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鬼也有春天百度云(青妍祁乐)小说免费阅读-饿死鬼也有春天百度云小说全文阅读
四十八、是爱情呀
青妍从陈邦的牢房出来后,径直去找祁乐,同祁乐说明了两个冤魂的情况。
祁乐便跟她去了牢里,在两间牢房各看了一眼,将他们头顶的除怨咒收回,交代青妍安顿好他们之后就离开了。
这对分离了一天一夜的夫妻又开始演苦情戏,从他们自己的牢里冲出去,在两间牢房之间的墙壁前遇到彼此,狠狠地相拥,老公老婆喊个没完。
青妍和两个鬼卒相顾无言,无奈地杵在一边等两个痴情的鬼走完他们相见的步骤。
青妍带他们回地狱楼时,莫林道问青妍:“地府里情侣多不多?”
“我来了这么久就看到你们一对情侣是一起自杀的,还一起变成了冤魂。其他的都是出了意外,大多是车祸,夫妻俩不幸一起死掉,有的还带着小孩。不过总的来说不多,比较罕见。”
陈邦和莫林道十指交缠的手又再牵得用力些,莫林道小声同陈邦说道:“我们是难得一见的主动选择死在一起的情侣。”
“是呀,我们真厉害。”
“我就说我要你一起死吧,你还拒绝我的提议,拒绝了好多次。”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想明白。”
“现在想明白了吧。”
“想明白了,我们就是地府里最相爱最厉害的情侣。”
在一旁全程听见他们对话的青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他们的思维好像和别的鬼不太一样,奇奇怪怪的。
将陈邦和莫林道安顿在地狱楼之后,青妍的眼前和耳边都倏地安静了ⓈⓌⓏⓁ下来,她还有点不习惯,走出地狱楼后在大门口前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陈邦和莫林道说的话在乱飞,青妍哪儿都不想去,便飘去了她最熟悉的地方,祁乐的办公室。
青妍敲了门,门内没有反应,祁乐不在办公室里。
鬼差的办公室一般是不锁的,可青妍在祁乐不在里面时,总是没心思进去,她熟悉的是祁乐在她也在的办公室。
青妍不想去别的地方,干脆蹲在门边等祁乐。
她现在很想见到祁乐,不知原因,不知见到祁乐后要说什么做什么。可能是因为刚才陈邦和莫林道都提到了祁乐,她便也无法逃脱地想起了祁乐,想起了她和祁乐。
她不太能完全弄懂他们所说的感情,只能大体上感受到它是难得的、美妙的、伟大的、独属于某两个人的、可以超越生死的、让双方都可以感到幸福的某一种情感,她觉得它并不存在于她和祁乐之间,因为她似乎并没有感受过那些。可他们一问,她又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它到底存不存在与她和祁乐之间呢。
青妍在门边静静想了许久,祁乐才终于回来,手上还提着一叠文件。
“你在这里干什么?”祁乐问她,并伸手开门,朝里扬扬下巴,示意她进去。
“等你呀。”青妍没有动作,仍是站在门边,看着祁乐,神情比平时要认真一些。
祁乐见她没动作,便自己走了进去,将手中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回过头问她:“有事要说吗?”
青妍跟着挪了进去,有点支吾地说着:“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不是刚看过吗?”祁乐指的是他跟她一起去监狱看冤魂情况的事。
“嗯,看了还想再看。”
祁乐嘴角往上翘了翘,没说什么。
青妍瞧着祁乐动作很快地整理桌上的文件,想祁乐待她就和做这种日常的动作差不多,专注认真又熟悉自在,于无声中显露出累积多时的重复的过去。
青妍想她和祁乐之间大概是没有那种特殊的情感的,他们的相处和陈邦莫林道的相处完全不一样,和她以前见过的夫妻的相处也不一样,他们从来没有演过苦情戏,没有过生离死别,没有过海誓山盟,没有过称得上是激烈的任何动容,他们就只是极为寻常地待在一起生活着。那这种情感是怎样的情感呢,大概和亲人之间的情感很像,或许还要多一点,他们没有血缘作为联系,要弥补那种天生的关系,须得彼此都付出更多的情感。
很多的情感,更多的情感,源源不断的情感,她和祁乐长年累月地靠着这些粘合在一起,她不认为这会比陈邦莫林道他们说的那种情感更不如,她甚至认为这比他们所说的情感更难得。
青妍思及此,自信地朝祁乐裂嘴笑了。
祁乐挑眉,带着点不解地看她,“笑什么?”
“没什么呀,就想着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哪里好?”
“哪里都好。”
祁乐想了片刻,勉强认同道:“你觉得好就行。”
因陈邦和莫林道是为了躲债从大学退学偷偷跑到了别的城市,他们的家人和学校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他们了,今后继续联系不上也不会觉得意外,又因他们是选了一处偏僻地方自杀的,尸体没那么快能被人发现,所以在人间,他们的死讯还没有传出来,在他们到了地府十来天后,依旧没有家人给他们烧纸,他们仍是一贫如洗地待在十八层地狱的穷鬼。
青妍因关心他们,给他们介绍了许多工作,但他们说活着的时候打工太累了,死了之后不想再继续打工,青妍只好作罢。
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们在地府无所事事地逛了几圈后,兴致勃勃地同青妍说他们要摆摊做生意,卖情侣金牌。
青妍没听过,“情侣金牌是什么东西?”
陈邦说道:“就是一个纯金的小牌子,可以用鬼火在上头刻下情侣的两个名字,可以自己留着,也可以留在地狱楼旁边的树下。我和林道已经将树下的那块地方申请来作为情侣金牌的留存处了。”
青妍想这生意好像听起来有点不靠谱,但因不是她来做,她就没有发表意见。
在地府里的金属材料和其他材料一样,都是请鬼差去递申请就行了,不过冶炼用的化物渊内在的各道工序比较复杂,出品较慢,申请之后一般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
陈邦和莫林道不着急,等待的时候如常甜甜蜜蜜地在地府闲逛,在青妍面前你侬我侬。
青妍问他们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甜蜜去。
莫林道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我们的朋友呀,我们多来找你说说话不好吗?”
青妍干笑一声,“好的吧……”
待他们的小摊终于成功在地狱楼旁摆出来后,生意冷清,除了青妍讲感情买了一个小牌子之外,无鬼光顾。
青妍每天安顿完新鬼之后都会去看看他们,每次都看到他们守着前面的十来个小牌子和身旁挨着树干放置的一个空荡荡的玻璃柜,要么聊天,要么各自做点手工活,陈邦折纸,莫林道织毛衣。
青妍看了许多天之后,忍不住同他们说道:“这门生意好像不太适合地府。”
“为什么?地府里真的没有情侣吗?”
“也不能说没有,但很少会像你们这样在感情最深的时候一起死掉。从你们说要做这个生意的时候我就不断地回忆我在地府见过的情侣,我发现在地府相遇的情侣,一般都处了几十年的了,看他们的样子,基本上是不会太亲密的,所以也不太可能买小牌子写名字,还一直保留下来,我总觉得他们不想隽永,他们恨不得早点入轮回重新开始。”
“这样啊,”陈邦无奈地抹了一把脸,转头同莫林道说道:“没关系,我们在这里又不用挣钱,找点事情做而已。”
莫林道微笑着顺从地点头,“我们来当第一对在地府仍然相爱的情侣也不错。”
“是呀,这才显得我们的爱情足够坚韧。”
青妍没料到正在和陈邦甜蜜地上演感情戏的莫林道会转过头来瞧着她,没有防备地被吓了一跳,“看我干嘛?”
“青妍,你不是也买了个金牌吗?我帮你把名字刻上去吧,你和祁乐来当第二对在地府相爱的情侣。”
青妍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浑身不自在,但嘴比脑子快地拒绝道:“都说了我和祁乐鬼君不是你们这种关系。”
莫林道伸出一根食指朝青妍晃了晃,寡淡的脸调皮了起来,说道:“你不要再否认了,根据我的观察,你们就是这种关系,老公你说对吧?”
陈邦立刻点头道:“对!”
青妍略带恼怒地瞪了莫林道一眼,但更多的是害羞,脸蛋飞红,心也仍在发狠地跳着,手脚发僵,整个人呆滞地杵在原地。青妍对突然变成这样的自己很是不解,且有点生气,听到了“相爱”与“情侣”这种词出现在她和祁乐身上,她不知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她明明在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她和祁乐之间的情感了,既然想明白了又有什么好值得她这么大反应的。
莫林道嘴角含笑地观察着青妍,乘胜追击地问道:“青妍,你是喜欢祁乐鬼君的吧。”
青妍慢了几拍地回答道:“我当然喜欢他,我从小到大在地府最喜欢的鬼就是祁乐鬼君。”
莫林道又拿食指冲她晃,“我说的不是像你喜欢小风车、小花朵那些物件的喜欢,而是喜欢一个人的那种喜欢。”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啊,喜欢物件是一种情感上的冲动,是一种很天然的好感,但喜欢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或许在一开始有好感的时候差不多,但在后来经过相处的喜欢就不再是单纯的冲动了,你就会觉得你对他有需求,并且不是浅层次的情感需求,而是深层次的灵魂上的需求,你就会觉得自己的灵魂本来就不完整,需要他来补全,有了他之后,你的生命,人生,灵魂,才是完整的。哎呀这么一说又好像说得不够全面,总之那就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要用心去感悟,用语言还是没办法完全说明白的。”
“用心感悟?又是这句话……”青妍喃喃地说道,“我,我当然是需要祁乐鬼君的,我一直都需要他,那,能够说明是,另一种喜欢吗?”
陈邦接话道:“你就是喜欢祁乐,说得深一点,你就是爱他。”
“我是吗?”
莫林道斩钉截铁道:“就是!”
青妍仍是转不过弯,“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不是父母亲人之间的喜欢?”
莫林道面带诚恳地说道:“青妍,你相信我,在人间没人会拿亲人当情人那样去喜欢。”
陈邦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嚷道:“你对祁乐的感情绝不是亲情,那是爱情呀!”
青妍愣在原处,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口中问着“是这样的吗?”,心里却隐约明白了,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是爱情,这就叫做爱情吗。
她喜欢祁乐,她也爱祁乐,是这样的吗。
她的确需要祁乐,她的生命、人生、灵魂都的确是因祁乐才能够是完整的,她甚至觉得祁乐就是她的存在本身,没有了祁乐,她就是不存在的。这样的情感和需求,就是爱吗,就是在无数人的故事中出现过的,无法准确地被下任何一种定义的爱吗。
“我爱,祁乐?”
“对对对!你爱他!你就是爱他!你终于意识到了!恭喜你呀青妍!”
青妍愣了许久,想着想着思维瞬间变得灵活,之前听到的方陆的遭遇突然提醒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祁乐鬼君喜不喜欢我?他愿不愿意和我成为恋人?他对我的感情也是爱情吗?”
面前正在自顾自地替青妍庆祝的两个鬼停下了欢呼,莫林道看了陈邦一眼,陈邦了然,同青妍说道:“青妍,我和祁乐都是男鬼,我非常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他肯定喜欢你,很喜欢你,不然干嘛允许你粘着他,他那样冷酷的一个鬼差。”
青妍觉得这种理由有点薄弱,“真的吗?”
陈邦原本是想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回忆起当初祁乐抓他和莫林道时那无情残忍的模样,就有了三分信心,抱着胸脯说道:“肯定是真的,我向你保证,你去跟他说喜欢他,他一定很高兴,立刻就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青妍为难道:“我还要去说?”
陈邦无奈道:“必须要呀!你不说他不说的,你们要怎么走到一起?靠心灵感应吗?”
“额,也是哦,那……我去跟他说?”
“嗯,去吧。”陈邦和莫林道异口同声地说道。如果青妍有在人间生活的经验,便会看出来他们现在的模样和一种叫做媒婆的旧时代职业女性非常相似。
青妍挠挠耳后,有点磨蹭地往祁乐办公室走去。
身后传来那对十分热情的小情侣的声音:“走着去太慢了!飘着去呀!”
青妍闻言,连忙往上飘,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心道:这就叫做赶鸭子上架。
四十九、告白
青妍飘到她最熟悉的门前,曲起两指敲了敲门,祁乐让她进去,她开门探头往里看了看,看到办公桌后的祁乐时抖了抖,心又在狂跳。
祁乐今天似乎不忙,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托腮盯着青妍,“不进来吗?”
青妍慌里慌张地说道:“进的进的。”心里暗道:他今天为什么不忙,为什么不专心处理他的文件,为什么要这么注意她的行动。
青妍关上门,怕自己走路同手同脚,便不走了,飘到了祁乐面前站着。
祁乐又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嗯,有事。”
“你说。”
“我……想问……”青妍绞着手指眼神乱窜,不敢看祁乐,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鼓起些许勇气小声地说道:“我,喜欢你。”
青妍迅速瞟了一眼祁乐,祁乐面无表情地应道:“我知道。”
青妍心里一急,想跟他解释她现在说的喜欢不是她以前说的喜欢,但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解释清楚,懊恼地闭了闭眼,继续说道:“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祁乐坦然答道:“喜欢。”
青妍一个高兴,脸上刚绽了一朵灿烂的笑,旋即又凝住了,她想祁乐说的喜欢就是她以前说的那种喜欢,她不是要问这个!青妍“哎呀”一声,握拳甩了甩臂,嚷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那你在说什么?”
“我……”青妍像一堆被水浇灭火焰的湿漉漉冒热气的落魄湿柴,“我是说……他们说……说我是爱你的。”
祁乐听了,挑眉“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等青妍的下文。
青妍仿佛又被浇了一桶水,更加落魄,可怜巴巴地问道:“我是爱你的,那你呢?你爱我吗?”
祁乐看着青妍,不冷淡也不热切,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
青妍被他看得心慌,抖着声音说道:“不爱吗?”
青妍看上去有点垮了,脸是失落的,肩是塌的,身形是颓废的,口中喃喃道:“你不爱我吗……”
祁乐像是勉为其难地说出了那个字,“爱。”
青妍因这个字重新振作了起来,眼里重燃了火光微弱的希望,那希望全都在注视着祁乐,青妍问他:“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像情侣那样在一起。”
祁乐忽地轻轻皱了眉,又很快恢复面无表情,轻飘飘地说道:“好。”
青妍傻愣愣地确认道:“你说好?”
“是,我说好。”
“真的好?和我在一起?”
“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青妍恍惚觉得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她说了这些话之后她和祁乐就会变得像陈邦和莫林道那样亲密,可现在祁乐像是答应让她去哪里打工一样平淡地说了爱她并答应要和她在一起,这似乎是不太对劲的。
青妍忍不住问祁乐:“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祁乐微微睁大眼睛瞧着她,眉眼凌厉的线条全被破坏了,他显得有点无辜,反问道:“我需要很激动吗?”
青妍也拿不准需不需要,只能猜测道:“应该是要的吧,至少……要开心地给我一个拥抱,就像陈邦和莫林道出了大牢之后那样。”
祁乐扶额笑了一下,抬头道:“好,照你说的办。”
祁乐起身去抱了青妍一下,青妍已经很熟悉祁乐的拥抱了,很雀跃又能很安静地享受被拥抱的感觉,甚至还会在暗自评论一下,祁乐的这个拥抱并没有显得很开心,只能说是心情不错。
祁乐松开了手,低头看仍环着他的腰的青妍。
青妍就着这个姿势从祁乐的肩窝仰头,在一个奇怪的角度与祁乐对视。祁乐干净利落的下颌线让他整张脸在这种仰望的角度也有一种清新的好看,青妍霎时间迷瞪瞪的,对着祁乐就是傻笑,且仍不肯撒手。
祁乐无奈地笑了,瞧着怀里那张被他的美色所迷的脸觉得有点可爱,便更加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一下青妍的额头。
青妍瞪大眼睛看着祁乐越来越近,视觉冲击太强,她受不了,连忙闭上眼。眼前刚陷入一片漆黑,额头上就多了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
青妍又猛地睁开眼,从祁乐身上弹开了去,摸摸自己额头被印下亲吻的地方,语无伦次道:“你,我,你亲我,额头,亲,我。”
祁乐无所谓地耸耸肩,云淡风轻地说道:“是呀,我亲了你的额头,怎么了?不可以吗?只能抱不能亲?”
“也,也不是……”
“那你这么大反应干嘛?是想让我以后别亲你吗?”
青妍的手仍捂着额头,整张脸烧红一片,似乎感受到祁乐正在不停地亲她,就亲在她额头同一个位置上,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一直停留在她的额头上,并且她的全身都来凑热闹了,升起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热度,她整个鬼都要化作一团鬼火了。
饶是这样不适应,但一听到祁乐说以后不亲她了,她立刻说道:“可以亲!你可以亲我!”
“噢,那就好。”
青妍呆呆地看着祁乐弯出一点弧度的嘴唇,想着它们看上去薄薄的,不太和善,实际上却软得像一团云,啊,它们张开了,祁乐正在说话。
祁乐对盯着他的嘴唇的青妍说道:“缓过劲了吗?”
