸大小的文字。写得整整齐齐的,笔走龙蛇,落纸云烟。
这是……谁寄给她的行书作品吗?
只是顾景颜没能沉浸在对这些漂亮字体的称赞之中多久,待她看清楚内容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这,这写的,居然是她的梦境!
雨夜,初遇,没有名字的男孩儿。
顾景颜陷入了沉思。
展明同,她的手指抚过那三个字。
“展明同,我的名字。”
28/交叠·溶液
最近雨水有点多,带伞挺麻烦的,但是被淋成落汤鸡更麻烦。
今晚的选修课是《化学与生活》,来的人居然还挺多。今天要讲什么?哦,化学与日化品相关,对女生来说大概挺实用的?所以来听课的一大半以上都是女生,真是稀奇。前面几节课也没见这样。
没想到陈老师魅力这么大。总感觉人越来越多了,看来大家都还蛮喜欢化学的,一个选修课都能坐满整个阶梯教室。
这门课的考试方式就是写篇小作文,连论文都算不上。不过他们应该都没猜到,一个个拍照拍得挺起劲儿的,不知道是这知识真的有用还是打算最后拿来应付考试。
愿意自己记笔记的没几个人,不是拍照就是课后来找我要 PPT。不过到底还是女孩子们认真,大多数肯学的还是女孩子。
特别是她。她从来不拍照,也没来找过我,偶尔会低头记点什么,听得还蛮认真的。也不像别的女孩,提前好久过来占座。她总是踩点儿过来,倒是不迟到也不缺课。
有点意思。
其实这门课真挺有意思的,看来选这门课当助教没错。
看着外面好像是下雨了,不知道她带伞了没有。今天我这助教有点不尽责,没等那些女孩们问完问题,就跟着她跑了出去。
果然是下雨了,虽说不是很大,但绵绵密密的更加讨厌。
她也果然是没有带伞。
没跟其他人一样等雨停或是冲出去快点跑回宿舍,她倒是从从容容地走进了雨里。
刚好离我不远,鬼使神差地,我打伞走近她,帮她遮住了雨。
这女孩真奇怪。也淡定得过了头吧。
她依旧是惯常的步调,没停下来,也没说话,甚至连侧头看一下都没有。
“忘了带伞么?”算了,还是我开口吧。
她居然还是没有回答。
好吧,这句话确实是明知故问了。
“展明同,”我说,“我的名字。”
“苏异。”她终于停下了,并且说了第一句话,“我到了,谢谢你的伞。”
原来从教室到宿舍楼的距离竟然这样近。
苏异,挺特别的名字,也真的挺配她的。
这是……展明同的日记么?还是其他人给她的恶作剧?
他写下的,居然是顾景颜梦境中的那一天。
他补全了顾景颜残破的梦境,她也终于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名字,竟真的就是,展明同。
顾景颜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在梦中,她变成了苏异,遇见了展明同。她曾以为,这梦境是源于她对展明同莫名其妙的爱恋,是她无法言说的秘密。
却不成想,这隐秘早已被人看穿。
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
顾景颜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眼眶有些胀胀的疼。她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不知道自己这是陷在了第几重梦境。
门口的敲门声让她回了神。
“顾老师。”来的人是杨晓晴,“那个……今天沈大神是有约了么?”她有些失落地说着,“他下午都没过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约他。”
顾景颜笑了一下,“没,他还有课就先走了。”
“哦……”杨晓晴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顾老师你真的不去约会吗?在这儿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景颜还没来得及盖住那几页纸,就被眼尖的杨晓晴看到了,“展明同!顾老师你也知道展明同吗?这是啥?这是啥?我能看看吗?”
顾景颜被杨晓晴的话惊到了,她像是没听到那句请求一样,收起了纸,“你说什么展明同,看错了吧。”
“好吧,不过顾老师你不知道展明同吗?你不是 Z 大的么,怎么会不知道他呢?”
杨晓晴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八卦的样子,顾景颜也十分配合地让她继续了下去。
“展明同和沈端两位大神都是 11 届的,Z 大有史以来最辉煌的两大校草。当初展大神做助教的那门课一度被评最难选的选修课,没有之一。只可惜,展大神只带过那一次课。”
“那么课叫什么?”顾景颜紧张地问道。
“化学与生活。展大神是化院的。”
杨晓晴继续八卦到,“只可惜君生我未生,等到我们上学的时候,两位大神都毕业了,所以都只是听说,听说。”
“!”杨晓晴突然跳了起来,“顾老师!”她惊叫道,“我就说那天的帅哥怎么莫名眼熟。那不就是常年挂在 BBS 十大上的展大神么!”
顾景颜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抿了下唇,“你又没见过本人,怎么知道是他。”
杨晓晴却没听她说话,拿出手机翻着照片,“顾老师你居然不刷 BBS 吗?你看,”她指着一张照片给顾景颜看,“当年那门选修课上是最适合光明正大拍照的机会,Z 大女生应该人手一张吧?”
顾景颜愣愣地看着杨晓晴手机里的照片,是展明同。四年之前的展明同。
他撑在讲台上操作着 PPT,微低着头,电脑屏幕的闪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像是落满繁星。
顾景颜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想起了刚才看的笔记。
展明同以为那些女孩们是好学,却没想到,她们是好色。
“是不是超级帅!啊啊啊啊!为什么我 11 年才入学!就完美错过啊!”杨晓晴以为顾景颜的笑是看到帅哥的笑,激动得一起嗑了起来。
顾景颜敛了敛容,“那你知道展明同女朋友的事儿么?”
杨晓晴摇了摇头,“这个倒是没听过。”
顾景颜低了头,她原以为展明同这么出名,他和苏异的故事也一定有很多人知道。而自己也许是曾经无意中在哪儿看到过,才会在潜意识中浮现。
“所以顾老师,你男朋友就是展大神对不对!”杨晓晴摇着她的手臂,异常兴奋地说着。
顾景颜摇了摇头。那不是她男朋友。
“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杨晓晴有些失望,“真想见一见传说中的男神本人啊。不过,”她又高兴了起来,“我已经认识了沈大神了!已经是奇迹了!”
顾景颜应和了一声,心不在焉的。
冷静下来的杨晓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今天上午顾老师跟她说过,她拒绝了前几天的那位大帅哥。看着顾老师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有些讪讪地打了声招呼就溜走了。
杨晓晴走后,顾景颜打开电脑,登上了 Z 大的 BBS,她之前确实是一直都没关注过这里。
BBS 上的信息很多,关于展明同和沈端的帖子也不少。
她刷着刷着,凌乱的记忆开始闪过脑海。
头疼。她停下来按了按太阳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为什么她毫无印象呢?
不,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的。只是她一直以为,那些记忆,是源自于她的梦境而不是现实。
顾景颜重新拿出那几页纸,紧紧捏着。
这是展明同给她的么?
苏异与展明同故事的另外一个视角……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名字念念不忘,那么,真相就是——
顾景颜就是苏异。
她丢开了展明同的手稿,掩面趴在了桌子上。
展明同本应该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于顾景颜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一个梦境。所以顾景颜从来不敢想会在现实之中遇到他。所以她一直在抗拒着那个她自己编造出来的身份,苏异。
顾景颜一直以为,关于苏异和展明同的故事,不过是她小女生心境下做梦的产物。直到她真的遇见了展明同。展明同叫她,苏异。
不,不,这不可能。苏异不是真实的,展明同不应该遇到她。
他更不应该知道,藏在顾景颜心底的隐秘。
顾景颜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在 D 盘里找到那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
署名叫做“影子”。
她慢慢打开一个个 word 文档,那里面是一个叫做苏异的女孩儿的故事。
在故事里,她遇见过一个叫做展明同的男孩,而最终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个梦境。这就是关于展明同的一切。
顾景颜曾经崇拜过他。因为他是她极度向往却无法成为的自己。
她只是想成为一个影子,他的影子。
可是当顾景颜真的遇到展明同时,她却逃走了。那个影子应该是苏异,而不是她。
顾景颜慢慢看着她曾经敲下的故事,那些事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么?顾景颜不确定。太久了,她总是生活在自己的幻境之中,以至于分辨不出哪里是真实。更何况,幻觉与真实之间本就暧昧不明。
是的,故事之中的展明同是真实存在的,而那个苏异,却是完完全全的虚构。
顾景颜把这样一半真实,一半虚构地掺杂起来,直到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才会有了那样一个陌生的展明同。他对于苏异来说是爱人,而对于顾景颜来说,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于是一切都明了了,至少是关于展明同的一切都明了了,真相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意外,不是么?
但是顾景颜不确定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能够接受这样一个怪诞至极的解释。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对吗?可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展明同只是一个幻象,她美的梦想。在“影子”的故事中,他一遍一遍地出现,熟悉如同呼吸。而在顾景颜的生活中,他从来都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都无法确定,他真的就是自己梦境中的,展明同。
直到一次次的遇见,线索一点点累加,展明同告诉顾景颜,“我是学化学的。”是了,这就是常常萦绕不散的,溶液的味道,种种不同的溶液,混合,交叠,最终氤氲成了“影子”。
怪不得顾景颜总觉得,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忍住泪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美的梦想居然成真,并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29/疯子·野格
皮格马利翁。很自然地,会想到这个。
原型来自于古希腊神话,讲述的是钟情于爱神阿弗洛狄特(维纳斯)的一座雕像的塞浦路斯国王的故事。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其著作《变形记》卷十中说,希腊神话中的诗人俄耳甫斯曾吟唱过皮格马利翁的故事。
在奥维德的笔下,塞浦路斯王皮格马利翁是一位技艺精湛的雕塑家。他因目睹塞浦路斯女人的淫荡纵欲,遂深恶之,决定终身不娶。有一次,他以雪白的象牙,精心雕制了一尊姿容绝世而又栩栩如生的少女雕像。这象牙少女的美丽与纯洁令塞浦路斯的少女们黯然失色。皮格马利翁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欣赏,像对待恋人一样悉心美化,昼夜不辍,最后竟由喜欢逐渐发展成了强烈的爱恋。在爱神维纳斯节日的那一天,作为爱神祭司的皮格马利翁站在祭坛前祈求维纳斯把酷似这一雕像的女性赐给他为妻,爱神维纳斯被他的精诚所打动,允诺了他的请求,遂赋予雕像以生命,成全了这段稀世因缘。
回忆完这个故事后,顾景颜不得不对自己报以一个讽刺的微笑,并且说:哦,顾景颜,你真是一个神经病。
她觉得自己不是皮格马利翁,而是叶公。
“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顾景颜也不是真的喜欢展明同,她迷恋的只是自己美的梦想。
展明同是苏异的。
顾景颜创造了苏异,但她绝不是她。
嗡嗡嗡,手机震动的声音拉回了顾景颜的神思。
“颜颜,在家么?”听筒里传来了沈端愉悦的声音,“我发现了一家宝藏餐厅,我来接你?”