青妍慢半拍地点点头。
“那就过来,别离我这么远。”祁乐微微张开双手,示意青妍回到他怀里。
青妍听话地回到祁乐身边,祁乐一手搂着她,一手拿下她捂额头的手,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浑身一抖,还没来得及动作,祁乐的另一边手就转而托着她的后颈,让她微微抬头,而后亲了一下她的鼻尖,再让她的头抬高点,祁乐偏头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
祁乐放开青妍的手,后退了一步,笑着看逐渐变红的青妍,坏心眼地问她:“这样亲可以吗?”
青妍被袭击的地方太多,双手半抬着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捂着哪里。
话也不会说了,对着祁乐缓缓地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答应了他什么,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完蛋了,祁乐亲了她好多下,把她整个鬼都亲得不正常了,她从来不知道祁乐的亲吻有这样大的威力。怎么办,祁乐亲了她,就这么亲了她,他从来不会做这些事的,可他现在做了,她该怎么办。
祁乐俯下身平视她,青妍满眼都是祁乐,这种靠近与亲吻的前奏很像,青妍又慌又期待,微微缩着脖子,想祁乐接下来还会亲她哪里。
但祁乐并未如她所愿,祁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看了她一会儿,开口说道:“换你来亲我了。”
这还是要轮流来的吗?还有这种事?青妍心中呐喊不断,想说话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惶恐地瞪着祁乐。
祁乐一直在微微笑着,仿佛在等待青妍主动亲他。
青妍抿着嘴握着拳,脑海里天人交战不断,最终她在要不要往前一步、要不要触碰祁乐、要不要将亲吻印在祁乐的哪里等问题做出的选择是,落荒而逃。
青妍倏地摆脱了浑身的僵硬,转身冲到门口,一开门就往外飘,她此生没有这么快的动作,快到来不及帮祁乐把门关上,就没影了。
青妍无法思考要去哪里,只能原路返回,回到地狱楼旁的陈邦和莫林道的小摊前。
莫林道远远地就看见青妍了,待青妍飘近了点看清楚了青妍的模样,怪道:“青妍,你不是青色的鬼吗?为什么变红了?你好红呀,这鬼的颜色还能变的吗?”
青妍做贼心虚般不敢直视莫林道。
青妍满脑子都是祁乐挨过来的脸,祁乐洒在她脸上的呼吸,祁乐嘴唇的温度,祁乐亲吻的感觉,她怎么可能不变红,如果鬼能烧起来的话,她已经是一大团鬼火了,还是红色的鬼火。
青妍走到莫林道旁边,抱膝坐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一团,继续回味祁乐刚才对她做的事。
莫林道伸肘碰碰青妍的手臂,问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和祁乐说了吗?”
青妍想说已经过了几个世纪了,怎么可能快,但扭捏半天只憋出了两个字,“说了。”
“说了什么?”
“说了喜欢他,还说了要和他在一起。”
“那祁乐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好。”
“就这样?”
“嗯。”其实不止是这样,但青妍不太想全盘托出,祁乐和她说什么,祁乐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不想让陈邦和莫林道知道。
莫林道只能评价道:“那祁乐可能是比较含蓄吧,不想说太多甜言蜜语,他看上去也不是那种类型的。反正他已经答应跟你在一起了,你们现在就是情侣了。”
青妍在莫林道的结论里沉默了许久,而后小声问道:“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是呀,就是某一方去表白,然后另一方答应了,两人就可以在一起谈恋爱了。怎么了?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青妍歪头将脑袋枕在膝盖上,她的腿抵着她疯狂跳动的心,“我觉得,这也……太……太刺激了吧……”今天的事再多来几回,她的心大概会将她的胸腔撞碎。
五十、遍地开花又结果的情爱
青妍自己陷入了爱河,看向世界的目光也因此而改变了。
青妍之前太过迟钝,没留意到其实地府里的男鬼和女鬼,男鬼和男鬼,女鬼和女鬼,有很多是一对一对的。
她仿佛突然吹散了遮在眼前的一层迷雾,终于能看明白大家的眼神和肢体语言的细微区别,谁对谁好一点,谁和谁亲密一点,居然是一件可以一目了然的事,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怪不得以前别的鬼总说她喜欢祁乐,原来这真的只是一眼的功夫而已。
但青妍暂时没有没心思管别的鬼如何谈情说爱的事,她自己的情爱都还没有处理明白。
昨天祁乐亲了她之后,她没有再去找祁乐,她用昨天余下的时间平复心情,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做到,她激动的心情根本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她一直都很激动,激动得晚上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睁眼到天明,祁乐就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亲了她一晚上,她都替祁乐觉得累了。
一夜没睡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头重脚轻,反而精神爽利,干劲十足,冲到打工地点一口气种了一小时的花,还很大声地同一大早来上班的张医生打招呼,把张医生吓了一跳。但青妍和张医生聊天时没有同他说自己和祁乐的事,她不好意思。 饱满的精神持续到青妍要去祁乐办公室的前一刻。
青妍在飘到办公室半径百米的范围就开始浑身僵硬,落到地上,磨磨蹭蹭地往办公室走,动作缓慢得路上遇到的鬼都扭头看她是不是不舒服。
走到门口时,浑身僵硬的症状到达顶峰,青妍抬手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像尊石像一样立在门边,如果可以,她想立到天荒地老。
青妍不是不想见祁乐,相反的,她很想见祁乐,却又很害怕见到祁乐,在祁乐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她不受控了,她完全预料不到自己下一秒会想什么,会做什么,她像一个毛绒娃娃,完全被祁乐拿捏,听从祁乐的安排,这样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的感觉实在令她惊恐,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最终,是祁乐来开的门。
祁乐一伸手就将石像青妍拽进了屋里。
青妍被安置在她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祁乐也没说话,给她塞了一份今日的报纸就回到办公桌继续工作了。
祁乐真是地府里最神奇的鬼,青妍如是想。
她从昨天离开到此刻之间的所有时间里想的一切东西,在她看见祁乐一瞬间都化作齑粉,完全辨认不出面貌。
她能够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祁乐正好端端地在她面前。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看到祁乐就会好了。她藏在心里的一切密语、踌躇、恐惧、无措,甚至是难过、忧愁,祁乐都能将它们通通扯出来并斩杀,就像他抓冤魂那样干净利落不留情面。
如她进门前担忧的那样,她失控了,她全然受制于祁乐,可这种感觉,竟不是令她难受的,反而让她感到了某种圆满。
祁乐对于昨天发生的事大约是适应的,看上去毫无波澜,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工作着。
青妍不自觉地手中用力将报纸捏皱,她可是整整一天都在回味,为什么这个始作俑者一派轻松,完全不为昨天的事所困。
仿佛只有她留在了昨天。
青妍从中品出了一点不公平的意味。
可转念又想既然谈恋爱就是那般模样的,昨天的事应该会在今后的每一天都发生,虽然不太能控制自己,但她似乎要学习一下祁乐的轻松。
如何才能在祁乐的亲吻里变得轻松,这对青妍来说是一个暂时无解的难题。
青妍偷偷叹气,既然无解,那就不解了,她紧张兮兮的也挺好,祁乐亲她一下能在她心里管用一整天,这大概和人间所提倡的环保很像。
青妍又看了祁乐好一会儿,心有所感,她同祁乐说道:“祁乐鬼君,我突然觉得我们能像以往的很多日子那样待在一起,就是命运给我们的恩惠。”
祁乐露了个很温柔的笑,招招手让她过去。
青妍去到他身旁,他调整了一下椅子,面对青妍坐着,很有礼貌地问道:“现在我可以亲你吗?”
青妍又变得红彤彤的,艰难地点点头。
祁乐今天像是犯懒了,没有起身,只同青妍说道:“那你靠近一点。”
青妍很想抗议一下,为什么她成了主要劳动力,但她暂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好作罢,依祁乐所言,僵硬缓慢地往祁乐再走一步,被他环在怀里,更加缓慢地弯下腰,祁乐含着一点笑意的脸在她眼里慢慢放大,在鼻尖相碰的前一刻,青妍停了下来。他们的呼吸已经亲上了,青妍感受到那带着彼此体温的气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相互交缠,交融,化作一体。
青妍轻轻一颤,被祁乐捧住脸,祁乐好像笑开了,笑得眉眼弯弯,青妍在紧张之余还在想着祁乐笑起来真好看,就被祁乐摆弄着微微偏了一下头,祁乐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嘴角。
这次的亲吻似乎持续了很久,青妍紧闭着眼,能清楚地感受到祁乐的嘴唇印在她的脸上,并且有一点碰到了她的嘴唇,很柔软的触觉,祁乐动了一下,嘴唇擦过她的嘴角,祁乐也偏头,微凉的脸贴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鼻尖与她的鼻尖也相触,祁乐的呼吸洒在她的嘴唇上,他好像在用呼吸亲吻她。
青妍不敢睁开眼,但她知道自己被祁乐很珍惜地捧在手里,亲密地耳鬓厮磨。
她有点想哭,她的心感到无比的温暖与一丝酸楚,为祁乐的珍惜和亲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幸福里不是全然的快乐,而是痛且快的。
祁乐松开了手,青妍慢慢睁开眼,站直,低头看着祁乐。
微仰着头的祁乐将眼里全部的柔情都暴露在青妍眼前,青妍又颤了一下,有一种震撼的感觉,是她整个鬼都在被拥抱与亲吻的震撼。
祁乐将青妍的一只手握在手里,问她:“哭什么?”
原来自己真的哭出来了,青妍害羞地擦擦眼角,笑着说道:“我觉得挺幸福的。”
“是吗?喜欢现在这样吗?”
“喜欢。”
“那就好。”
青妍总觉得祁乐有些很要紧的话没有跟她说,但她陷在两人之间更进一步的关系的冲击里爬不起来,没有余力去做深刻的思考,只能这么晕乎乎地被祁乐搓圆捏扁。
青妍好不容易从祁乐办公室出来,去地府入口接新鬼,在路上看见一对牵手的鬼,青妍偷摸着笑了一下,她和祁乐也会牵手,下次一起到外面时,她也要像这样一路走一路牵手。
她记住了这对牵手的鬼的长相。
待接完新鬼又去打了两份工之后,青妍在去往下一个打工地点的路上时,碰到了早上看到的那对牵手的鬼中的一个,他仍在牵着手,可牵的对象换了。
青妍愣住了,站在路上一直看着那个鬼,直到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脸纳闷地快步离开。
青妍心里浮现出一个从未关注过的问题。
她猛地朝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正在大街上,周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鬼。青妍连忙往她熟悉的地方飘去,她回到了地狱楼,在楼旁边找到了摆摊的陈邦和莫林道。
陈邦一看到青妍就招呼道:“青妍,你不是买了一个情侣金牌吗?我来帮你把名字刻上去吧。”
青妍落在地上,愣愣地问他:“刻什么名字?”
“你和祁乐的名字呀,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青妍仿若不明白陈邦在说什么,困惑地看着他,把陈邦看得不自信了,怪道:“没有在一起吗?昨天是……我听错了吗?”
陈邦求救般看向莫林道,莫林道安抚道:“你没听错,他们的确在一起了。”
莫林道问青妍:“你怎么了?和祁乐吵架了?”
恋爱中的鬼是会想东想西的,青妍也不例外。
青妍认真地同面前两个鬼说道:“我忽略了一个问题,祁乐鬼君只是答应了和我在一起,可他对我是什么感情呢?”
“他不是说喜欢你了吗?”
“那是我问他,我逼他说的,是他勉为其难才说出来哄我的,不是他主动跟我说的。”
“他如果不喜欢你,你逼他他也不会说呀,他那种性格,能受制于你?”
青妍不肯信,只道:“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你不懂,祁乐鬼君其实心肠很软的,我多说几句,他就会迁就我了。”
陈邦翻了个白眼,“……那是对你。你去问一下澄县团当过冤魂的鬼,有哪一个会觉得他心肠软?”
“而且……”青妍继续说出她刚刚才发现的问题,“祁乐鬼君哪怕是真的喜欢我,但这不代表他只喜欢我一个,他也可以喜欢别的鬼呀。”
陈邦说着“那倒是”,被莫林道拍了一掌,不敢再说了。
莫林道劝道:“青妍,你别瞎想,祁乐鬼君不像是花心的鬼,他那么冷冰冰的,平时身边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他上哪去喜欢别的鬼。”
莫林道将青妍拉到身边坐下,同她分析道:“每一个谈恋爱的人都会没有安全感的,因为大家其实都亲眼见证过很多情侣感情破裂的例子,难免会将那些例子往自己身上套。可是青妍,祁乐是你选的,你还是应该相信他,在没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不要随便怀疑他,否则会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的。”
“我以前听别的鬼说过的,她说恋爱是自由的,她一辈子都在谈恋爱,一辈子都在喜欢不同的人,那是不是就说明,其实有很多人会不断喜欢新的对象?”
“那只是某一类人,你看我,我就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可是祁乐鬼君呢?”
“我想他也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有一类人是很难喜欢些什么的,他们能够投入情感的阈值非常高,旁人不理解的会觉得他们绝情,可他们只是没办法什么都爱,我觉得祁乐鬼君就是这一类人,所以他一旦对你产生了情感,就是终其一生都很难改变的了。”
青妍琢磨了一下莫林道的话,心里还是慌,执着地说道:“可万一他喜欢别的鬼呢?以后的事怎么说得准。”
莫林道看青妍坚持,叹了叹气,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道:“那就是没办法了,万一他喜欢别的鬼,你要是觉得可以忍受,那就继续和他在一起,你要是觉得忍受不了,就和他好聚好散吧。在人间,结了婚的有很多最后都是离婚的,其实你说得也对,感情的事说不准的,很残酷,有些人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喜欢的时候是真的,不喜欢的时候也是真的。”
“啊?”青妍听了实话又接受不了,委屈地看着莫林道。
莫林道无奈地笑道:“别啊了,你想的,我说的,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你别杞人忧天了,现在这种时候就好好地和祁乐鬼君相处吧。”
青妍想着早上她感受到的巨大幸福,难免满心遗憾,“幸福都是易碎的吗?未来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好像随时要将我们的幸福夺走。”
莫林道此刻似对未来有所感应,低声说道:“幸福是易碎的,所以我们才要好好珍惜现在能够拥有的幸福。”
陈邦和莫林道的尸体终是被人发现了,一个徒步远行的旅客,在那条河边装水时,看到了他们乘坐的小木船,又看到了飘到水面上的一条手绳,为保险起见报了警。
警察找到了他们的尸体,查出了他们的身份,通知了他们的家人。
他们在死后不能同穴,尸体被各自的家人认领后带回去安葬。
即便是对他们都有怨恨,可他们的家人依旧帮他们办了葬礼,烧了纸钱。
有了那些钱,他们很快就入了轮回。
莫林道先入轮回,陈邦晚了五天。他不得不在地府独自待了五天。
陈邦不想独自待在房间里,便仍在地狱楼旁摆摊,青妍得了空就去看他,陪他说说话。他的话少了很多,几乎提不起劲说了,只自言自语般说过几回:“生离死别还好说,至少还能知道她的魂魄犹在,现在这种离别才是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她连魂魄都不留于世了。这里才是,真正的离恨天。”
青妍不知该如何安慰陈邦,他说的都是实情,在这般实情面前,一切安慰都是苍白的。
青妍眼睁睁地看着陈邦的魂魄也死了。
陈邦走之前,在那个情侣小牌子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左边写陈邦,右边写莫林道。
相爱一场,相守一场,最后天上地下就只剩这个小牌子在铭记他们的情感了。青妍捧着仿佛千斤重的小牌子,只觉心中亦同样沉重,且荒凉。
他们在各种境况之中一直都是尽力相爱的,可那样并不能改变他们终要分离的命运,所有人,都拥有这同样的命运。
陈邦还给青妍的小牌子也刻上了名字,左边写祁乐,右边写青妍。
“幸福是没办法永恒的,但希望你和他能撑得更久一些,像这块金牌一样。”陈邦最后这么和青妍说道。
五十一、性别
青妍被自己的疑心病和陈邦莫林道的事搅得时刻都像怀里揣了颗炸弹,似乎不知什么时候祁乐就会另有新欢了,她怀里的炸弹就会爆炸将她炸得粉身碎骨了。
可她无论用怎样的目光观察祁乐,也没有发现祁乐的异样,祁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铁面无私的鬼差,勤勤恳恳地处理文书工作以及砍冤魂的工作,和她在一起后依旧是那副模样,除了偶尔会亲她几下并同她多说几句话之外,她不觉得祁乐和从前有太多区别。
青妍开始有了另一种感受——谈恋爱才是祁乐生命中的例外。
她担心的事情变成了另一件,祁乐或许在什么时候就想起了往日的潇洒而觉得同她在一起是一件麻烦事,以祁乐干净利落的性格,在他有那种想法的那一刻,就会立刻一脚将她踹得远远的。
青妍不得不抱紧了怀里的炸弹,顿感危机四伏。
她危机的生产源头,祁乐,倒是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恐惧,每天老神在在地活着,她一看到祁乐就觉得她的危机有点儿戏,反倒能短暂地品尝到某种安心。
恋爱新手青妍将她的恋爱谈得神神叨叨的,但不影响她作为打工老手的工作生活,她如常在地府各处愉快地打工。
这日青妍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新鬼,是一个男鬼,高高瘦瘦,长相算得上清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是挺好的,但一动起来后,青妍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等他凑到青妍面前同她说话时,青妍觉得更不对劲了,他老是捏着嗓子说话,声音呈现出一种极度矛盾的带着一份沉重的轻柔,如果硬要说是轻柔的话,就是在指鹿为马,如果只说是沉重的话,又与事实不符,青妍不是很适应,脸上的笑有点僵,但仍是尽可能和善地说道:“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男鬼捂着嘴笑,三指压在嘴上,拇指和小指高高地翘起,头微微地往侧后方歪去,肩微抬,整个头肩部扭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形,转眼间那有点嶙峋的瘦骨变得圆滑,他外型中的棱角被这个小小的做作动作清零了,青妍觉得很神奇,连带着看他也顺眼了些,能够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中捕捉到属于他的某种魅力,但他的问题很奇怪,他问青妍:“小姐姐,我是男的吗?”
青妍愕然,瞪大眼睛打量了他一下,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是呀,你是个男鬼。”
他皱着眉很挫败地叹了一声,扭捏的姿势更甚,成了一个垂着头但身上九曲十八弯的波浪人形,青妍不知他为什么这么挫败,小心地问道:“怎么了吗?我,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两个字被他说出了四种声调,可太曲折了,青妍瞧着他抬起头,神情悲戚,倒与他那做作的身形和声调十分相配,他继续说道:“你说得对,我的生理性别是男的,可我的心理性别是女的呀,唉,我还以为我有一个女性的魂魄,谁知并没有,我的魂魄也是男的。”
他的眼泪说来就来,青妍完全没有预料到,眨眼间他脸上就挂着两道亮亮的泪痕了,但他也不擦,只翘着根手指轻按在眼角处,不知在按什么,带着哭腔继续说道:“我现在知道了,我只有精神是女的,除了精神之外,我的一切都是假的,连我的灵魂都是假的,真是太可怜了,我太可怜了,我接受不了。”
青妍没懂他的话,困惑地看着他哭哭啼啼好一会儿,小声说道:“灵魂怎么可能是假的,你的精神才是假的。”
他可能听见了,哭得更伤心了,青妍为难地揪了揪手指,安慰道:“你别哭了,你的精神出了问题的话,我让祁乐鬼君帮你申请心理咨询好不好?我们地府有好几位很厉害的精神科医生,他们一定能帮你解决问题的。”
他从悲情中微微抬起头,“地府里居然有精神科医生?”
“是呀,鬼也是有精神世界的嘛。”
他扭捏了一下,擦擦眼泪,将不存在的碎发别到耳后,捏着嗓子说道:“好吧,麻烦你帮我申请吧。”
那个奇怪的男鬼说自己叫 Fiona,青妍没学过英文,Fiona 的发音对她来说有点难,她总念成“费 on 那”,Fiona 听了不舒服,又教不会青妍正确发音,只能拧着眉心十分不满地同青妍说了他的中文名,凌勇强。
青妍一摊手,乐道:“这不是比费 on 那好念多了嘛,好了,凌勇强,我把你们送回地狱楼就去给你预约。”
凌勇强勉强地笑了一下,“那就谢谢你了。”
凌勇强走路也走得九曲十八弯,青妍在他身后瞧了一会儿,记住了他动作的精髓,去找祁乐帮凌勇强申请心理咨询时,在祁乐面前学了一遍,她本想让祁乐见识一下新鲜事,没想到却被祁乐训了。
祁乐同她说道:“不要这样嘲笑他。”
青妍有点委屈了,“我没有嘲笑他,我就是觉得有意思才跟你说的。我想着你没见过他嘛,你见过吗?”
祁乐却说道:“大概是见过的,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有一个男同学的举止和女同学很像。”
青妍怪道:“他是在学女孩子的动作吗?可是我没见过女孩子是这样动作的呀。”
祁乐顿了一下,迟疑道:“有可能是没学好吧,观察到的和呈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那他是需要张医生给他看一下的吗?”
“这个你得去问张医生。”
祁乐帮凌勇强预约到三天后的早上去张医生诊室做咨询,当天早上青妍种完花之后,怕凌勇强起晚了或是忘记了,特意回了一趟地狱楼,到凌勇强的房间敲门。
敲了有五分钟才把睡眼惺忪的凌勇强敲起来开门。
青妍果然没猜错,凌勇强差点就把咨询的时间睡过去了。
凌勇强这时候没空捏着嗓子说话了,声音沙哑地说道:“不好意思,我马上好。”
可他整整在房间里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出来,走出房门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故作妖娆的凌勇强了,青妍怕张医生等太久,扯着凌勇强往诊室飘,凌勇强在空中艰难地将自己摆成一道曲线,跟在青妍身后,青妍看了一眼就不想回头再看第二眼。
青妍将凌勇强送进张医生的诊室里,想着毕竟是自己推荐他来的,应当在门外等着他咨询完出来,便飘去下一个打工地点跟师傅请了假,再急匆匆地飘回诊室外。
倚墙站了有半个小时,青妍才等到诊室的门再度打开。
凌勇强看上去和平时一样,送他出来的张医生看上去也是一脸和蔼的笑,青妍瞧着似乎没有问题,看凌勇强谢过张医生后,就和凌勇强一起回地狱楼了。
凌勇强和青妍一起走时喜欢挽着青妍,就像有时候青妍挽着祁乐那样,青妍鲜少有被一个比她高大的男鬼挽着的经历,默不作声地偷偷把腰挺直,尽量让自己身形威猛一点。
青妍问他:“张医生有解决你的精神问题吗?”
“算是有吧,和他说话挺舒服的,他让我好好做自己就行,我最喜欢听到别人让我好好做自己了。”
“哦……那你不为自己是个男鬼而伤心了吧?”
“还是会伤心的,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当女生,可惜实现不了了,这么大的一个遗憾,我肯定要伤心的。但我也是能够接受现实的,放心吧。”
青妍不敢在凌勇强面前提,但她后来去找了张医生,她问张医生:“为什么一个男鬼会希望自己成为女鬼?”
“你是说 Fiona 吗?他的心理性别和生理性别不同,所以才会这样。在他的心里,他是一个女生。”
青妍不懂,但还是点点头,“所以他才会学女生的动作吗?可是他学得又不像,反而怪怪的。”
张医生一听,又开始长篇大论了,“他们这类人之所以会让其他人感到些许的不适应,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一种大家的接受度都不太高的方式表现自己,他们拒绝自己原本的性别而要去成为另一种性别,这原是不至于产生那么大的反感的,可很奇怪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总喜欢用一种浮夸的方式去表现,这可以说是某种补偿心理,他们觉得这么做能更接近另一个性别,其实不然,相信你也看出来了,男性不这样行事,女性也不这样行事,他们表现出来的是他们想象中的女性的特质和模样,是本不存在而由他们大肆改造并创造出来的行事方式。像 Fiona 那样表现得十分高调的人,他们会将行为看作是某种攻击性的武器,或者某种防护型衣饰,以此来作为自己向世界告示的一部分。”
青妍一个字都没听懂,只问道:“他现在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虽然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但他的心理其实挺健康的,并不是展现出许多人难以理解的行为的人就一定会患有精神疾病,到达需要医生干预的程度的只是少数。”
“噢,没事就好。”
凌勇强的家人似乎不怎么热衷于给他烧纸钱,他在地府待了好久也还是停在第十层地狱,但他对此表示无所谓,“我正好可以在地府多观察一段时间。”
青妍想了一下他所谓的观察,无非就是在地府里闲逛,并随便在路边抓住一个女鬼就和人家聊天,“你能观察出什么?”
“我得出结果可多了,这里的女孩子们都挺好的,没有了家庭和财产的束缚之后,世界果然是更加自由的,可怜的女孩子们也能活得自在一些。”
“她们在人间很不自在吗?”
“当然不啊,在人间,女孩子们要戴着许多隐形的镣铐生活。”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想成为女生?”
“我是先想当女孩子,然后才去研究女孩子的处境的。”凌勇强在青妍面前抬了抬头,十分骄傲地说道:“你别看我好像不太靠谱,我活着时可是一个有名的作家,专门写女性解放的宝典,被很多女孩子深深地信任着哦。”
凌勇强同青妍说这些是对牛弹琴,青妍顺从地扯了个笑,干巴巴地称赞道:“真厉害。”
凌勇强瞥了青妍一眼,无奈道:“你不懂这些是好事。”想想又说道:“不过你一个在地府里长大的小鬼也没有机会懂这些。”
“你都要做些什么?”
“我要做的可多了,总而言之就是搞女性运动的。”
“不是女性也能搞女性运动吗?”
凌勇强“啧”了一声,“都说人家的精神是女性的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你运动完了吗?”
“当然没有,再过个百来年的不知道能不能好一点。”
青妍咂舌,“还要运动这么久的吗?行,那我帮你记着,等到百来年之后我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就在心里告诉你。”
凌勇强瞥了啥也不懂但很热心肠的青妍一眼,扯了个笑,说道:“太谢谢你了啊,我到时候一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你的脑电波。”
青妍一听就来劲了,“好的!我一定告诉你!百来年很快就过了,我一定记得!”
凌勇强又笑了一下,笑完叹了一小口气,说道:“我就这么一说,可能百来年还不够。这件事难就难在其实大家并不是同一条心,女性运动无疑是正确的,并且是必要的。可是以女性运动为名而做事的人们,就不一定了。一些事情被冠上了正确的名字之后,它们好像就获得了某种特权和某种赦免,它们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认定是错误的。可往往它们就是错误的。”
“不能改正吗?”
“可以,但是很难,我尝试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做到。”
“他们不肯改是吗?”
凌勇强颇有点惨淡地扯了扯嘴角,“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做错了,且不说思想斗争这么精细的词语,光是斗争这一整个概念之下,囊括的是极其复杂的事,不是靠着喊口号、扔炸弹就能实现的,最好的斗争是没有伤亡,双方共赢,能用谈话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打仗,不然事情就会只剩下一种暴力的解决手段,而白白失去了其他的解决方式,我以为这会是所有人的共识,可惜我想错了,大多数人对于斗争的认识都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阶段,只懂得一腔热血舞刀弄枪,不懂得去寻求其他方式,如此,局面就有点不可收拾了。”
青妍瞧着凌勇强认真回忆往事的模样,想象他在人间时的模样,他大概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不会舍弃故作妖娆的奇怪做派,但也不会舍弃为了某种信念而构建起来的深远又坚韧的奋斗形态,一面让人生疑,一面让人信任,她觉得这样的凌勇强,是个挺有魅力的人。
五十二、生理知识
陈邦和莫林道离开地府后,青妍就接了他们卖小牌子的小摊来做,因没有时间顾摊子,她就在地狱楼旁的大树下的玻璃柜上贴一张纸,上面写着谁要是想买情侣金牌就去她的房间找她,她一般是晚上九点半过后会在房里,如果她不在,就请他们在房门前等一下,反正她晚上是肯定会回去的。
这张纸贴出去小半年了,没有一个鬼来找青妍买小牌子。
有一回凌勇强在街上抓完小姑娘聊天回到地狱楼,正好看见青妍去查看玻璃柜的身影。凌勇强有点不解地凑过去,“青妍,你在干什么?你要偷东西呀?”
青妍回过头,看凌勇强风情万种地扭着腰向她走来,没好气地指了一下贴在玻璃柜上的那张纸,“上面不是写着吗,这是我的摊子。”
凌勇强这时才去细看了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原来这是你摆出来的呀,我还以为是地狱楼的什么展示柜,都没搭理过。不过你干嘛做这种奇怪的生意?这玩意能挣钱?”
青妍心道:再怪也没你怪。
青妍便同凌勇强说了陈邦和莫林道的事。凌勇强听了又翘着手指按在眼角处,用一波好几折的语调感叹道:“真是哪里都有痴男怨女啊。只是,可怜风月债难偿啊*。”
说起了陈邦和莫林道,青妍还有点想念他们,看着安静待在玻璃柜里的写着他们名字的小牌子,只觉十分孤单,又瞧了一眼身旁的凌勇强,同他说道:“的确是没有鬼要买这个,没有生意,要不你也像我那样帮衬一个吧,买了再说,要是哪天你喜欢上一位精神世界是男性的女鬼,正好配对,也可以送给她。”
凌勇强立马将浑身的感动扔掉,一脸嫌弃的样子,缩着脖子往后躲了一下,“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很为他们的爱情感动吗?”
“感动归感动,可我是不会跟别的人或是别的鬼建立那种关系的。”
青妍用她为数不多的相关的知识储备去理解凌勇强这句话,问他:“你也像那种不让小孩去喜欢别人的家长那样想的吗?你不喜欢人?你不会爱人?”
凌勇强朝青妍摆摆手,将她那些狗屁不通的话全部挥走。他笑得狡黠,同青妍说道:“那些人有什么好值得我去爱的,我是有性无爱。”
青妍不解,傻乎乎地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只和别人做亲密的事,只为身体上的享受而与他们发生关系,但我不爱他们,不会在他们身上倾注过多的感情。”
青妍从脑海中搜刮出最亲密的举动,问道:“你很喜欢亲别人呀?”
凌勇强皱眉看着这位纯情少女,眼尾跳了好几下,最后无奈地抬眼看天,大声应道:“是,你说得对。”
而后凌勇强从来自一个女鬼的莫名其妙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盯着青妍问道:“你说你是祁乐带大的?”
“是呀。”
“呵,”凌勇强突然笑了一声,“那他教给你的生理知识不是很过关呀。”
凌勇强打量了青妍一下,用他从前看过很多个生理知识一片荒芜的留守少年的眼神。他做出了决定,他要在地府里重新执教,重新成为一名做慈善的生理老师。凌勇强用慈悲为怀的语气同青妍说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然后青妍就好好地上了一课,由上到下由里到外地清楚认识了一遍人体的奥秘。
凌勇强又写又画还附带分享亲身经历过的实际事例,形象生动地让青妍脑中某个荒芜的角落长满了小树苗。
终于能从生理课毕业的青妍瞠目结舌地说道:“你懂得真多啊。”
“那是,食色性也,人在普通生活之余,想的无非是这两样,要征服一个人,除了征服他的胃,还得征服他对性的欲望,如果他一心猿意马,就不自控地跑到了你的身上,那你就完完全全拿捏住他了。怎么样,用我教的方式去征服你的祁乐,包你成功。”
青妍愣了,她在上课的过程中从来没有想到过祁乐,凌勇强所说的一切,若要她贴到祁乐身上,她觉得很不合适。
凌勇强看青妍的不太乐意的神情,眉心一拧就开始教训她:“你别告诉我祁乐是个例外这种鬼话,没有例外,人都是那样的,变成鬼了大概也差不多,你相信我,我教的方法绝对不会有错的,那都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精华。你也别想着谈什么纯精神的恋爱了,没有那种东西,我这种不爱的都需要身体接触,你们那些说是爱得死去活来的,不可能不想要亲密接触的。”
青妍有了小小的反抗心理,小声道:“我在地府里都没有听说过你刚才说的事情。”
凌勇强的眉心拧得更紧了,“是吗,啧,能把你培养得这么傻乎乎的地方,想来也是有点特别。”
“是的呀,地府和人间是不同的。”
凌勇强忽然被青妍说服了,认同道:“也是,一个金牌随便放在路边都没有鬼去偷的地方,已经失去了在性这种问题上面乱来的动力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里的鬼魂被除了怨气,心里没有恨,没有追求,没有太多的欲望,也就不需要将一些原本很单纯的事情搞得很复杂了。”
“你不是说在人间性和爱是可以完全分离的吗?将两件事分开了对待,不是更好处理吗?”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将性和爱规定在一起,由爱才有性,那么性这件事就被绑定在爱这件事后面了,它就不能乱跑了,也就不能生出各种事端了。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性被划分成了纯粹兽性的和带有人性的两种,同一件事有了两种不同的含义,事情就变得复杂并且难以一干二净地处理了,可以说,关于性和爱的事情里,充满了暧昧的无法区分的概念。”
青妍对经过糊里糊涂,但对结果是赞成的,“是呀,什么事情一到人间待久了,就变得复杂了,还是我们地府比较好,没那么多节外生枝的事。”
“因为待在这里的都是失去了怨气的魂魄呀,很多欲望的产生是因为人们有爱也有恨,孟婆汤将他们在人间积攒的大部分爱恨都抹掉了,他们相当于在地府重新开始活,又很快离去,还没有能够在相处中产生爱恨就走了,自然产生不了什么怨气,也没什么欲望,不需要借助什么举动去发泄一下自己的欲望。青妍,地府不是桃花源,如果让一大堆魂魄长久地留在地府生活,这里慢慢地就会变得和人间一样了。”
“地府不会变成那样的,地府的官员们就是为了不让地府变成人间才存在的。”
青妍回想了一下方才凌勇强硬塞给她的许多限制级知识,从中辨认它们的本质,即不同面貌的欲望,又想起了张医生之前同她说过的话,她恍惚觉得,凌勇强对于性的判断和处理方式,同样是他的某种武器,他在借这武器向世界宣告着什么。青妍看了一眼凌勇强,想他或许对此没有太多意识,他在凭着直觉在做事。直觉无所谓好坏,只是凭着本性去获取自己比较需要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在其中倾注很多其他欲望,所以他可以在地府里也依旧保持着对性的向往。
青妍问他:“待在地府里那么久,你的性怎么办?”