顾景颜沉默着,她想拒绝,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有点不舒服。”她魂不守舍地说着,“哦对了,晓晴她想约……”
沈端打断了她,“那我打包了带给你,等我。”他第一次主动挂了电话。
这一次沈端来得很快,顾景颜给他开了门。
沈端看出了她的失魂落魄,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还是因为展明同么?
可是昨天……他以为顾景颜说出来之后就能与自己和解了。只是看样子,她像是更深地陷了进去。
展明同的手稿放在茶几上,沈端拿起来细细地看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屈起,抵着下唇。这比洛丽安的手稿更让他震惊。
展明同居然记下来了这一切,并将它袒露在顾景颜面前。
果然,展明同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沈端抬起头看着顾景颜,她的脸色白得像纸。
也应当这样。那些她原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散在潜意识中,氤氲成了一场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以为那是梦,是她爱而不得的执念幻化出的美梦,却不能接受这梦境居然是曾发生过的事实,而且这事实与她无关。
她的梦碎了。
无论她是想要成为影子还是拒绝成为影子,这都是关于苏异的故事,与她顾景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展明同太残忍了。
“颜颜?”沈端轻轻叫顾景颜,“展明同和……苏异,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莎乐美在疯狂地爱着圣约翰,可是她从不回头看看,那同样在热望着她的叙利亚军官。
顾景颜摇了摇头,带沈端坐在电脑前。
“没有苏异,没有苏异,这只是一个梦啊……为什么会这样……”她失神般地喃喃着。
沈端慢慢地看下去,心脏一点点收紧。
目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以为顾景颜是想起了什么,却不成想,她把过往虚化成了故事。她从来没有真的忘记,她只是以为,那些模糊的记忆,是她自己编造的一场梦。
沈端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顾景颜以为那些都是故事,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相信展明同。展明同无法将她唤醒,她也将永远禁锢在名为苏异的枷锁之中,无法再接受展明同。
好像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为何会觉得如此难过呢?
沈端眨了眨眼睛,眼眶涩涩的。他看着顾景颜,她蜷缩在沙发上,苍白脆弱如同易碎的珍宝。
她快要被逼疯了。
但是他不能回头。
“竟然会是这样。”沈端哑然失笑。
“竟然会是这样。”他又重复了一遍,“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是突然失忆了的想法太过牵强和俗烂,但也好过于你现在给我的这个答案。”
沈端困惑地看着顾景颜,“展明同真的是你的故人。你一直都记得,”他看着顾景颜,很轻地笑了,笑容里却是无法言说的失落,“是的,我早该知道。”
“但是你还是无法想明白这是为什么。”顾景颜抬起头,自嘲地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只有一个解释,我不太正常。”
沈端忽然大笑起来,“你太可爱了,颜颜。”
顾景颜的眼神里写着困惑,她不知道哪里可笑,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爱可言。
“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沈端这么对她说。
顾景颜有一瞬间的动容,她顿了一下,说出口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简洁:“谢谢。”
沈端走过来,“谢我什么?谢我喜欢你?”
“不,”顾景颜回答他,“谢你说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端挑了挑嘴唇,“这就是你为什么叫做苏异?”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把自己叫做苏异。”
“不过,美的梦想成为现实了,你为什么还会拒绝他?”沈端突然问道,辨不出情绪。
顾景颜侧开脸,沉了眼眸。
“对不起,”沈端很快地道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景颜摇了摇头,“不用说对不起,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整件事都有些不正常。”
“是吧。”
她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而且她也这么做了。
“颜颜?”沈端的语气里有着一丝小心翼翼。
“唔?”顾景颜从某种不清醒中猛然回神,慌乱地用手指擦拭。
他们都再次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你一直都记得,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把你再次带进他的生命。”良久,沈端涩然开口。
顾景颜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也许应该是一句对不起。
可是沈端错了,她不是记得展明同,她是做了一场关于展明同的梦。
顾景颜问沈端:“你认识我,对么?”
沈端只是缓慢地摇头,“对我来说,你不是苏异,只是顾景颜。”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苏异,那一切不过都是我做过的一个梦。”顾景颜突然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
“你在哭。”沈端告诉她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会这样。”顾景颜狠狠地合了一下眼。
“可是我无法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问我那些问题?”
顾景颜沉默了一会儿,细细地想着沈端的问题,为什么?她自信拥有出众的记忆力,她确信自己从没有忘记过过去,她坦然深入展明同的隐秘,却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真的知道这一切么?
怎么看都太过讽刺了。这竟然会是她自己铺下的一个骗局么?为的是什么?欺骗自己?不,顾景颜无法给出答案。
但事实的真相确实是这样。
她被自己搞糊涂了。什么样的真相?