要说这个话题,凌勇强可有太多要分享的了,他一指点在唇上,上半身扭出一个委婉的曲线,轻声道:“来一点干净神圣的极致享受也不错。我跟你说,男人在不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出的力气反而能更多。”
青妍心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又没有事例和你分享。
“哦……出力多,是好的吧。”
“当然好了,不过这里的鬼魂总是离开得很突然,我刚找到一个不错的,还没见两次面他就走了,搞得我现在交男朋友都跟赶时间一样,不过见第一次就忙急忙慌地脱人衣服,这样不太好,不符合我的个性……”
凌勇强开始同青妍分析对比在人间交男朋友和在地府交男朋友的区别,青妍其实没听出太多区别来。
青妍听着听着就有点走神了,她有点意识到自己听太多这类的话了。
那个离她十分遥远的人间里的情与爱,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可她并不是要在地府复刻一种属于人间的情爱,她是在地府里生活的鬼,她是属于地府的生灵,她所需要的情爱,同样是存在于地府的情爱,而不是人间情爱的某种延续。
只是地府的情爱,又该有怎样的模样呢。
那天和凌勇强聊完之后,青妍去找了祁乐,已是晚上,青妍就没有到办公室去,而是径直去了祁乐的家找他。
祁乐来开门,看见青妍时挑了挑眉。
青妍今时不同往日,对祁乐的表情有了别样的判断,青妍暗骂自己想太多,不太好意思地瞄了祁乐一眼,只一眼又想入非非了,连忙别开视线,不敢看他。
祁乐莫名其妙地看了青妍一会儿,问她:“找我干嘛?”
青妍仍有点晃神,喃喃道:“不知道……”
祁乐:“……”
将青妍扯进屋里,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吗?”
青妍坐在沙发上沉默半晌,才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和凌勇强聊天,听到太多不是很懂的人间事,心里有点烦,想来见见你,紧急恢复一下我的地府意识。”
祁乐笑了一下,“我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有的有的,看到你就能把我的心安在地府里。”
祁乐伸手摸了摸青妍的脑袋,“你需要我怎么做?”
青妍想了片刻,说道:“我想你抱抱我。”
“不是亲你?”
青妍又想了片刻,摇摇头,“只想你抱我。”
“好。”
祁乐一手揽着青妍的肩,一手从她的腿弯下伸过,双手一用力就将她整个提起来,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祁乐抽出手,环着青妍的腰,将她抱在怀里,歪头蹭了蹭她头顶的发旋,“这样抱着可以吗?”
“可以。”青妍把脸埋在祁乐的颈窝里好一会儿,满心想的都是她只要这一种情爱的模样就够了,她真的好喜欢和祁乐待在一起。
青妍埋够了才挪了挪位置,侧脸枕在祁乐肩上,同他说道:“凌勇强今天跟我说了很多很多两个人如何亲密的事情。”
“嗯,你听了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那也不算是很亲密,还不如我们现在这样挨在一块儿亲密。但他说相爱的人是一定会想着要有亲密接触的,这一句话还挺有道理。”
祁乐呛她:“你真的觉得有道理吗?怎么我一亲你你就变成一座红色的石像?”
青妍又脸红了,“我那是还没习惯。”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你教给我的生理知识不过关。”
祁乐低头笑了一会儿,轻微的抖动传到青妍身上,青妍不明所以地也跟着他笑。
祁乐笑完抬头,轻咳一声,说道:“这一项他倒没有冤枉我。”
青妍瞧祁乐这模样,问他:“你是特意不教我的吗?”
祁乐也坦荡,“是呀。”
“为什么?”
“有时候不懂得也是一种保护彼此的方式。”
五十三、殃及池鱼
青妍近来时常表现得心不在焉,青妍打工地点的师傅们的感受最深,师傅们在和青妍一起干活的那一个小时里,都要接过青妍递给他们的错误的工具,而后亲自去换成正确的工具,还要接受青妍听不见他们的话以及看不见他们的事实,接受青妍凭着本能去做却基本上做错的各项步骤,无声地帮着青妍善后。
师傅们问青妍怎么了,青妍害羞,不想告诉他们她和祁乐之间的事。师傅们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多帮青妍分担一点工作,反正他们的工作量本来就是一点点,要多担一点也不会多。
但青妍总是要说出来的,她在地府里认识比较久的朋友只有一个张医生,而张医生一看就是本身对恋爱的事都搞不太明白的鬼,和莫医生从人间到地府,从生到死纠缠了许久,也才刚刚纠缠出一个不算成熟的结果,青妍瞧张医生自顾不暇的,不好去烦他,于是她的倾诉对象只剩下又男又女的凌勇强了。
青妍一去找凌勇强聊天,凌勇强就看出来她想说什么了。
凌勇强抬头看天,无奈地说道:“怎么了?你又怀疑祁乐哪里不喜欢你了?”
虽然心心念念着要在地府谈和人间不一样的恋爱,但青妍在很多方面的表现和人间刚刚陷入热恋的少年人差不多,常会有间歇性危机感爆发的症状,满脑子都是不可理喻的想法,而对此她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近来青妍又发现了一点不妥的地方,亦不是近来才觉得不妥,而是近来这种感觉才达到她要发作的峰值。她总对祁乐的态度耿耿于怀,她觉得有很多时候是她硬要粘着祁乐,祁乐只是不拒绝她而已。
祁乐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来粘着她。
“祁乐鬼君是不是不需要我?”青妍这么问道。
凌勇强捏了几下发僵脖颈,忘了是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他需ⓈⓌⓏⓁ要你,他只是不跟你说。至于他不跟你说的原因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凌勇强说完又问她:“你怎么不去跟你的祁乐鬼君说?”
青妍瞬间变成一只鹌鹑,“我不敢。”
“他是你男朋友,你有什么不敢跟他说的?”
“我怕他嫌我烦。”
凌勇强:“……你的确是挺烦的。”
青妍撇撇嘴,“我在祁乐鬼君面前就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合着你是专门来烦我的是吗……”
可惜青妍再想继续烦凌勇强也没有机会了,凌勇强在清明节过后就入了轮回。
清明节是地府一年一度的清空鬼魂日,这个名字不是随便叫的,是地府的官员们都认同的,行情好的时候真的能在这一天就把地府的鬼魂几近清空。清明节过后,除了像青妍这种没人祭拜的钉子户之外,地府的街上鬼影都没一只。
这时天边出现的轰鸣声就显得尤其震耳欲聋了。
青妍因打工地点的师傅都入轮回了,各种工程都暂时搁置,正在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被突然响起的轰鸣声吓了一跳,旋即又一喜,注视着那团青白色云的动向。
大概率是澄县团的冤魂,青妍喜滋滋地扑过去,终于等到一个挣钱的机会了。
祁乐如常在云下等着了,牛头马面一打开囚车门,一坨深褐色的怨气像猛虎出笼一样向祁乐袭去。祁乐飞身上前迎击,和移动速度很快且分成了几股的怨气缠斗。
如果要祁乐评价一下他对不同怨气的喜爱程度的话,那他最讨厌就是像陈邦和莫林道的那种黏糊糊的怨气,虽说那种怨气实力不强,容易对付,但瞧着恶心,即使将他们都打趴下了心里也不太爽快,祁乐比较喜欢的是这团褐色怨气这样像刀剑一样攻击他的,因其实力不错,处理的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但明刀明枪地对打一阵,他心里痛快。
祁乐快准狠地砍几刀,将分开几股的怨气都砍碎了,冤魂现形,是一个看上去很强壮的男鬼。
冤魂龇牙咧嘴地发出粗壮的嘶吼声,他又剃了个寸头,头发支棱着,整个鬼看上去像一只愤怒的雄狮。
祁乐毫无畏惧,上前去就是一刀。冤魂身手也好,连着躲开了祁乐的攻击,但他很快意识到他正处于劣势了,他没有武器,面对祁乐刚猛的鬼头刀只能躲。冤魂似乎对这样的现实很是不满,他索性用双拳去迎祁乐砍过来的刀刃。
冤魂将全身的怨气都集中到他的拳头上,因此在鬼头刀面前本来不堪一击的普通拳头变得不再普通,碰到刀刃的那一刹那,发出了“铮”的一声巨响。
祁乐像砍在了一块巨石上,刀锋有点被浓缩的怨气吃住了,祁乐的左手当即以法力为刃,顺着鬼头刀的刀刃上扫去,击在冤魂坚硬的怨气上。
又是锋利的鬼头刀,又是削弱怨气的法力,冤魂无力与祁乐相持太久,咬牙收了拳,往后退去。可在他收拳的那一刻,祁乐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撤退的路线,当即横刀砍去,在冤魂的肚子上开了一道口子,冤魂痛极,身形不稳,祁乐乘胜追击,又砍了一刀,冤魂身上多了一道从左肩开到右腹侧的大口子。
冤魂受伤太重,无力反击,狼狈地掉落在地,祁乐紧跟其后,在冤魂落地的瞬间朝他的脖子挥刀。
这次祁乐没有给他留下一丁点相连皮肉,彻底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祁乐用法力织成网将冤魂的头装起来,一刀插在冤魂躺在地上正在抽搐的身体上,示意青妍将其身体捆住。
青妍动作迅速地把那无头身五花大绑,绑好后抬头,正好对上了被祁乐提在手里的冤魂头颅不甚清醒的视线,登时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低下头去。
这冤魂抓捕现场实在太血腥了,青妍目送一手提头一手拎身体的祁乐远去,想祁乐在当人的时候不过是个病弱书生,不知为什么当了鬼差之后就跟街头杀猪的屠夫一样落刀无情,拿冤魂当猪肉砍,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这等剧烈的转变实在让她叹为观止。
青妍去监狱门口等着,和同样有点闲的鬼卒聊聊天。
青妍想着他们认识祁乐的时间比她长,便问他们:“祁乐鬼君在刚刚当上鬼差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把每个冤魂都收拾得很惨吗?”
两个鬼卒都忙不迭地点头,其中一个同青妍说道:“他当了鬼差之后带到这里的第一个冤魂可把我吓坏了,那冤魂浑身上下不知被他砍了多少刀,惨不忍睹呀。”
另一个鬼卒补充道:“是呀,我当了那么久鬼卒,见过最惨的冤魂全都是在祁乐鬼君当鬼差之后收拾的冤魂。”
青妍眺望着远方黑漆漆的天,感叹道:“在祁乐鬼君身边我就没看见过不惨的冤魂,祁乐鬼君好像特别讨厌冤魂,感觉他是全地府最讨厌冤魂的鬼差了。”
两个鬼卒也点头认同道:“好像真的是这样。”
正聊着,祁乐带着身首异处的冤魂回来了。
冤魂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将其固定在脖子上,但他被祁乐砍得太过虚弱,又受了很多祁乐的法力,怨气和正常的力气都被打压着,整个鬼迷瞪瞪的,走路腿打颤,捧着脑袋的手发抖,和视线的配合不是太好,脸的方向和身体的方向不一致,脸冲着监狱的方向,身体冲着另一个方向,就这么别扭地跟在祁乐身后,艰难地往监狱移动。
方才还被冤魂的脑袋吓了一跳的青妍,此时瞧着这个怪异又滑稽的画面,不由得抿着嘴唇偷笑。因青妍笑得有点明显了,被狼狈的冤魂抬着疲倦的眼皮无力地瞪了一眼。青妍连忙止住笑,嘲笑他人命运是不道德的行为,青妍在心里教育了自己。
祁乐路过青妍时问她:“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除了中午的接新鬼和晚上的造纸厂的工作之外,别的工作都暂时停了,我没事做,来这里帮冤魂除怨。”
祁乐瞟了一眼身旁的冤魂,同青妍说道:“明天再来吧,这个冤魂的怨气很强,今天还除不掉他的攻击性。”
青妍在安全问题上一般都很听祁乐的话,乖乖地答应了。
但祁乐似乎小看了这个冤魂,青妍第二天再去看他,仍是遭受了攻击。
青妍因各处都还没有找到愿意干活的师傅而在一天里的许多时刻变成了无业游鬼,早上没有如常早起,而是在床上赖到八点多才起来洗漱,而后直接去祁乐办公室找他,在办公室里赖到十一点多才站起身说要去大牢里看看昨天的冤魂除怨除得怎么样。
祁乐从文件里抬头,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几份还没有翻动的文件,说道:“你先去吧,我十分钟之后就过去。”
于是青妍就自己去到了监狱,请鬼卒帮她打开了牢房的门,还问了鬼卒一句:“这个冤魂情况怎么样?”
鬼卒答道:“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在小窗看了他几眼,都是坐在床上不动弹。”
“噢,他应该除怨除得差不多了。”
青妍推开门,缩在门边冲里头的冤魂打招呼:“你好。”
那冤魂的脑袋已经连在脖子上了,但没怎么长好,还有一圈十分明显的大约有一指粗的伤痕在脖子上,配上他强壮的身材和凶神恶煞的长相,视觉效果太强,青妍缩着不敢动。
他的嗓音似乎也没有恢复,沙哑得像喉间有一团砂石相磨,“你好,你是谁?你也是看守吗?”
“我是青妍,来帮你除怨的。你叫什么名字?”
“魏昌明。”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没什么感觉。”
“那也挺好的……你,你是,怎么死的?”
魏昌明粗声粗气地说道:“被人打死的。”他大概是很不满意这种死法,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凶狠,青妍觉得他这模样和人们想象出来的恶鬼简直没有区别。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魏昌明摸了摸脖子,摸到那道伤痕时手顿了一下,不太习惯地放下手,不是很耐烦地说道:“这是他们的工作。我们都是打手,在不同的老板手下干活,他们的工作是揍我,我的工作是揍他们。他们为了要报复我,十几个人蹲我一个,我一时大意就遭了他们的埋伏,喂,我问你,那群人里我有没有打死一两个?”
青妍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慌了神,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还不知道,要等到,那个,等一下接新鬼,才知道。”
魏昌明哼了一声,隔空挥了一下拳,恨声道:“要是再让我看见那群狗崽子,我一定把他们的脑袋打碎。”
青妍心道:这冤魂一看就是还要在牢里待两天并且要请祁乐来加强除怨咒的。
青妍为难地看着魏昌明,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因还没有到接新鬼的时间,她今天又什么活都没干,便想着再多说几句,“魏昌明,在地府是不能斗殴的。”
“是吗?那怎么把我的脑袋都砍了?好家伙,我从来没想过我能抱着自己的脑袋满大街乱跑。”
“因为你是冤魂,身上有怨气,到处胡乱攻击,所以才要用强硬一些的手段制服你。你身上的怨气除尽之后你就是地府里的一个普通鬼魂了,你要安心地在地府待着,等待入轮回。”
魏昌明想了一下,问道:“我弄死过几个人,有关系的吗?犯了事要关多久?”
“人间的事在人间已经结束了,在地府里是不问过去的。”
“还有这种好事。”魏昌明木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点阴森森地盯着青妍,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你们不就是姑息养奸了吗?人间那么多烂人,你们居然都不管吗?”
青妍往后退了半步,瞪着眼睛注视魏昌明的动作,害怕地回答道:“地府只能管鬼魂,管不了人类的。”
“那谁来管?”
“我,我不知道。魏昌明,如果你在人间有冤屈,只能在人间解决,现在你已经离开了人间,要把属于人间的事留在那里,让你的魂魄干干净净地来到地府。你现在没想明白不要紧,除怨咒会帮助你慢慢放下属于人间的怨恨的。”
“什么放下,我没学过这种东西。”
“那就把它们都忘了。”
“忘了?”
“对,别再去记得了。”
“我要是忘了的话,我不就白活了吗,我靠着拳头拼命打出来的人生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你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是吗……”
魏昌明低着头,宽阔的肩膀和蓄了力的起伏的肌肉像远处的山,他的身形仿佛隐隐扩张了,青妍感觉到不对劲,连忙往后退去,她就站在门边,很快就能退出门外,可魏昌明身后陡然飞出的怨气比她更快,在她退到门外关上门之前,就撞在了她身上。
幸好魏昌明头顶有除怨咒,他没办法自由活动,也幸好有那除怨咒,突然从魏昌明身体里往外窜的怨气并不多,没有到能将青妍打到魂飞魄散的强度。
但那股怨气钻进了青妍身体里,已足以让她失去她自己。
青妍被怨气完全控制住了。
就在门外守着的鬼卒看变故陡生,来不及想,手比脑快地一个拿刀一个拿绳地往青妍身上招呼。
青妍的动作变得无比迅速,往边上一斜就躲过了鬼卒们的攻击,旋即往上飘去,越过鬼卒,而后双腿往后一蹬,踹到了他们身上,将他们踹倒,又借了力向监狱外飞去。
鬼卒们摔了个狗吃屎,疼痛被紧张的神经掐灭了,他们立即爬起来,往外追去。
一鬼卒挥绳子欲套住青妍,被青妍回头抓住绳端拽了过去,又被一拳揍在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站立不住,跌倒在地,后一个鬼卒趁机上前一刀刺向青妍,被青妍轻易躲过,一脚踢在手腕上,他吃痛松手,长刀跌落,青妍再一脚踢在他的心窝上,将他踢倒在地。
祁乐在处理最后一份文件时耽误了一点时间,经过比预计的十分钟更长的时间才从办公室出发。他飘到监狱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被打翻在地的两个倒霉鬼卒和被怨气缠身的青妍。
祁乐在一片乱象前愣住了。
他没想过会看见这样的青妍。青妍双眼通红,目露凶光,对万物无差别的憎恶和破坏欲正将她的五官撕扯出一种不为任何东西所动的凶相,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冤魂了。
“青妍!”祁乐大声唤道。
但青妍听不见,也看不到祁乐此时难得一见的着急的模样,她失聪与明,只想大肆破坏一切。
更很难得一见的是,祁乐在面对冤魂时没有拔刀。
祁乐就这么赤手空拳地飘到青妍面前,青妍不认得他,直接朝他脸上挥拳。祁乐单手拦下她的拳头,她似知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鬼,攻击一不奏效就飞身往远处逃。
青妍没能逃多远,刚刚撞倒路上第二棵树就被祁乐追上,正要向祁乐出手时就被祁乐扣住了手腕。
祁乐用力扯过青妍的手,一把将青妍抱住,青妍在他怀里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身体里的怨气也在不断溢出,一缕又一缕如同一把把小刀一样刺向祁乐。
祁乐用法力护住自己的周身,硬生生抵住怨气的冲击,一手箍住青妍的腰,一手固定住青妍的后颈,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上,掌中缓慢地将少量法力注入青妍体内。
鬼差的法力大多都带有强大的瞬时压制怨气的力量,但祁乐怕青妍这个饿死鬼本身太弱,即便是有了怨气也受不住太多他的法力,只得一点一点地去试什么程度的法力能被她承受。
青妍胡乱扭动的脑袋就在祁乐的颈边,祁乐偏头抵着她的头顶,凑近她的耳边说道:“我是祁乐,你忘记我了吗?”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青妍正在专心地挣扎着。
祁乐的脸上逐渐爬上了委屈神色,他从不曾想象过青妍竟然会忘记他,这个从小到大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鬼魂。
祁乐不肯作罢,一直在青妍耳边唤她的名字。名字是最能束缚住一个魂魄的咒语。
“青妍,青妍……”
不知唤了几声,祁乐怀里的饿死鬼才冷静下来,四处飞出攻击他的怨气也慢慢消失了。青妍浑身僵硬地被他抱着,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祁乐停下掌中的法力,掌心直接地感受到青妍轻微的颤抖,祁乐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很轻地抚着青妍的背,很轻地在她耳边问她:“身上很难受是吗?”
青妍又是小声地应道:“嗯。”
祁乐的心被气若柔丝的两下应声揉捏得没了原样,祁乐难耐地张嘴深深地呼吸一下,闭了闭眼,带着劫后余生的疲倦安慰道:“没事了,很快就不难受了。”
五十四、鬼头刀
幸好现在地府里鬼魂清得差不多了,路上没有鬼魂,不然青妍这般胡闹肯定会伤了普通鬼魂,要是那样的话,祁乐也不好在阎罗王面前争取什么,只能将青妍关进大牢里除怨。
青妍因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破坏,身上的怨气也不多,阎罗王就遂了祁乐的意,让祁乐自行带青妍去除怨,不用到牢里去了。
青妍被祁乐用法力制服之后就一直不太清醒,晕乎乎又浑身僵硬地被祁乐抱着去向阎罗王报告并拿了除怨咒,中途还去了一趟监狱,祁乐帮两个鬼卒治好了他们被青妍打出来的淤青,又把另一个加强了的除怨咒交给他们,让他们拿去给魏昌明用,然后才抱着青妍回到了他的家。
青妍仍和平常一样在一楼的客房里睡着,一个小小的圆形除怨咒在半空中为她除怨。
祁乐坐在床边注意着她的情况,随时调控除怨咒的强弱,不让青妍难受。
青妍偶尔会说两句胡话,祁乐都一一回答了。
“我好困呀。”青妍喃喃道。
“那你就闭上眼睛睡吧。”祁乐柔声回应她。
“我不能睡,我在打架,可我打不赢。”
“别打了,你要休息了。打架是不好的行为,你不要学。”
“你会欺负我吗?”
“我不会欺负你,也没有谁敢欺负你,你可以安心待着。”
“嗯,他们都牵着手,我也要牵手。”
“好。”
祁乐握着青妍的一只手,握了一下觉得不够,便与她十指交缠,用了点力握住。青妍也缓缓地收紧自己的手指,原本半阖着的眼完全睁开了,在枕头上的脑袋微微转动了一下,迷糊地望着祁乐。祁乐俯身问她怎么了,青妍呆呆地望着他一会儿,忽然同他说道:“我好想你呀。”
祁乐的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肉像被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有酥酥麻麻的离疼痛只差一小步的微妙感觉传遍他的全身,他不禁稍微蜷缩着身体,低下头,额头贴着青妍的额头,感受着青妍此刻比他稍高的体温,低声问她:“我是谁?”
“你是,祁乐。”
“嗯,我是祁乐,那你是谁?”
“我是青妍。”
“我也好想你。”祁乐说着,吻了一下青妍的眉心。
一直到晚上七八点,青妍的头脑才慢慢清醒过来,可以坐起身,喝一点祁乐给她的精魂水。
青妍大病初愈般反应迟钝,坐在床上看祁乐走进走出两趟后,终于注意到了祁乐穿了件短袖上衣,他露出来的手臂上少说有十几个淤青。
青妍“哎呀”一声,伸手将祁乐抓到床边,二话不说就掀起他的衣服查看。一看吓一跳,祁乐身上全是被怨气撞出来的淤青,大大小小的痕迹弄得祁乐像只斑点狗一样。
且他面对变成冤魂的青妍时采取不反抗的方式,只用法力护住自己,因此法力耗损太大,加上回来之后一直守着青妍除怨气,就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伤处。
祁乐夺回自己的衣服下摆,把上衣拉好,同青妍说道:“都是小伤,明天就好了。”
青妍的眼圈登时红了,眼里的泪水来得汹涌,不住地往下滚落,青妍哽咽着说道:“祁乐鬼君,谢谢你救了我。”
祁乐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看着可怜兮兮的青妍,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应道:“嗯,你要怎么谢我?”
青妍没料到这种回答,被噎了一下,无措道:“额这个……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买来送你。”
祁乐似乎很有挑礼物的兴致,立马说道:“好呀,我的鬼头刀旧了,而且刀刃上崩了一个口子,要换过一把了。”
青妍顺从答应道:“没问题,我一定送你一把全地府最好的鬼头刀。”
青妍在祁乐家里除了一天怨气,又被祁乐强制留在家里不许外出观察了一天,确定她身上的怨气已经全部除完了,并且她的身体也没有因为曾被怨气缠身而出现什么症状,祁乐才允许她走出家门。
青妍没有忘记答应祁乐的事,一出门就去了兵器库。
地府有专门的兵器库,官员们可以去自行选购兵器。选和购,自己挑选,自己付钱,地府不包分配武器。
对此项规定,诸多奋战在第一线的武器损耗严重的官员,如鬼差、鬼卒、牛头马面等都十分不满。但阎罗王的意思是,他们挣那么多薪水又没处花,不是太好,得要让他们有点可以相互攀比的地方,薪水挣得才有意思。于是大家就只能接受了自己在地府打工还得掏腰包自备武器这一现实。
兵器库的主要劳动力是东岳大帝所建的化物渊,将制造武器的金属材料投进化物渊里,武器的雏形就出来了,而后再经过锻造武器的师傅根据使用者的不同要求和习惯来修改一下细节,就完成了一把官员们使用的武器了。
在人间出现了枪支等厉害的武器之后,曾有鬼差建议东岳大帝也升级一下化物渊,给大家制造一些高级的武器,但那个建议没有被采用,东岳大帝还把提建议的鬼差训了一顿,说那鬼差要这要那的是想累死他,为了维护地府正常运行,他本来就每天都在超负荷地工作了。后来阎罗王听见后也不同意,说抓冤魂又不是要跟冤魂打仗,制服他们就好,不能赶尽杀绝,不需要杀伤力太大的武器,一般的刀枪棍棒就够用了。
鬼差们用得最多的武器就是鬼头刀,再者就是长刀,少数会用九节鞭、长鞭等灵活的软兵器。而祁乐习惯使用刀身和刀柄都经过加重的鬼头刀,根据锻刀师傅的说法,祁乐的刀应该是地府里数一数二重的刀了,加上祁乐臂力挺强,冤魂挨一下就不得了了。
兵器库里有现成的武器可供购买,也有许多官员会向师傅下单子定做。
定做的武器都要等上几天。但青妍一去到就能拿新刀了。
青妍傻愣愣地将定做的单子递给师傅,又问了一遍:“真的已经做好了?按照这张单子的要求做好了?”
师傅拿过单子,又将记录了新刀的长宽高和重量等信息的卡片放在单子旁边,“你自己看看,是同一把刀吧?”
“可是,我才刚来呀。”
“祁乐鬼君前几天就递了单子给我了。”
“啊?”青妍很是纳闷,祁乐怎么不跟她说。
新刀被放在了一个黑色盒子里,师傅将盒子放在柜台,当着青妍的面打开,里面有黄色的绸布做底,绸布中间躺着一把入鞘的鬼头刀,样子和祁乐平时用的那把是一样的,唯一的差别大概是新刀刀柄的鬼头雕像比较新。
“既然是祁乐鬼君让你来的,你就把刀拿走吧。”师傅说完朝青妍摊开手掌,说道:“一共三十。”
“三十?!”青妍去拿盒子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失声喊道:“这么贵?!”
师傅横了这个不知行情的小鬼一眼,“这把刀用料是别的刀的两倍有余,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怎么?你不想买是吧?那我就直接送到祁乐鬼君那里了,反正祁乐鬼君是不会嫌贵的。”
青妍扁着嘴,悲壮地看着锻刀师傅,咬牙道:“我,买……你等一下,我去,拿钱……”
青妍走出兵器库时觉得那种被怨气缠身之后的虚脱感又回来了,她头重脚轻,一切事物皆不入她的眼,从头到脚的精力都被吸光了。青妍双目无神地飘进财务司,取了三十块冥金。
柜台的官员问她为什么又要取这么多钱,是不是又要给谁捐款了。
青妍欲哭无泪,将她的血汗钱抱个满怀,叹道:“这次是我自己运气不好,这些钱是为我的坏运气买单的。”
青妍慢腾腾地飘回兵器库,锻刀师傅又给她展示了一下崭新的鬼头刀,青妍想象祁乐拿着它与冤魂打斗的英姿,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布包,又拍拍它,小声对它说道:“你这是用在刀刃上呀,也是很争气的了。”说完就毅然决然地将布包交给师傅,“这是三十块冥金,你点一下。”
师傅接过去,青妍最后再看她的钱一眼,便将目光移到那把新刀上了,青妍小心地伸手去摸了摸刀柄的鬼头雕像,是一张恐怖狰狞的脸,与兵器冰冷肃杀的气质和其日后要面对的敌人的模样都很一致。青妍试着轻轻握住刀柄,那张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她觉得自己也沾上了一点凶狠之气,不知道它能不能在祁乐面对各种各样的怨气时给祁乐多添几分决心。
师傅点好钱,对青妍说道:“好了,你可以拿走这把刀了。”
“好,谢谢师傅。”青妍将盒子关上,拿了一下,发现拿不动,于是伸臂去将盒子抱在怀里。
青妍去祁乐办公室找他,郑重地将装着新刀的盒子交到祁乐手上,又谢了一遍:“祁乐鬼君,谢谢你救我。”
“不客气。”祁乐打开盒子,从中拿出鬼头刀,拔刀出鞘,暗银色的刀身寒光凛冽,祁乐眼里有赞赏之意,说道:“这位师傅的手艺真是好。”
青妍见祁乐这样喜欢,脸上立刻乐呵呵,笑道:“你喜欢那就太好了。”
青妍一高兴就开始絮叨:“我还以为要等好久呢,师傅说这把刀用料多,工艺难,要比别的刀多等两天才行,谁知他接着又说已经做好了,直接把刀拿给了我。祁乐鬼君,你是在砍完魏昌明之后就去定做了吗?”
“是呀,刀坏了肯定要做一把新的,不然怎么工作。”
“那,你是,一时兴起就让我送给你的吗?”
祁乐一派坦荡地应道:“是呀,不是你问我想要什么的吗?”
“也是。”
青妍一脸茫然,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祁乐问她:“够钱买吗?”
“够,就是……”青妍皱着脸说道:“我好不容易升到第十层地狱,现在又掉回十六层了。”
祁乐对此没有丝毫同情,“你现在又不想入轮回,心疼钱做什么?”
青妍愣了一下,她好像忘了这码事了,“也是……但我习惯了嘛。况且不管我入不入轮回,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血汗钱,怎么可能不心疼。不过我已经没事了,能给祁乐鬼君买鬼头刀是我的荣幸,这把刀的作用太大了。”
祁乐笑笑,“那你可是为澄县团做了一件大事了。”
青妍闻言却微微错愕地抬眼看向祁乐。
青妍看祁乐摆弄新刀的模样,想起锻刀师傅同她说的,这把刀是地府里最重的刀,又想起自己抱着它一路飘回来的艰难,她在路上歇了两回,她差点抱不住它。
面前的一鬼一刀,是地府里极具威慑力的存在。
“祁乐鬼君。”
“嗯?”
“那天你没有拔刀。”
“嗯。”
青妍很认真地说道:“你如果砍我两刀,大概就不会被我伤到了。”
祁乐挑眉看着她,“砍你两刀?你这么弱,之后得吃多少精魂才能恢复过来。而且,我的刀是用来维护天地正常秩序的,不会伤你。”
“可那天我也失序了。”
祁乐收刀入鞘,将鬼头刀放在一旁,眼神似有点悲伤,“你不该把自己归纳进那种秩序里,在我的认知中,你就是你。”
青妍在清醒之后,其实能慢慢记起那天她被怨气控制后,祁乐在她耳边的呼唤,也能记起尚虚弱时,祁乐坐在床边安慰她的所有话。
她在被那种宝贵又巨大的情感冲击过后,心里浮现出一个答案。
祁乐,她十分爱慕的祁乐,也在爱慕着她。
青妍惴惴不安地面对着超过她可以承受的感动,像感受到幸福时一样,有一种微妙的痛感,有一种微妙的伤怀,她不知所措地问道:“祁乐鬼君,你也需要我吗?我是个没什么用的饿死鬼,又老是给你添麻烦,你还会需要我吗?”
“我需要你。但我需要你不是因为你有用,只是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青妍又哭又笑地去扑过去搂着祁乐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她不晓得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只好礼貌地道谢:“谢谢你也需要我。”
祁乐无奈地笑笑,抱着青妍,顺着她的话说道:“不客气。”
有了新的鬼头刀,祁乐心情大好,在冤魂面前更加威风凛凛了,下手也更加狠了,澄县团里排在魏昌明之后的冤魂算是遭了殃,基本上被祁乐抓住时身上已经被砍了百八十刀,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有时阎罗王瞧着也有点不忍心,让祁乐悠着点,但祁乐不听,砍冤魂像剁肉饼,残忍到监狱里的鬼卒们都很同情每个冤魂,并很想建议祁乐去做一次心理咨询。
且在祁乐的一声令下,严禁青妍再靠近监狱,在监狱守着的鬼卒们一瞧见青妍就像赶瘟神一样赶她,青妍很是受挫。青妍已经为将他们打伤一事给他们送花道歉了,他们也已经大方地说原谅了她,青妍还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在祁乐和鬼卒们的心里,事情仍在。
于是青妍失去了帮冤魂除怨这一项奖金,日常进账更加少了。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深感挣钱越发艰难的青妍不太寻常地坐在床上计算着自己的存款,她的等级又往下掉了,她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再往上升到十层。似乎以前的她也不曾升到十层地狱以上,她一直都是个穷鬼,无论再怎么努力工作,也依旧不改贫穷。
她知道她穷的原因是她花销很大,她总是乱买东西,但是她到底买了什么?
青妍环顾一下她的小房间,这里并没有堆了很多物品,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太多没有用的物品。
青妍从陈邦的牢房出来后,径直去找祁乐,同祁乐说明了两个冤魂的情况。
祁乐便跟她去了牢里,在两间牢房各看了一眼,将他们头顶的除怨咒收回,交代青妍安顿好他们之后就离开了。
这对分离了一天一夜的夫妻又开始演苦情戏,从他们自己的牢里冲出去,在两间牢房之间的墙壁前遇到彼此,狠狠地相拥,老公老婆喊个没完。
青妍和两个鬼卒相顾无言,无奈地杵在一边等两个痴情的鬼走完他们相见的步骤。
青妍带他们回地狱楼时,莫林道问青妍:“地府里情侣多不多?”