其实记忆不过是一个一个的抽屉,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顾景颜把其中的一些钥匙弄丢了,就再也打不开了。不过这样也好,天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扔掉它们的。只是它们还在,一直都在。存在着,直到她自身的毁灭为止。
“对不起,沈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顾景颜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手指按着太阳穴。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什么,她的视线很模糊。
朦朦胧胧,像极了一场梦。
“那你好好吃饭。”沈端站起身,“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他捏了捏顾景颜的手,“再见,颜颜。”
沈端的手心很温暖,可是顾景颜却在想着展明同微凉的指尖。
今天是七夕,自己好像还是打扰了沈端的好姻缘。顾景颜难过地笑笑,晓晴她应该挺失望的吧……
沈端走后,她起身来到电脑前,再次打开 D 盘,找到那个文件夹,右击,选择删除。
确定么?电脑问她。她问自己。
不,顾景颜犹豫了好久还是按不下去。最终认输般地单击了右上角的关闭按钮。
她对自己解释般地笑笑,是的,她要把那个虚构的故事保留下来。
也许有一天——或许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会有人像她读着洛丽安的故事一样读着她的故事,率粥那么,他或者她会和顾景颜一样认为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其实它只是彻头彻尾的虚构。
不,那里面还有一个唯一的真实,那就是展明同。
而洛丽安的故事呢?她是真的,还是 D 是真的?又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骗局,没有坏心眼儿的恶作剧,而顾景颜却像个大傻瓜一样信以为真,还把自己不多的隐秘暴露了出来。
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个所谓的手稿,所谓的洛丽安的手稿。虚构的《血之花》,然后是虚构的“第四个人”。
但是顾景颜就是没有办法摆脱这个故事。它与她有关,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这样说。也许她一直以来期望的同类能够在这里找到。也许它可以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疯子,而不是仅有她一个。
晚安,洛丽安。晚安,疯子小姐。
顾景颜像是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在洛丽安的故事之中了,因为归根到底,她们是同类。
顾景颜很高兴,她将不再是孤独一人。
30/伪装·味美思
接下来一周多的时间里顾景颜都在忙着为开学做准备,这学期除了《欧洲文化入门》的选修课之外,她还多加了一门《欧洲 19 世纪文艺欣赏》的本科课程。
剩下不多的空闲时间里,她都在重读《血之花》,中文版,卡斯蒂利亚语版。由是,她的卡斯蒂利亚语倒是进步了不少,这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吧。
因为展明同的事,她更深地陷入到了洛丽安的故事之中。
最近的探索都没什么进展。线索太少,而顾景颜又总是很容易陷进去而忘记去寻找答案。答案似乎就隐藏在那一行行曲折的字母之下,实际上又似乎是远在一百多年之前。
一百年有多久?
久得足以忘记一切。洛丽安不在,D 不在。
能永恒的不是情感而是记忆。如果洛丽安还在,她不会再爱 D。一百年久得足够一个人放下所有。连自己都灰飞烟灭,哪里还会有所谓不变的爱情?
顾景颜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她手里的两本《血之花》都不是原版。
洛丽安说了,她用的是英语,为了让故事看起来陌生,从而避免在其中看到她自己。
于是,顾景颜有些在意,像这样一本连作者名都没有的书,究竟是谁,将其翻译?
中文版,卡斯蒂利亚语版。D,洛丽安。
其实面对事实并不像我想象得这么困难。我从来就不讨厌 D,他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完美的典型。是的,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这样就足够了。
D 从来只喝不掺杂任何东西的黑咖啡,喜欢烈性酒,就像他们国家的人们所偏爱的那样。琴酒,他喜欢这个,而且他说这个名字用他们的语言说出来很美。反正这在英国是一种很常见的酒,而且我绝不讨厌它的味道。
看,这就是我对 D 所有的了解。不很多,但绝对足够了。而且,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我们都是远离祖国的人,只是他比我还要远得多而已。
——《血之花》
顾景颜把《血之花》扫描进了电脑并且转化为电子档格式保存下来。虽然这会破坏它的原始性,但对于她将做的分析研究会有很大的裨益。
以上一段就是她从这种方式里得来的好处。输入关键词,然后找到它们,单列出来,反复划线研究。
但其实一无所获。顾景颜对 D 的了解甚至无法多于洛丽安,哦,当然。黑发黑眸,或许是中国人的亚裔。只喝黑咖啡,喜欢琴酒等烈性酒。仅此而已。
顾景颜概括了一下已知的情况,发现现实真是令人沮丧。她不可能做得更多了。但事实上,仿佛还有些事没有串联起来,而且直觉告诉她,那些东西至关重要。
临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也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周一是图书馆的闭馆日,而顾景颜晚上刚好有课。
一整个九月里,顾景颜都没再见过沈端。七夕之后,沈端就又请了假。
这次顾景颜可以确定,沈端是在生她的气。
他说,如果她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她。沈端在等顾景颜第一次的低头,可是顾景颜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端。是朋友,还是……?
顾景颜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也许沈端也同样不知道答案。所以他躲起来了。
希望他一切都好。
下课之后顾景颜站在露天走廊上吹风。夏末的夜风已经带着凉意了,不再是微醺的暧昧,而是有着一种破碎的清醒。
夜色很好。黑暗中走廊彼端有人在等她,倚门而立的姿势像是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一般。
但那毕竟不是现实。
顾景颜想着:我不是我,他不是他。
黑头发,黑眼睛,她突然想起了 D。
可她的 D 呢?只是一个被放错了故事的主人公。
“亲爱的,我真的很爱你——我会永远爱你——但首先,我得杀死你。”没来由地,顾景颜只是想要微微笑,然后对着面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黑夜慢慢地说这么一句话。
“你期待的是谁?”黑暗中,他缓缓说。
“我知道不是他。”
他向顾景颜走过来,伸出一只手给她,“回去吧,颜颜。”
顾景颜伸手覆上他的,这才惊觉自己手心的寒冷,但那一定不会比她的心更冷。
空气里酝酿起沉默,这一切熟悉得如同无数次的梦境,可顾景颜的心境却完完全全地不同。记忆的碎片如同这夜色般慢慢侵蚀而出,断裂,闪光,冷肃,而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
彼时,也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不说话,却让人心安。
顾景颜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梦境中。而现在,这沉默却像是要扼死她。
她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来挣脱这种窒息感。可是,脑内却只有大片大片的暗色。终于,她涩然开口,嘴中滑出的是一段无意识的喃喃:“那时候,他也像这样牵着我,手心凉凉的,却很舒服……”
说完之后,她猛地抖了一下,像是从睡梦中惊醒。
她在想着谁?