“我来了这么久就看到你们一对情侣是一起自杀的,还一起变成了冤魂。其他的都是出了意外,大多是车祸,夫妻俩不幸一起死掉,有的还带着小孩。不过总的来说不多,比较罕见。”
陈邦和莫林道十指交缠的手又再牵得用力些,莫林道小声同陈邦说道:“我们是难得一见的主动选择死在一起的情侣。”
“是呀,我们真厉害。”
“我就说我要你一起死吧,你还拒绝我的提议,拒绝了好多次。”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想明白。”
“现在想明白了吧。”
“想明白了,我们就是地府里最相爱最厉害的情侣。”
在一旁全程听见他们对话的青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他们的思维好像和别的鬼不太一样,奇奇怪怪的。
将陈邦和莫林道安顿在地狱楼之后,青妍的眼前和耳边都倏地安静了ⓈⓌⓏⓁ下来,她还有点不习惯,走出地狱楼后在大门口前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陈邦和莫林道说的话在乱飞,青妍哪儿都不想去,便飘去了她最熟悉的地方,祁乐的办公室。
青妍敲了门,门内没有反应,祁乐不在办公室里。
鬼差的办公室一般是不锁的,可青妍在祁乐不在里面时,总是没心思进去,她熟悉的是祁乐在她也在的办公室。
青妍不想去别的地方,干脆蹲在门边等祁乐。
她现在很想见到祁乐,不知原因,不知见到祁乐后要说什么做什么。可能是因为刚才陈邦和莫林道都提到了祁乐,她便也无法逃脱地想起了祁乐,想起了她和祁乐。
她不太能完全弄懂他们所说的感情,只能大体上感受到它是难得的、美妙的、伟大的、独属于某两个人的、可以超越生死的、让双方都可以感到幸福的某一种情感,她觉得它并不存在于她和祁乐之间,因为她似乎并没有感受过那些。可他们一问,她又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它到底存不存在与她和祁乐之间呢。
青妍在门边静静想了许久,祁乐才终于回来,手上还提着一叠文件。
“你在这里干什么?”祁乐问她,并伸手开门,朝里扬扬下巴,示意她进去。
“等你呀。”青妍没有动作,仍是站在门边,看着祁乐,神情比平时要认真一些。
祁乐见她没动作,便自己走了进去,将手中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回过头问她:“有事要说吗?”
青妍跟着挪了进去,有点支吾地说着:“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不是刚看过吗?”祁乐指的是他跟她一起去监狱看冤魂情况的事。
“嗯,看了还想再看。”
祁乐嘴角往上翘了翘,没说什么。
青妍瞧着祁乐动作很快地整理桌上的文件,想祁乐待她就和做这种日常的动作差不多,专注认真又熟悉自在,于无声中显露出累积多时的重复的过去。
青妍想她和祁乐之间大概是没有那种特殊的情感的,他们的相处和陈邦莫林道的相处完全不一样,和她以前见过的夫妻的相处也不一样,他们从来没有演过苦情戏,没有过生离死别,没有过海誓山盟,没有过称得上是激烈的任何动容,他们就只是极为寻常地待在一起生活着。那这种情感是怎样的情感呢,大概和亲人之间的情感很像,或许还要多一点,他们没有血缘作为联系,要弥补那种天生的关系,须得彼此都付出更多的情感。
很多的情感,更多的情感,源源不断的情感,她和祁乐长年累月地靠着这些粘合在一起,她不认为这会比陈邦莫林道他们说的那种情感更不如,她甚至认为这比他们所说的情感更难得。
青妍思及此,自信地朝祁乐裂嘴笑了。
祁乐挑眉,带着点不解地看她,“笑什么?”
“没什么呀,就想着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哪里好?”
“哪里都好。”
祁乐想了片刻,勉强认同道:“你觉得好就行。”
因陈邦和莫林道是为了躲债从大学退学偷偷跑到了别的城市,他们的家人和学校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他们了,今后继续联系不上也不会觉得意外,又因他们是选了一处偏僻地方自杀的,尸体没那么快能被人发现,所以在人间,他们的死讯还没有传出来,在他们到了地府十来天后,依旧没有家人给他们烧纸,他们仍是一贫如洗地待在十八层地狱的穷鬼。
青妍因关心他们,给他们介绍了许多工作,但他们说活着的时候打工太累了,死了之后不想再继续打工,青妍只好作罢。
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们在地府无所事事地逛了几圈后,兴致勃勃地同青妍说他们要摆摊做生意,卖情侣金牌。
青妍没听过,“情侣金牌是什么东西?”
陈邦说道:“就是一个纯金的小牌子,可以用鬼火在上头刻下情侣的两个名字,可以自己留着,也可以留在地狱楼旁边的树下。我和林道已经将树下的那块地方申请来作为情侣金牌的留存处了。”
青妍想这生意好像听起来有点不靠谱,但因不是她来做,她就没有发表意见。
在地府里的金属材料和其他材料一样,都是请鬼差去递申请就行了,不过冶炼用的化物渊内在的各道工序比较复杂,出品较慢,申请之后一般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
陈邦和莫林道不着急,等待的时候如常甜甜蜜蜜地在地府闲逛,在青妍面前你侬我侬。
青妍问他们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甜蜜去。
莫林道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我们的朋友呀,我们多来找你说说话不好吗?”
青妍干笑一声,“好的吧……”
待他们的小摊终于成功在地狱楼旁摆出来后,生意冷清,除了青妍讲感情买了一个小牌子之外,无鬼光顾。
青妍每天安顿完新鬼之后都会去看看他们,每次都看到他们守着前面的十来个小牌子和身旁挨着树干放置的一个空荡荡的玻璃柜,要么聊天,要么各自做点手工活,陈邦折纸,莫林道织毛衣。
青妍看了许多天之后,忍不住同他们说道:“这门生意好像不太适合地府。”
“为什么?地府里真的没有情侣吗?”
“也不能说没有,但很少会像你们这样在感情最深的时候一起死掉。从你们说要做这个生意的时候我就不断地回忆我在地府见过的情侣,我发现在地府相遇的情侣,一般都处了几十年的了,看他们的样子,基本上是不会太亲密的,所以也不太可能买小牌子写名字,还一直保留下来,我总觉得他们不想隽永,他们恨不得早点入轮回重新开始。”
“这样啊,”陈邦无奈地抹了一把脸,转头同莫林道说道:“没关系,我们在这里又不用挣钱,找点事情做而已。”
莫林道微笑着顺从地点头,“我们来当第一对在地府仍然相爱的情侣也不错。”
“是呀,这才显得我们的爱情足够坚韧。”
青妍没料到正在和陈邦甜蜜地上演感情戏的莫林道会转过头来瞧着她,没有防备地被吓了一跳,“看我干嘛?”
“青妍,你不是也买了个金牌吗?我帮你把名字刻上去吧,你和祁乐来当第二对在地府相爱的情侣。”
青妍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浑身不自在,但嘴比脑子快地拒绝道:“都说了我和祁乐鬼君不是你们这种关系。”
莫林道伸出一根食指朝青妍晃了晃,寡淡的脸调皮了起来,说道:“你不要再否认了,根据我的观察,你们就是这种关系,老公你说对吧?”
陈邦立刻点头道:“对!”
青妍略带恼怒地瞪了莫林道一眼,但更多的是害羞,脸蛋飞红,心也仍在发狠地跳着,手脚发僵,整个人呆滞地杵在原地。青妍对突然变成这样的自己很是不解,且有点生气,听到了“相爱”与“情侣”这种词出现在她和祁乐身上,她不知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她明明在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她和祁乐之间的情感了,既然想明白了又有什么好值得她这么大反应的。
莫林道嘴角含笑地观察着青妍,乘胜追击地问道:“青妍,你是喜欢祁乐鬼君的吧。”
青妍慢了几拍地回答道:“我当然喜欢他,我从小到大在地府最喜欢的鬼就是祁乐鬼君。”
莫林道又拿食指冲她晃,“我说的不是像你喜欢小风车、小花朵那些物件的喜欢,而是喜欢一个人的那种喜欢。”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啊,喜欢物件是一种情感上的冲动,是一种很天然的好感,但喜欢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或许在一开始有好感的时候差不多,但在后来经过相处的喜欢就不再是单纯的冲动了,你就会觉得你对他有需求,并且不是浅层次的情感需求,而是深层次的灵魂上的需求,你就会觉得自己的灵魂本来就不完整,需要他来补全,有了他之后,你的生命,人生,灵魂,才是完整的。哎呀这么一说又好像说得不够全面,总之那就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要用心去感悟,用语言还是没办法完全说明白的。”
“用心感悟?又是这句话……”青妍喃喃地说道,“我,我当然是需要祁乐鬼君的,我一直都需要他,那,能够说明是,另一种喜欢吗?”
陈邦接话道:“你就是喜欢祁乐,说得深一点,你就是爱他。”
“我是吗?”
莫林道斩钉截铁道:“就是!”
青妍仍是转不过弯,“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不是父母亲人之间的喜欢?”
莫林道面带诚恳地说道:“青妍,你相信我,在人间没人会拿亲人当情人那样去喜欢。”
陈邦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嚷道:“你对祁乐的感情绝不是亲情,那是爱情呀!”
青妍愣在原处,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口中问着“是这样的吗?”,心里却隐约明白了,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是爱情,这就叫做爱情吗。
她喜欢祁乐,她也爱祁乐,是这样的吗。
她的确需要祁乐,她的生命、人生、灵魂都的确是因祁乐才能够是完整的,她甚至觉得祁乐就是她的存在本身,没有了祁乐,她就是不存在的。这样的情感和需求,就是爱吗,就是在无数人的故事中出现过的,无法准确地被下任何一种定义的爱吗。
“我爱,祁乐?”
“对对对!你爱他!你就是爱他!你终于意识到了!恭喜你呀青妍!”
青妍愣了许久,想着想着思维瞬间变得灵活,之前听到的方陆的遭遇突然提醒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祁乐鬼君喜不喜欢我?他愿不愿意和我成为恋人?他对我的感情也是爱情吗?”
面前正在自顾自地替青妍庆祝的两个鬼停下了欢呼,莫林道看了陈邦一眼,陈邦了然,同青妍说道:“青妍,我和祁乐都是男鬼,我非常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他肯定喜欢你,很喜欢你,不然干嘛允许你粘着他,他那样冷酷的一个鬼差。”
青妍觉得这种理由有点薄弱,“真的吗?”
陈邦原本是想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回忆起当初祁乐抓他和莫林道时那无情残忍的模样,就有了三分信心,抱着胸脯说道:“肯定是真的,我向你保证,你去跟他说喜欢他,他一定很高兴,立刻就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青妍为难道:“我还要去说?”
陈邦无奈道:“必须要呀!你不说他不说的,你们要怎么走到一起?靠心灵感应吗?”
“额,也是哦,那……我去跟他说?”
“嗯,去吧。”陈邦和莫林道异口同声地说道。如果青妍有在人间生活的经验,便会看出来他们现在的模样和一种叫做媒婆的旧时代职业女性非常相似。
青妍挠挠耳后,有点磨蹭地往祁乐办公室走去。
身后传来那对十分热情的小情侣的声音:“走着去太慢了!飘着去呀!”
青妍闻言,连忙往上飘,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心道:这就叫做赶鸭子上架。
四十九、告白
青妍飘到她最熟悉的门前,曲起两指敲了敲门,祁乐让她进去,她开门探头往里看了看,看到办公桌后的祁乐时抖了抖,心又在狂跳。
祁乐今天似乎不忙,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托腮盯着青妍,“不进来吗?”
青妍慌里慌张地说道:“进的进的。”心里暗道:他今天为什么不忙,为什么不专心处理他的文件,为什么要这么注意她的行动。
青妍关上门,怕自己走路同手同脚,便不走了,飘到了祁乐面前站着。
祁乐又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嗯,有事。”
“你说。”
“我……想问……”青妍绞着手指眼神乱窜,不敢看祁乐,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鼓起些许勇气小声地说道:“我,喜欢你。”
青妍迅速瞟了一眼祁乐,祁乐面无表情地应道:“我知道。”
青妍心里一急,想跟他解释她现在说的喜欢不是她以前说的喜欢,但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解释清楚,懊恼地闭了闭眼,继续说道:“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祁乐坦然答道:“喜欢。”
青妍一个高兴,脸上刚绽了一朵灿烂的笑,旋即又凝住了,她想祁乐说的喜欢就是她以前说的那种喜欢,她不是要问这个!青妍“哎呀”一声,握拳甩了甩臂,嚷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那你在说什么?”
“我……”青妍像一堆被水浇灭火焰的湿漉漉冒热气的落魄湿柴,“我是说……他们说……说我是爱你的。”
祁乐听了,挑眉“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等青妍的下文。
青妍仿佛又被浇了一桶水,更加落魄,可怜巴巴地问道:“我是爱你的,那你呢?你爱我吗?”
祁乐看着青妍,不冷淡也不热切,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
青妍被他看得心慌,抖着声音说道:“不爱吗?”
青妍看上去有点垮了,脸是失落的,肩是塌的,身形是颓废的,口中喃喃道:“你不爱我吗……”
祁乐像是勉为其难地说出了那个字,“爱。”
青妍因这个字重新振作了起来,眼里重燃了火光微弱的希望,那希望全都在注视着祁乐,青妍问他:“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像情侣那样在一起。”
祁乐忽地轻轻皱了眉,又很快恢复面无表情,轻飘飘地说道:“好。”
青妍傻愣愣地确认道:“你说好?”
“是,我说好。”
“真的好?和我在一起?”
“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青妍恍惚觉得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她说了这些话之后她和祁乐就会变得像陈邦和莫林道那样亲密,可现在祁乐像是答应让她去哪里打工一样平淡地说了爱她并答应要和她在一起,这似乎是不太对劲的。
青妍忍不住问祁乐:“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祁乐微微睁大眼睛瞧着她,眉眼凌厉的线条全被破坏了,他显得有点无辜,反问道:“我需要很激动吗?”
青妍也拿不准需不需要,只能猜测道:“应该是要的吧,至少……要开心地给我一个拥抱,就像陈邦和莫林道出了大牢之后那样。”
祁乐扶额笑了一下,抬头道:“好,照你说的办。”
祁乐起身去抱了青妍一下,青妍已经很熟悉祁乐的拥抱了,很雀跃又能很安静地享受被拥抱的感觉,甚至还会在暗自评论一下,祁乐的这个拥抱并没有显得很开心,只能说是心情不错。
祁乐松开了手,低头看仍环着他的腰的青妍。
青妍就着这个姿势从祁乐的肩窝仰头,在一个奇怪的角度与祁乐对视。祁乐干净利落的下颌线让他整张脸在这种仰望的角度也有一种清新的好看,青妍霎时间迷瞪瞪的,对着祁乐就是傻笑,且仍不肯撒手。
祁乐无奈地笑了,瞧着怀里那张被他的美色所迷的脸觉得有点可爱,便更加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一下青妍的额头。
青妍瞪大眼睛看着祁乐越来越近,视觉冲击太强,她受不了,连忙闭上眼。眼前刚陷入一片漆黑,额头上就多了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
青妍又猛地睁开眼,从祁乐身上弹开了去,摸摸自己额头被印下亲吻的地方,语无伦次道:“你,我,你亲我,额头,亲,我。”
祁乐无所谓地耸耸肩,云淡风轻地说道:“是呀,我亲了你的额头,怎么了?不可以吗?只能抱不能亲?”
“也,也不是……”
“那你这么大反应干嘛?是想让我以后别亲你吗?”
青妍的手仍捂着额头,整张脸烧红一片,似乎感受到祁乐正在不停地亲她,就亲在她额头同一个位置上,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一直停留在她的额头上,并且她的全身都来凑热闹了,升起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热度,她整个鬼都要化作一团鬼火了。
饶是这样不适应,但一听到祁乐说以后不亲她了,她立刻说道:“可以亲!你可以亲我!”
“噢,那就好。”
青妍呆呆地看着祁乐弯出一点弧度的嘴唇,想着它们看上去薄薄的,不太和善,实际上却软得像一团云,啊,它们张开了,祁乐正在说话。
祁乐对盯着他的嘴唇的青妍说道:“缓过劲了吗?”
青妍慢半拍地点点头。
“那就过来,别离我这么远。”祁乐微微张开双手,示意青妍回到他怀里。
青妍听话地回到祁乐身边,祁乐一手搂着她,一手拿下她捂额头的手,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浑身一抖,还没来得及动作,祁乐的另一边手就转而托着她的后颈,让她微微抬头,而后亲了一下她的鼻尖,再让她的头抬高点,祁乐偏头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
祁乐放开青妍的手,后退了一步,笑着看逐渐变红的青妍,坏心眼地问她:“这样亲可以吗?”
青妍被袭击的地方太多,双手半抬着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捂着哪里。
话也不会说了,对着祁乐缓缓地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答应了他什么,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完蛋了,祁乐亲了她好多下,把她整个鬼都亲得不正常了,她从来不知道祁乐的亲吻有这样大的威力。怎么办,祁乐亲了她,就这么亲了她,他从来不会做这些事的,可他现在做了,她该怎么办。
祁乐俯下身平视她,青妍满眼都是祁乐,这种靠近与亲吻的前奏很像,青妍又慌又期待,微微缩着脖子,想祁乐接下来还会亲她哪里。
但祁乐并未如她所愿,祁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看了她一会儿,开口说道:“换你来亲我了。”
这还是要轮流来的吗?还有这种事?青妍心中呐喊不断,想说话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惶恐地瞪着祁乐。
祁乐一直在微微笑着,仿佛在等待青妍主动亲他。
青妍抿着嘴握着拳,脑海里天人交战不断,最终她在要不要往前一步、要不要触碰祁乐、要不要将亲吻印在祁乐的哪里等问题做出的选择是,落荒而逃。
青妍倏地摆脱了浑身的僵硬,转身冲到门口,一开门就往外飘,她此生没有这么快的动作,快到来不及帮祁乐把门关上,就没影了。
青妍无法思考要去哪里,只能原路返回,回到地狱楼旁的陈邦和莫林道的小摊前。
莫林道远远地就看见青妍了,待青妍飘近了点看清楚了青妍的模样,怪道:“青妍,你不是青色的鬼吗?为什么变红了?你好红呀,这鬼的颜色还能变的吗?”
青妍做贼心虚般不敢直视莫林道。
青妍满脑子都是祁乐挨过来的脸,祁乐洒在她脸上的呼吸,祁乐嘴唇的温度,祁乐亲吻的感觉,她怎么可能不变红,如果鬼能烧起来的话,她已经是一大团鬼火了,还是红色的鬼火。
青妍走到莫林道旁边,抱膝坐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一团,继续回味祁乐刚才对她做的事。
莫林道伸肘碰碰青妍的手臂,问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和祁乐说了吗?”
青妍想说已经过了几个世纪了,怎么可能快,但扭捏半天只憋出了两个字,“说了。”
“说了什么?”
“说了喜欢他,还说了要和他在一起。”
“那祁乐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好。”
“就这样?”
“嗯。”其实不止是这样,但青妍不太想全盘托出,祁乐和她说什么,祁乐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不想让陈邦和莫林道知道。
莫林道只能评价道:“那祁乐可能是比较含蓄吧,不想说太多甜言蜜语,他看上去也不是那种类型的。反正他已经答应跟你在一起了,你们现在就是情侣了。”
青妍在莫林道的结论里沉默了许久,而后小声问道:“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是呀,就是某一方去表白,然后另一方答应了,两人就可以在一起谈恋爱了。怎么了?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青妍歪头将脑袋枕在膝盖上,她的腿抵着她疯狂跳动的心,“我觉得,这也……太……太刺激了吧……”今天的事再多来几回,她的心大概会将她的胸腔撞碎。
五十、遍地开花又结果的情爱
青妍自己陷入了爱河,看向世界的目光也因此而改变了。
青妍之前太过迟钝,没留意到其实地府里的男鬼和女鬼,男鬼和男鬼,女鬼和女鬼,有很多是一对一对的。
她仿佛突然吹散了遮在眼前的一层迷雾,终于能看明白大家的眼神和肢体语言的细微区别,谁对谁好一点,谁和谁亲密一点,居然是一件可以一目了然的事,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怪不得以前别的鬼总说她喜欢祁乐,原来这真的只是一眼的功夫而已。
但青妍暂时没有没心思管别的鬼如何谈情说爱的事,她自己的情爱都还没有处理明白。
昨天祁乐亲了她之后,她没有再去找祁乐,她用昨天余下的时间平复心情,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做到,她激动的心情根本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她一直都很激动,激动得晚上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睁眼到天明,祁乐就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亲了她一晚上,她都替祁乐觉得累了。
一夜没睡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头重脚轻,反而精神爽利,干劲十足,冲到打工地点一口气种了一小时的花,还很大声地同一大早来上班的张医生打招呼,把张医生吓了一跳。但青妍和张医生聊天时没有同他说自己和祁乐的事,她不好意思。 饱满的精神持续到青妍要去祁乐办公室的前一刻。
青妍在飘到办公室半径百米的范围就开始浑身僵硬,落到地上,磨磨蹭蹭地往办公室走,动作缓慢得路上遇到的鬼都扭头看她是不是不舒服。
走到门口时,浑身僵硬的症状到达顶峰,青妍抬手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像尊石像一样立在门边,如果可以,她想立到天荒地老。
青妍不是不想见祁乐,相反的,她很想见祁乐,却又很害怕见到祁乐,在祁乐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她不受控了,她完全预料不到自己下一秒会想什么,会做什么,她像一个毛绒娃娃,完全被祁乐拿捏,听从祁乐的安排,这样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的感觉实在令她惊恐,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最终,是祁乐来开的门。
祁乐一伸手就将石像青妍拽进了屋里。
青妍被安置在她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祁乐也没说话,给她塞了一份今日的报纸就回到办公桌继续工作了。
祁乐真是地府里最神奇的鬼,青妍如是想。
她从昨天离开到此刻之间的所有时间里想的一切东西,在她看见祁乐一瞬间都化作齑粉,完全辨认不出面貌。
她能够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祁乐正好端端地在她面前。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看到祁乐就会好了。她藏在心里的一切密语、踌躇、恐惧、无措,甚至是难过、忧愁,祁乐都能将它们通通扯出来并斩杀,就像他抓冤魂那样干净利落不留情面。
如她进门前担忧的那样,她失控了,她全然受制于祁乐,可这种感觉,竟不是令她难受的,反而让她感到了某种圆满。
祁乐对于昨天发生的事大约是适应的,看上去毫无波澜,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工作着。
青妍不自觉地手中用力将报纸捏皱,她可是整整一天都在回味,为什么这个始作俑者一派轻松,完全不为昨天的事所困。
仿佛只有她留在了昨天。
青妍从中品出了一点不公平的意味。
可转念又想既然谈恋爱就是那般模样的,昨天的事应该会在今后的每一天都发生,虽然不太能控制自己,但她似乎要学习一下祁乐的轻松。
如何才能在祁乐的亲吻里变得轻松,这对青妍来说是一个暂时无解的难题。
青妍偷偷叹气,既然无解,那就不解了,她紧张兮兮的也挺好,祁乐亲她一下能在她心里管用一整天,这大概和人间所提倡的环保很像。
青妍又看了祁乐好一会儿,心有所感,她同祁乐说道:“祁乐鬼君,我突然觉得我们能像以往的很多日子那样待在一起,就是命运给我们的恩惠。”
祁乐露了个很温柔的笑,招招手让她过去。
青妍去到他身旁,他调整了一下椅子,面对青妍坐着,很有礼貌地问道:“现在我可以亲你吗?”
青妍又变得红彤彤的,艰难地点点头。
祁乐今天像是犯懒了,没有起身,只同青妍说道:“那你靠近一点。”
青妍很想抗议一下,为什么她成了主要劳动力,但她暂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好作罢,依祁乐所言,僵硬缓慢地往祁乐再走一步,被他环在怀里,更加缓慢地弯下腰,祁乐含着一点笑意的脸在她眼里慢慢放大,在鼻尖相碰的前一刻,青妍停了下来。他们的呼吸已经亲上了,青妍感受到那带着彼此体温的气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相互交缠,交融,化作一体。
青妍轻轻一颤,被祁乐捧住脸,祁乐好像笑开了,笑得眉眼弯弯,青妍在紧张之余还在想着祁乐笑起来真好看,就被祁乐摆弄着微微偏了一下头,祁乐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嘴角。
这次的亲吻似乎持续了很久,青妍紧闭着眼,能清楚地感受到祁乐的嘴唇印在她的脸上,并且有一点碰到了她的嘴唇,很柔软的触觉,祁乐动了一下,嘴唇擦过她的嘴角,祁乐也偏头,微凉的脸贴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鼻尖与她的鼻尖也相触,祁乐的呼吸洒在她的嘴唇上,他好像在用呼吸亲吻她。
青妍不敢睁开眼,但她知道自己被祁乐很珍惜地捧在手里,亲密地耳鬓厮磨。
她有点想哭,她的心感到无比的温暖与一丝酸楚,为祁乐的珍惜和亲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幸福里不是全然的快乐,而是痛且快的。
祁乐松开了手,青妍慢慢睁开眼,站直,低头看着祁乐。
微仰着头的祁乐将眼里全部的柔情都暴露在青妍眼前,青妍又颤了一下,有一种震撼的感觉,是她整个鬼都在被拥抱与亲吻的震撼。
祁乐将青妍的一只手握在手里,问她:“哭什么?”
原来自己真的哭出来了,青妍害羞地擦擦眼角,笑着说道:“我觉得挺幸福的。”
“是吗?喜欢现在这样吗?”
“喜欢。”
“那就好。”
青妍总觉得祁乐有些很要紧的话没有跟她说,但她陷在两人之间更进一步的关系的冲击里爬不起来,没有余力去做深刻的思考,只能这么晕乎乎地被祁乐搓圆捏扁。
青妍好不容易从祁乐办公室出来,去地府入口接新鬼,在路上看见一对牵手的鬼,青妍偷摸着笑了一下,她和祁乐也会牵手,下次一起到外面时,她也要像这样一路走一路牵手。
她记住了这对牵手的鬼的长相。
待接完新鬼又去打了两份工之后,青妍在去往下一个打工地点的路上时,碰到了早上看到的那对牵手的鬼中的一个,他仍在牵着手,可牵的对象换了。
青妍愣住了,站在路上一直看着那个鬼,直到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脸纳闷地快步离开。
青妍心里浮现出一个从未关注过的问题。
她猛地朝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正在大街上,周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鬼。青妍连忙往她熟悉的地方飘去,她回到了地狱楼,在楼旁边找到了摆摊的陈邦和莫林道。
陈邦一看到青妍就招呼道:“青妍,你不是买了一个情侣金牌吗?我来帮你把名字刻上去吧。”
青妍落在地上,愣愣地问他:“刻什么名字?”
“你和祁乐的名字呀,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青妍仿若不明白陈邦在说什么,困惑地看着他,把陈邦看得不自信了,怪道:“没有在一起吗?昨天是……我听错了吗?”
陈邦求救般看向莫林道,莫林道安抚道:“你没听错,他们的确在一起了。”
莫林道问青妍:“你怎么了?和祁乐吵架了?”
恋爱中的鬼是会想东想西的,青妍也不例外。
青妍认真地同面前两个鬼说道:“我忽略了一个问题,祁乐鬼君只是答应了和我在一起,可他对我是什么感情呢?”
“他不是说喜欢你了吗?”
“那是我问他,我逼他说的,是他勉为其难才说出来哄我的,不是他主动跟我说的。”
“他如果不喜欢你,你逼他他也不会说呀,他那种性格,能受制于你?”
青妍不肯信,只道:“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你不懂,祁乐鬼君其实心肠很软的,我多说几句,他就会迁就我了。”
陈邦翻了个白眼,“……那是对你。你去问一下澄县团当过冤魂的鬼,有哪一个会觉得他心肠软?”
“而且……”青妍继续说出她刚刚才发现的问题,“祁乐鬼君哪怕是真的喜欢我,但这不代表他只喜欢我一个,他也可以喜欢别的鬼呀。”
陈邦说着“那倒是”,被莫林道拍了一掌,不敢再说了。
莫林道劝道:“青妍,你别瞎想,祁乐鬼君不像是花心的鬼,他那么冷冰冰的,平时身边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他上哪去喜欢别的鬼。”
莫林道将青妍拉到身边坐下,同她分析道:“每一个谈恋爱的人都会没有安全感的,因为大家其实都亲眼见证过很多情侣感情破裂的例子,难免会将那些例子往自己身上套。可是青妍,祁乐是你选的,你还是应该相信他,在没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不要随便怀疑他,否则会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的。”
“我以前听别的鬼说过的,她说恋爱是自由的,她一辈子都在谈恋爱,一辈子都在喜欢不同的人,那是不是就说明,其实有很多人会不断喜欢新的对象?”
“那只是某一类人,你看我,我就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可是祁乐鬼君呢?”
“我想他也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有一类人是很难喜欢些什么的,他们能够投入情感的阈值非常高,旁人不理解的会觉得他们绝情,可他们只是没办法什么都爱,我觉得祁乐鬼君就是这一类人,所以他一旦对你产生了情感,就是终其一生都很难改变的了。”
青妍琢磨了一下莫林道的话,心里还是慌,执着地说道:“可万一他喜欢别的鬼呢?以后的事怎么说得准。”
莫林道看青妍坚持,叹了叹气,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道:“那就是没办法了,万一他喜欢别的鬼,你要是觉得可以忍受,那就继续和他在一起,你要是觉得忍受不了,就和他好聚好散吧。在人间,结了婚的有很多最后都是离婚的,其实你说得也对,感情的事说不准的,很残酷,有些人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喜欢的时候是真的,不喜欢的时候也是真的。”
“啊?”青妍听了实话又接受不了,委屈地看着莫林道。
莫林道无奈地笑道:“别啊了,你想的,我说的,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你别杞人忧天了,现在这种时候就好好地和祁乐鬼君相处吧。”
青妍想着早上她感受到的巨大幸福,难免满心遗憾,“幸福都是易碎的吗?未来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好像随时要将我们的幸福夺走。”
莫林道此刻似对未来有所感应,低声说道:“幸福是易碎的,所以我们才要好好珍惜现在能够拥有的幸福。”
陈邦和莫林道的尸体终是被人发现了,一个徒步远行的旅客,在那条河边装水时,看到了他们乘坐的小木船,又看到了飘到水面上的一条手绳,为保险起见报了警。
警察找到了他们的尸体,查出了他们的身份,通知了他们的家人。
他们在死后不能同穴,尸体被各自的家人认领后带回去安葬。
即便是对他们都有怨恨,可他们的家人依旧帮他们办了葬礼,烧了纸钱。
有了那些钱,他们很快就入了轮回。
莫林道先入轮回,陈邦晚了五天。他不得不在地府独自待了五天。
陈邦不想独自待在房间里,便仍在地狱楼旁摆摊,青妍得了空就去看他,陪他说说话。他的话少了很多,几乎提不起劲说了,只自言自语般说过几回:“生离死别还好说,至少还能知道她的魂魄犹在,现在这种离别才是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她连魂魄都不留于世了。这里才是,真正的离恨天。”
青妍不知该如何安慰陈邦,他说的都是实情,在这般实情面前,一切安慰都是苍白的。
青妍眼睁睁地看着陈邦的魂魄也死了。
陈邦走之前,在那个情侣小牌子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左边写陈邦,右边写莫林道。
相爱一场,相守一场,最后天上地下就只剩这个小牌子在铭记他们的情感了。青妍捧着仿佛千斤重的小牌子,只觉心中亦同样沉重,且荒凉。
他们在各种境况之中一直都是尽力相爱的,可那样并不能改变他们终要分离的命运,所有人,都拥有这同样的命运。
陈邦还给青妍的小牌子也刻上了名字,左边写祁乐,右边写青妍。
“幸福是没办法永恒的,但希望你和他能撑得更久一些,像这块金牌一样。”陈邦最后这么和青妍说道。
五十一、性别
青妍被自己的疑心病和陈邦莫林道的事搅得时刻都像怀里揣了颗炸弹,似乎不知什么时候祁乐就会另有新欢了,她怀里的炸弹就会爆炸将她炸得粉身碎骨了。
可她无论用怎样的目光观察祁乐,也没有发现祁乐的异样,祁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铁面无私的鬼差,勤勤恳恳地处理文书工作以及砍冤魂的工作,和她在一起后依旧是那副模样,除了偶尔会亲她几下并同她多说几句话之外,她不觉得祁乐和从前有太多区别。
青妍开始有了另一种感受——谈恋爱才是祁乐生命中的例外。
她担心的事情变成了另一件,祁乐或许在什么时候就想起了往日的潇洒而觉得同她在一起是一件麻烦事,以祁乐干净利落的性格,在他有那种想法的那一刻,就会立刻一脚将她踹得远远的。
青妍不得不抱紧了怀里的炸弹,顿感危机四伏。
她危机的生产源头,祁乐,倒是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恐惧,每天老神在在地活着,她一看到祁乐就觉得她的危机有点儿戏,反倒能短暂地品尝到某种安心。
恋爱新手青妍将她的恋爱谈得神神叨叨的,但不影响她作为打工老手的工作生活,她如常在地府各处愉快地打工。
这日青妍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新鬼,是一个男鬼,高高瘦瘦,长相算得上清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是挺好的,但一动起来后,青妍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等他凑到青妍面前同她说话时,青妍觉得更不对劲了,他老是捏着嗓子说话,声音呈现出一种极度矛盾的带着一份沉重的轻柔,如果硬要说是轻柔的话,就是在指鹿为马,如果只说是沉重的话,又与事实不符,青妍不是很适应,脸上的笑有点僵,但仍是尽可能和善地说道:“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男鬼捂着嘴笑,三指压在嘴上,拇指和小指高高地翘起,头微微地往侧后方歪去,肩微抬,整个头肩部扭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形,转眼间那有点嶙峋的瘦骨变得圆滑,他外型中的棱角被这个小小的做作动作清零了,青妍觉得很神奇,连带着看他也顺眼了些,能够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中捕捉到属于他的某种魅力,但他的问题很奇怪,他问青妍:“小姐姐,我是男的吗?”