难道压抑自己的心会导致自己变成疯子?
在现实中,她无法接受展明同透过自己去爱苏异。所以在梦境中,她把自己彻底变成了苏异。
沈端离得很近,他一定听得见,却没有追问。他知道顾景颜说的是谁。
沉默继续。这条路总归该有尽头啊。
顾景颜像是梦游一般,她必须继续说话,不能停下,不能。
“他身上总是有淡淡的实验室的味道。他以为我很讨厌,却一直不知道,我是那么迷恋。就像一个梦,如果做不完,永远都无法甘心,你会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再次沉入那个梦境……”
他依旧不说话。顾景颜狠狠地握他的手,“沈端。”
“我在听。”沈端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又默了一瞬,才又接着道:“我以为,你这会儿心里只能想到他。”
“他?”顾景颜苦涩地笑着,“我不是这会儿想到他,而是他一直潜在我心里,熟悉得我都忘了注意。”
我曾经做过多久的梦,他就存在了多长时间。顾景颜默默地想着,心脏是一种木木的痛。
“可是谁说过,记忆其实是一种游离状态。”她向着黑暗伸出了手,“现在,这一切都像极了我的梦境,他,自然也就随着记忆一起回来了。”
“你觉得我像他?”沈端牵着她的手微微一滞。
“不,不,怎么会?”顾景颜的语气里充满了莫名,“你是真实的,沈端。而他,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们,”顾景颜顿了一顿,“都不在一个世界里。”
“颜颜。”沈端停了下来,转过身抬手轻轻揉了揉顾景颜的眉心,“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想不通的事就放过去吧。你做人总是太较真儿了,这样不好。”
“我也知道,”顾景颜嗫嚅着,“可是控制不了。”
她也想彻彻底底地忘记展明同,但是梦境是不会骗人的。
“我会帮你的。”沈端笑着说,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坚定。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星辉,闪闪的,温柔又好看。
沈端他确实和展明同不同。
沈端就像是朗月,在最深的夜中破云而出,似乎很遥远,可他的光却总能笼盖周身。不一定有多温暖,但让人觉得安心。像是,被什么在守护着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顾景颜虽然和沈端走得很近,却总是隔着距离,只是因为他远在天涯之外,投射在她身边的,不过是个幻影。
顾景颜无声地弯了弯嘴角,“谢谢你啊,沈端。”
“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沈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可顾景颜的思绪却飘回到了展明同身上。
展明同是真实的吗?他像是清风,无影无状,时而温煦,又时而冷冽。他的存在熟悉如同呼吸,不会刻意想起,却也从未有一时会忘记。他给予的不是光芒,而是,全身心蛮横地占有。
即使看不到他,他的气息却无时无刻不游走在身旁,虚幻得握不住,却又真实得像是贴着每一寸肌肤。
顾景颜呆了很久。而沈端一直很有耐心地在等着她的回应。
“你又在想他。”他看着顾景颜回过神来的眼睛,微皱起眉,语气里有着不悦,却是极淡极淡的,更多地,他只是在确认这一事实。
“我是在想你们两个。”
“哦?”沈端似乎来了兴致,“怎么样?”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顾景颜学着贝尔摩德的样子说了这句她的经典台词,调皮地冲着沈端笑。
哦,那可是个最善于伪装的女人,Vermouth。味美思,加烈型白葡萄酒,除了要加入艾草花之外,还需佐以肉桂、丁香、薰衣草等至少二十多种药草和香料,有些品种混入的材料甚至要高达五十余种。
就是这样的融混,每一种皆不相同的融混,让它变得如此千变万化,拥有无数种画皮,俱为它,又俱是伪装。
顾景颜的神思总是不时地游走到奇怪的地方去。正在恍神之中,耳畔忽然想起沈端的声音。
“她回来了。”他说。
31/下沉·青梅酒
Ta?顾景颜握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沈端说的,只能是那个人。
“很久之前,我给她打电话,她最后说了四个字:‘你将归来。’”沉默了一会儿,顾景颜这样回应他。
“你知道我说的是夏辰?”沈端问道,似疑惑,又似了然。
顾景颜飞快地点点头。
那第四个人么?
不,不会是她。
顾景颜继续说道:“我想起了她,她也不会忘记。”她,一定会回来的。
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无措,抑或是,欣喜?她在欣喜什么?故人归来,一切重新?呵,真是讽刺。
顾景颜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相当的古怪。
沈端也同样。
她忽然问道:“沈端,你认识夏辰的时候,认识我么?”
沈端的双眸无意识地睁大,他想要否认,却说不出欺骗她的话。
事情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离开,他把《血之花》给顾景颜,他希望的是顾景颜能从中吸取教训,放弃对展明同的执着。可从结果上来看,她反而在越陷越深。
“我说过,你对我来说,只是顾景颜。”沈端避开她的眼神,淡淡地说着。
沈端的表现在顾景颜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此时她还搞不清楚。
如果夏辰是真实的话,展明同也应该是真实的。那苏异……就也是真实的了?
顾景颜有一瞬的慌张。关于夏辰的记忆忽地开启。
在确认了展明同之后,顾景颜打开了封存在 D 盘里的文档,重读那个故事让她想起了很多事。
这感觉有多奇怪能明白么?就像是……梦境侵蚀了现实。
还没有说到夏辰。
因为夏天过去了,苏异不想再追寻与之相关的一切。
但夏辰毫无疑问是一个奇异的存在。她似乎是和苏异完全一样的女孩,又似乎是完全不一样。
这个问题,或许连神也搞不清楚。可是苏异偏要想,越想就越不知所措。
她讨厌和她一样的人,同时又渴望着和她一样的人。
所以对于夏辰,苏异是个谜。对于苏异,夏辰也同样。
她们之间的故事,可以从不久前的过去说起。在这个夏天,苏异决定了留下来,留在这个一度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的城市,不过是从它的边缘搬向更远的边缘的边缘。不知道是熟悉还是陌生。但这并不妨碍如河流般迅疾却风平浪静到难以察觉的日子的逝去。
她在想夏辰,在渐渐入秋的夜晚。
夏辰来自远方。其实所谓的远方只是因为苏异从未到过而已。对苏异来说,除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地方都被叫做远方。
夏辰是南国的女孩子,苏异对自己说,我不喜欢。她的理由似乎太过无力,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喜欢而已。
苏异在不停地说服自己要坚定。就算是人人尽道江南好,我也只喜欢我的北方。她的不敢离去,或许是在害怕将来有一天自己会背弃这个地方。
夏辰,夏辰。好了,要想夏辰。她强迫自己。最近的自己似乎有些要逃脱她的掌控,这种任意妄为是苏异无法容忍的。要想夏辰。她再次命令自己。
可是关于夏辰,不过是一片空白而已。
我并不想知道或想起关于夏辰的一切。苏异的固执似乎是自欺欺人的矛盾。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苏异跟刚才的苏异并不一样。前一个苏异想要想夏辰,而后一个苏异不想要想夏辰。目前所知道的两个苏异间的差别仅此而已。
停掉。苏异想要剪掉并删除前一段的胡思乱想。说好了要想夏辰的。是夏辰,不是苏异。
好了,真的要开始想了。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苏异站在阳台上,手撑着围栏,抬头看天。是的,从辰开始。因为夏天,它过去了。而那些星星,却永远都在。
夏辰是南国的女孩子,苏异总是在强调这个问题,她和我不一样。
夏辰似乎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平和美好的样子。而她学的却是医学。
苏异想像不出夏辰冷静地拿着手术刀站着的样子。她很清楚冷静和安静不是一回事,不但不一样,还相差了很远。
不过夏辰倒是很喜欢白衣的,她穿起来也确实很漂亮。其实夏辰怎么样都漂亮。苏异想。
夏辰,夏辰。苏异不想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相当喜欢这个名字。它让她想起温暖和永恒。都是美好而残酷的字眼。或许就如同夏辰本身一样。
苏异自己知道,她一直在找着什么东西。或者说是一种感觉。很显然,夏辰身上并没有她想要的这种东西。
可是夏辰,却怎么也不能从她的头脑里完全消失,自从苏异遇到她的那一天起。回想一下,似乎是在七夕。
苏异从不用农历来记时,只不过在那一天,七夕这个字眼要比某月某日好记得多。
七夕那天,苏异到学校来。其实她并不用来得这么早,反正从家里到学校只是半小时的时间。所以来得这么早也无所谓,在哪里都是一样无聊。
之后想想,或许苏异注定要在那一天遇见夏辰,这多么奇妙。
夏辰家在南国,离得蛮远,早点来倒是不错。不过似乎太早了一些,以至于学校还到处都是空荡无人,这也就为她们的遇见提供了浪漫的氛围。
只可惜这只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遇见,不过一样是很重要的遇见。也许当时谁都不会意识到,但在多年之后再想起时,就会看出命运做出这种安排的意图了。
不知道是会欣喜还是后悔,可是不管怎样,总有一些事情要发生,而且似乎已经发生过了。
——《异旅》
在苏异和展明同的故事中,夏辰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和展明同一样,夏辰同样是出现在苏异的故事中的人物。
她现在竟然也要出现在这里,就像是被放错了故事。
夏天夏,星星辰。夏辰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孩。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像夏日夜幕后的苍穹般悠远,像那些星辰般闪亮却无法接近。看着她,人们总会有些自然而然想要接近的冲动,但又总会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诸如美人如花隔云端等类的怅然。
被放错了故事的夏辰,这并不搞笑。
而顾景颜呢?这个故事是否依旧不属于她?
她看了看沈端,不,他无法告诉她答案。如果她自己不能,就不会再有人能。
顾景颜感到胸口涌起了酸涩。她的世界整个倾覆了。
不知道是苏异变成了顾景颜,还是顾景颜变成了苏异。
夏辰说:“你将归来。”她说的,是苏异。
只有沈端说她是真实的,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端看着顾景颜又一次在出神,深深的无力感击中了他。
他没有办法保护好她。他们都在爱着她,爱的却是不同的她。如果连顾景颜自己都放弃了,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除了痛苦的过程,故事将再次回归原点。
“你对我来说,只是顾景颜。”沈端又重复了一次。他看着顾景颜迷茫的眼眸,缓慢而坚定地说着。
“我喜欢你,只是顾景颜。”他深琥珀色的眼眸甜蜜深情,顾景颜觉得自己的心在欣喜地跳动。
“我知道。我很高兴。”第一次,顾景颜主动拥抱了他,“我到家了,那么,假期后见。”
沈端看着她,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没听出来我是在告白吗?”。
顾景颜眨眨眼睛,“喜欢我的话你一个半月前就已经说过了。”
“那你……接受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顾景颜再次走近他,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再说,这只是你的问题,我接受不接受有影响么?”
“嗯,是没有。”沈端承认道,“那么,再见吧。”他也没有期待过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顾景颜当然喜欢他,但仅是作为她美的原型而喜欢。沈端知道这一点,清楚又无奈。
“等一下,”顾景颜终于还是叫住了他,“夏辰她……为什么回来?”略微一顿,她继续道,“为了展明同?”
“不,为了你。”沈端答道,毫无迟疑。
“我?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沈端的脸忽然变得冷肃起来,“还是那句话,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不是都想起来了么?”
顾景颜摇了摇头,“我不是想起来了,我是……确认了一些事。可是,你们都没有给我答案。”
她低头沉吟了一下,继而轻轻说道:“有一天,展明同说要告诉我一切,关于我,他,还有夏辰。但是……”
“你没去。”沈端了然地笑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害怕。那为什么又要问我呢?”
顾景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因为我是‘他者’。”沈端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眼眸却依旧冷肃,“你们三个的故事,我一直都只是在旁观而已。所以你的故事里,没有我。”
是啊,没有沈端。她写了展明同,写了夏辰,却没有沈端。
“所以,你也认识苏异?”
沈端答非所问地说道:“可是这一次,我可不可以加入进来?”
加入什么?苏异的故事么?那她呢?顾景颜在这整件事中的角色又是什么呢?
沈端轻叹了一声:“我后悔了,颜颜。”
“后悔?什么?”
“没什么。”沈端抿起了嘴,带过了这个话题,“很晚了,早点休息。无论是展明同还是夏辰,那都是苏异的,而你,现在是顾景颜。你应该记住这一点。”最后一句,他的言辞蓦地带了些强硬。
32/故人·当归酒
“什么都是你说的。”顾景颜终于也有些无可奈何了,“操控我的人生很有趣么,嗯?”末尾的语音上扬,她的话有质询也有些微的控诉。
沈端闪了闪神,“颜颜,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么?”顾景颜找回了许久未在他面前露出过的讽刺的神色,“告诉我夏辰要回来的是你,要我忘记他们的也是你。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合你的心意?”
沈端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你的心愿而已。我当然希望你能够远离过去,无论是展明同还是夏辰。”
他眼神诚挚地看着顾景颜,“相信我,这真的是你的心愿,哪怕只是曾经。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我希望你能快乐,如此而已。”
顾景颜不确定自己听懂了沈端的意思,可是看着他的神色,又觉得那些指责的话都堵在心间说不出来了,闷闷得有些难受。
顾景颜想要相信他,可是,还不能。
沈端的出现不会是一个偶然。现在即使是对他,顾景颜的不信任感也在与日俱增,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正是因为是他。
沈端是有预谋的。是的,一定是。
但顾景颜还弄不清楚是什么。或许只是一种感觉。他不会真的伤害她,对吧?他们是朋友。承认这一点没有顾景颜之前以为的那样艰难,相反,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幸福。
虽然顾景颜不信任沈端,但无可否认的是,他说“我喜欢你,只是顾景颜”的时候,她在心动,甜蜜的心动。
顾景颜的记忆似乎还是有些问题,又或者,她还是不能明确地辨别幻想与现实。
记忆中,她和夏辰几无交集,可直觉中,好像她曾经和夏辰也是朋友。
这个好像并不是因为事实性的不确定,而是顾景颜无法弄清楚她和夏辰是朋友这一事实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又是她自己的想象。
天啊,我也许需要一个心理医生。顾景颜绝望地想着。
但不管怎样,顾景颜和夏辰是朋友,也必定要有一个限定词,曾经。
顾景颜对这个词的强烈印象源于两处,一处是那首经典的《斯卡保罗集市》,或者更好地直接叫它 Scarborough Fair。她一直很喜欢这首歌,而且喜欢的是西蒙和加芬克尔的版本。总是有个男声忧伤地唱道:“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Once was,就是这样。看似平静的诉说中最打动人心的力量。
另一处就是《珍珠港》中丹尼在纪念他以为死去的雷夫时说的那句:“To Rafe McCawley. The best pilot……and the best friend I ever knew……or ever will know. ”其实顾景颜并不能很好地记得这句话的英文原句,只是它的翻译——“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在多年之后依旧深刻地占据着她心灵的一隅,每次想到时总会有一种无措的怅然。
没想到有一天顾景颜也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人。但她的不是像保罗·西蒙和丹尼那样的痛惋和无奈,至多算得上是一种遗憾。
不,也不是那个,是另一种顾景颜无法形容的东西。反正就是这样吧,曾经,once was,或者 ever,她有过朋友。过,过去时。也许即使是这样一种仅止于回忆的关系也是一种错觉。
顾景颜最近常常产生错觉,或者说是幻觉。她知道这是精神分裂的前兆,或许自己已经是了。不过没关系,她并不在乎。没有人会在乎。她也不需要有人在乎。
夏辰回来了,是的,这很好。也许顾景颜需要和她见一次面。但她宁愿还是不要了为好,她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她不应该出现在顾景颜的故事之中。即使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那也只是“曾经”。
沈端说夏辰回来是为了她,只是这个她,到底是顾景颜还是苏异呢?
顾景颜还是对夏辰最后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她说的是“你将归来”,这个“你”,指的不是顾景颜。
夏辰说的是“苏异”。这一认知让顾景颜恐慌。
天很晚了,顾景颜一个人对着闪光的电脑屏幕发着呆,手心里持续不断地传来热茶的温暖。她是有些困顿了,但还不想睡。
因为那些梦境,她现在抗拒睡眠。
顾景颜反复读着手稿和《血之花》,她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却理不出任何一条线索。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发生在她生活中的这一切,便只能投身在虚幻的洛丽安的故事之中。
沈端成了一切的关键。他认识夏辰,因为夏辰是 Z 大的女神。他也认识展明同,因为顾景颜。沈端属于 2013 年,所以在苏异五年前的故事中,他没有出现。
可是他说她的心愿?至少是曾经的心愿?
远离……展明同吗?
顾景颜的脑袋乱成了一锅浆糊,她一直在挣扎着不要睡着,可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
似乎是处在了半休眠状态。0:57。时间突然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不知道该用它们来做什么的话。
顾景颜的心里只是有一种悲凉的钝感,因为本身就没有缘由所以根本说不出来。
再温暖也总有冷却的一天——她这么想的并不仅仅只是手中的热茶。
那杯茶已经完全冷掉了,慢慢地,它开始不再供给她温暖而是带走了手心仅剩的温度。慢慢地,顾景颜又将一无所有。如果她的心不足以供给那样的生命力,仅靠外部的温暖是根本不足以维持的。
今年应该会很冷,到处都在这样说。可顾景颜似乎还停留在夏天的记忆。被雨打湿的白衬衣。慵懒阳光中的曼萨尼亚。但是已经不再有冒着热气的巧克力味奶茶,也不会再有加着冰的薄荷水。
顾景颜的性格里似乎永远都是极端,不是酷烈的热就是冰至的寒。所以对她来说,这里只有夏和冬。
“我希望逢着你们,是在肃杀的冬天。”顾景颜疲惫地趴倒在桌子上,胡思乱想着,“仿佛每一个明媚的开头都通不到圆满的终局。我希望逢着你们,像阳光穿透生命最初的阴霾。”
看看表,早已过了零时,可还是不困,所以不想睡。就这样坐在这里,也不想睡。
钟表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谁哭泣的眼泪滴下来。苏异扭开一边的台灯,明亮却柔和的光芒冲开了黑暗,才没有那么害怕。
为自己倒了杯清茶,故作优雅地品着,头脑里却绽开大片大片的空白。苏异下意识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觉得胸腔里掠过某种莫名的痛。
表针还在滴答滴答,她抬眼看窗帘后的一角,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5 点钟,或许该睡觉了。
窗外隐隐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像是风掠过树梢。可是那些树是在目力所不及的远方。
苏异的心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仿佛灵魂被抽离出身体,飞过已经被渐渐升起的太阳挑开的夜幕,在穿过冷冽的风时无法遏制地震颤。
她觉察出一抹绝望的超然快速通过她的思想,只是那么一瞬,她似乎听到了某种召唤。
到我这里来吧。
苏异对着面前的一切笑笑,将自己放置在舒服的大床上,紧紧地裹着被子蜷缩起来。
——《异旅》
到我这里来吧。
第二天顾景颜陡然惊醒时脑子里只深深印刻着这么一句话。慢慢地,在摆脱了刚醒过来时那种迷茫无措的感觉后,她开始回想起了关于苏异的那些。像是一个夏夜里的回忆。那时候天还亮得很早,那时候夜风还没有这么凉,那时候和这时候一样的安宁无依。
那时候没有展明同。如同这时候。
顾景颜没有睡很久,却是出奇得不困。她给自己倒了一点青梅酒,隔着厚玻璃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的心中已经再没有了恐惧。手心的触感微凉,香气凛冽。玻璃窗上雾气浅淡,氤氲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平和美好。
“如果我也能,望着窗外,看到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男子。他将着深色长衣,伫立在刚下过雪的花园。瞳仁像融化的巧克力糖,唇形美好。他不要看我,他应当看向天国。
我愿意写一封长信寄给洛丽安,以 D 做封笺。她如果可以收到,将告诉我这百年间的一切是否安好。”
顾景颜轻哈出气,在凉凉的玻璃上描画字母 D 的轮廓。Dark,Devil。抑或是 Dream。
她投向这虚无以微笑。如果他愿意,无论在哪里,他都将看到她。
正如无论在何时,顾景颜都记得那双像融化的黑巧克力般的暗色瞳仁。只是在大多数时候,她从那里看得到的依旧只有虚无。
“你不要走,请让我走。”洛丽安说。
你不要走,并请留下我。顾景颜说。
顾景颜想,她最终还是弄明白了一些事情。即使终归只是一个梦境也罢,她还是不想放开展明同。
“我将归来。如果展明同是属于苏异的话,就让我再次变成苏异也没什么不好。”顾景颜暗自想着。
她不应该抗拒成为苏异,苏异也是梦中的她。
梦是至高无上的。顾景颜早该想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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