青妍愕然,瞪大眼睛打量了他一下,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是呀,你是个男鬼。”
他皱着眉很挫败地叹了一声,扭捏的姿势更甚,成了一个垂着头但身上九曲十八弯的波浪人形,青妍不知他为什么这么挫败,小心地问道:“怎么了吗?我,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两个字被他说出了四种声调,可太曲折了,青妍瞧着他抬起头,神情悲戚,倒与他那做作的身形和声调十分相配,他继续说道:“你说得对,我的生理性别是男的,可我的心理性别是女的呀,唉,我还以为我有一个女性的魂魄,谁知并没有,我的魂魄也是男的。”
他的眼泪说来就来,青妍完全没有预料到,眨眼间他脸上就挂着两道亮亮的泪痕了,但他也不擦,只翘着根手指轻按在眼角处,不知在按什么,带着哭腔继续说道:“我现在知道了,我只有精神是女的,除了精神之外,我的一切都是假的,连我的灵魂都是假的,真是太可怜了,我太可怜了,我接受不了。”
青妍没懂他的话,困惑地看着他哭哭啼啼好一会儿,小声说道:“灵魂怎么可能是假的,你的精神才是假的。”
他可能听见了,哭得更伤心了,青妍为难地揪了揪手指,安慰道:“你别哭了,你的精神出了问题的话,我让祁乐鬼君帮你申请心理咨询好不好?我们地府有好几位很厉害的精神科医生,他们一定能帮你解决问题的。”
他从悲情中微微抬起头,“地府里居然有精神科医生?”
“是呀,鬼也是有精神世界的嘛。”
他扭捏了一下,擦擦眼泪,将不存在的碎发别到耳后,捏着嗓子说道:“好吧,麻烦你帮我申请吧。”
那个奇怪的男鬼说自己叫 Fiona,青妍没学过英文,Fiona 的发音对她来说有点难,她总念成“费 on 那”,Fiona 听了不舒服,又教不会青妍正确发音,只能拧着眉心十分不满地同青妍说了他的中文名,凌勇强。
青妍一摊手,乐道:“这不是比费 on 那好念多了嘛,好了,凌勇强,我把你们送回地狱楼就去给你预约。”
凌勇强勉强地笑了一下,“那就谢谢你了。”
凌勇强走路也走得九曲十八弯,青妍在他身后瞧了一会儿,记住了他动作的精髓,去找祁乐帮凌勇强申请心理咨询时,在祁乐面前学了一遍,她本想让祁乐见识一下新鲜事,没想到却被祁乐训了。
祁乐同她说道:“不要这样嘲笑他。”
青妍有点委屈了,“我没有嘲笑他,我就是觉得有意思才跟你说的。我想着你没见过他嘛,你见过吗?”
祁乐却说道:“大概是见过的,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有一个男同学的举止和女同学很像。”
青妍怪道:“他是在学女孩子的动作吗?可是我没见过女孩子是这样动作的呀。”
祁乐顿了一下,迟疑道:“有可能是没学好吧,观察到的和呈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那他是需要张医生给他看一下的吗?”
“这个你得去问张医生。”
祁乐帮凌勇强预约到三天后的早上去张医生诊室做咨询,当天早上青妍种完花之后,怕凌勇强起晚了或是忘记了,特意回了一趟地狱楼,到凌勇强的房间敲门。
敲了有五分钟才把睡眼惺忪的凌勇强敲起来开门。
青妍果然没猜错,凌勇强差点就把咨询的时间睡过去了。
凌勇强这时候没空捏着嗓子说话了,声音沙哑地说道:“不好意思,我马上好。”
可他整整在房间里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出来,走出房门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故作妖娆的凌勇强了,青妍怕张医生等太久,扯着凌勇强往诊室飘,凌勇强在空中艰难地将自己摆成一道曲线,跟在青妍身后,青妍看了一眼就不想回头再看第二眼。
青妍将凌勇强送进张医生的诊室里,想着毕竟是自己推荐他来的,应当在门外等着他咨询完出来,便飘去下一个打工地点跟师傅请了假,再急匆匆地飘回诊室外。
倚墙站了有半个小时,青妍才等到诊室的门再度打开。
凌勇强看上去和平时一样,送他出来的张医生看上去也是一脸和蔼的笑,青妍瞧着似乎没有问题,看凌勇强谢过张医生后,就和凌勇强一起回地狱楼了。
凌勇强和青妍一起走时喜欢挽着青妍,就像有时候青妍挽着祁乐那样,青妍鲜少有被一个比她高大的男鬼挽着的经历,默不作声地偷偷把腰挺直,尽量让自己身形威猛一点。
青妍问他:“张医生有解决你的精神问题吗?”
“算是有吧,和他说话挺舒服的,他让我好好做自己就行,我最喜欢听到别人让我好好做自己了。”
“哦……那你不为自己是个男鬼而伤心了吧?”
“还是会伤心的,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当女生,可惜实现不了了,这么大的一个遗憾,我肯定要伤心的。但我也是能够接受现实的,放心吧。”
青妍不敢在凌勇强面前提,但她后来去找了张医生,她问张医生:“为什么一个男鬼会希望自己成为女鬼?”
“你是说 Fiona 吗?他的心理性别和生理性别不同,所以才会这样。在他的心里,他是一个女生。”
青妍不懂,但还是点点头,“所以他才会学女生的动作吗?可是他学得又不像,反而怪怪的。”
张医生一听,又开始长篇大论了,“他们这类人之所以会让其他人感到些许的不适应,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一种大家的接受度都不太高的方式表现自己,他们拒绝自己原本的性别而要去成为另一种性别,这原是不至于产生那么大的反感的,可很奇怪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总喜欢用一种浮夸的方式去表现,这可以说是某种补偿心理,他们觉得这么做能更接近另一个性别,其实不然,相信你也看出来了,男性不这样行事,女性也不这样行事,他们表现出来的是他们想象中的女性的特质和模样,是本不存在而由他们大肆改造并创造出来的行事方式。像 Fiona 那样表现得十分高调的人,他们会将行为看作是某种攻击性的武器,或者某种防护型衣饰,以此来作为自己向世界告示的一部分。”
青妍一个字都没听懂,只问道:“他现在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虽然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但他的心理其实挺健康的,并不是展现出许多人难以理解的行为的人就一定会患有精神疾病,到达需要医生干预的程度的只是少数。”
“噢,没事就好。”
凌勇强的家人似乎不怎么热衷于给他烧纸钱,他在地府待了好久也还是停在第十层地狱,但他对此表示无所谓,“我正好可以在地府多观察一段时间。”
青妍想了一下他所谓的观察,无非就是在地府里闲逛,并随便在路边抓住一个女鬼就和人家聊天,“你能观察出什么?”
“我得出结果可多了,这里的女孩子们都挺好的,没有了家庭和财产的束缚之后,世界果然是更加自由的,可怜的女孩子们也能活得自在一些。”
“她们在人间很不自在吗?”
“当然不啊,在人间,女孩子们要戴着许多隐形的镣铐生活。”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想成为女生?”
“我是先想当女孩子,然后才去研究女孩子的处境的。”凌勇强在青妍面前抬了抬头,十分骄傲地说道:“你别看我好像不太靠谱,我活着时可是一个有名的作家,专门写女性解放的宝典,被很多女孩子深深地信任着哦。”
凌勇强同青妍说这些是对牛弹琴,青妍顺从地扯了个笑,干巴巴地称赞道:“真厉害。”
凌勇强瞥了青妍一眼,无奈道:“你不懂这些是好事。”想想又说道:“不过你一个在地府里长大的小鬼也没有机会懂这些。”
“你都要做些什么?”
“我要做的可多了,总而言之就是搞女性运动的。”
“不是女性也能搞女性运动吗?”
凌勇强“啧”了一声,“都说人家的精神是女性的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你运动完了吗?”
“当然没有,再过个百来年的不知道能不能好一点。”
青妍咂舌,“还要运动这么久的吗?行,那我帮你记着,等到百来年之后我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就在心里告诉你。”
凌勇强瞥了啥也不懂但很热心肠的青妍一眼,扯了个笑,说道:“太谢谢你了啊,我到时候一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你的脑电波。”
青妍一听就来劲了,“好的!我一定告诉你!百来年很快就过了,我一定记得!”
凌勇强又笑了一下,笑完叹了一小口气,说道:“我就这么一说,可能百来年还不够。这件事难就难在其实大家并不是同一条心,女性运动无疑是正确的,并且是必要的。可是以女性运动为名而做事的人们,就不一定了。一些事情被冠上了正确的名字之后,它们好像就获得了某种特权和某种赦免,它们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认定是错误的。可往往它们就是错误的。”
“不能改正吗?”
“可以,但是很难,我尝试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做到。”
“他们不肯改是吗?”
凌勇强颇有点惨淡地扯了扯嘴角,“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做错了,且不说思想斗争这么精细的词语,光是斗争这一整个概念之下,囊括的是极其复杂的事,不是靠着喊口号、扔炸弹就能实现的,最好的斗争是没有伤亡,双方共赢,能用谈话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打仗,不然事情就会只剩下一种暴力的解决手段,而白白失去了其他的解决方式,我以为这会是所有人的共识,可惜我想错了,大多数人对于斗争的认识都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阶段,只懂得一腔热血舞刀弄枪,不懂得去寻求其他方式,如此,局面就有点不可收拾了。”
青妍瞧着凌勇强认真回忆往事的模样,想象他在人间时的模样,他大概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不会舍弃故作妖娆的奇怪做派,但也不会舍弃为了某种信念而构建起来的深远又坚韧的奋斗形态,一面让人生疑,一面让人信任,她觉得这样的凌勇强,是个挺有魅力的人。
五十二、生理知识
陈邦和莫林道离开地府后,青妍就接了他们卖小牌子的小摊来做,因没有时间顾摊子,她就在地狱楼旁的大树下的玻璃柜上贴一张纸,上面写着谁要是想买情侣金牌就去她的房间找她,她一般是晚上九点半过后会在房里,如果她不在,就请他们在房门前等一下,反正她晚上是肯定会回去的。
这张纸贴出去小半年了,没有一个鬼来找青妍买小牌子。
有一回凌勇强在街上抓完小姑娘聊天回到地狱楼,正好看见青妍去查看玻璃柜的身影。凌勇强有点不解地凑过去,“青妍,你在干什么?你要偷东西呀?”
青妍回过头,看凌勇强风情万种地扭着腰向她走来,没好气地指了一下贴在玻璃柜上的那张纸,“上面不是写着吗,这是我的摊子。”
凌勇强这时才去细看了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原来这是你摆出来的呀,我还以为是地狱楼的什么展示柜,都没搭理过。不过你干嘛做这种奇怪的生意?这玩意能挣钱?”
青妍心道:再怪也没你怪。
青妍便同凌勇强说了陈邦和莫林道的事。凌勇强听了又翘着手指按在眼角处,用一波好几折的语调感叹道:“真是哪里都有痴男怨女啊。只是,可怜风月债难偿啊*。”
说起了陈邦和莫林道,青妍还有点想念他们,看着安静待在玻璃柜里的写着他们名字的小牌子,只觉十分孤单,又瞧了一眼身旁的凌勇强,同他说道:“的确是没有鬼要买这个,没有生意,要不你也像我那样帮衬一个吧,买了再说,要是哪天你喜欢上一位精神世界是男性的女鬼,正好配对,也可以送给她。”
凌勇强立马将浑身的感动扔掉,一脸嫌弃的样子,缩着脖子往后躲了一下,“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很为他们的爱情感动吗?”
“感动归感动,可我是不会跟别的人或是别的鬼建立那种关系的。”
青妍用她为数不多的相关的知识储备去理解凌勇强这句话,问他:“你也像那种不让小孩去喜欢别人的家长那样想的吗?你不喜欢人?你不会爱人?”
凌勇强朝青妍摆摆手,将她那些狗屁不通的话全部挥走。他笑得狡黠,同青妍说道:“那些人有什么好值得我去爱的,我是有性无爱。”
青妍不解,傻乎乎地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只和别人做亲密的事,只为身体上的享受而与他们发生关系,但我不爱他们,不会在他们身上倾注过多的感情。”
青妍从脑海中搜刮出最亲密的举动,问道:“你很喜欢亲别人呀?”
凌勇强皱眉看着这位纯情少女,眼尾跳了好几下,最后无奈地抬眼看天,大声应道:“是,你说得对。”
而后凌勇强从来自一个女鬼的莫名其妙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盯着青妍问道:“你说你是祁乐带大的?”
“是呀。”
“呵,”凌勇强突然笑了一声,“那他教给你的生理知识不是很过关呀。”
凌勇强打量了青妍一下,用他从前看过很多个生理知识一片荒芜的留守少年的眼神。他做出了决定,他要在地府里重新执教,重新成为一名做慈善的生理老师。凌勇强用慈悲为怀的语气同青妍说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然后青妍就好好地上了一课,由上到下由里到外地清楚认识了一遍人体的奥秘。
凌勇强又写又画还附带分享亲身经历过的实际事例,形象生动地让青妍脑中某个荒芜的角落长满了小树苗。
终于能从生理课毕业的青妍瞠目结舌地说道:“你懂得真多啊。”
“那是,食色性也,人在普通生活之余,想的无非是这两样,要征服一个人,除了征服他的胃,还得征服他对性的欲望,如果他一心猿意马,就不自控地跑到了你的身上,那你就完完全全拿捏住他了。怎么样,用我教的方式去征服你的祁乐,包你成功。”
青妍愣了,她在上课的过程中从来没有想到过祁乐,凌勇强所说的一切,若要她贴到祁乐身上,她觉得很不合适。
凌勇强看青妍的不太乐意的神情,眉心一拧就开始教训她:“你别告诉我祁乐是个例外这种鬼话,没有例外,人都是那样的,变成鬼了大概也差不多,你相信我,我教的方法绝对不会有错的,那都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精华。你也别想着谈什么纯精神的恋爱了,没有那种东西,我这种不爱的都需要身体接触,你们那些说是爱得死去活来的,不可能不想要亲密接触的。”
青妍有了小小的反抗心理,小声道:“我在地府里都没有听说过你刚才说的事情。”
凌勇强的眉心拧得更紧了,“是吗,啧,能把你培养得这么傻乎乎的地方,想来也是有点特别。”
“是的呀,地府和人间是不同的。”
凌勇强忽然被青妍说服了,认同道:“也是,一个金牌随便放在路边都没有鬼去偷的地方,已经失去了在性这种问题上面乱来的动力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里的鬼魂被除了怨气,心里没有恨,没有追求,没有太多的欲望,也就不需要将一些原本很单纯的事情搞得很复杂了。”
“你不是说在人间性和爱是可以完全分离的吗?将两件事分开了对待,不是更好处理吗?”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将性和爱规定在一起,由爱才有性,那么性这件事就被绑定在爱这件事后面了,它就不能乱跑了,也就不能生出各种事端了。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性被划分成了纯粹兽性的和带有人性的两种,同一件事有了两种不同的含义,事情就变得复杂并且难以一干二净地处理了,可以说,关于性和爱的事情里,充满了暧昧的无法区分的概念。”
青妍对经过糊里糊涂,但对结果是赞成的,“是呀,什么事情一到人间待久了,就变得复杂了,还是我们地府比较好,没那么多节外生枝的事。”
“因为待在这里的都是失去了怨气的魂魄呀,很多欲望的产生是因为人们有爱也有恨,孟婆汤将他们在人间积攒的大部分爱恨都抹掉了,他们相当于在地府重新开始活,又很快离去,还没有能够在相处中产生爱恨就走了,自然产生不了什么怨气,也没什么欲望,不需要借助什么举动去发泄一下自己的欲望。青妍,地府不是桃花源,如果让一大堆魂魄长久地留在地府生活,这里慢慢地就会变得和人间一样了。”
“地府不会变成那样的,地府的官员们就是为了不让地府变成人间才存在的。”
青妍回想了一下方才凌勇强硬塞给她的许多限制级知识,从中辨认它们的本质,即不同面貌的欲望,又想起了张医生之前同她说过的话,她恍惚觉得,凌勇强对于性的判断和处理方式,同样是他的某种武器,他在借这武器向世界宣告着什么。青妍看了一眼凌勇强,想他或许对此没有太多意识,他在凭着直觉在做事。直觉无所谓好坏,只是凭着本性去获取自己比较需要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在其中倾注很多其他欲望,所以他可以在地府里也依旧保持着对性的向往。
青妍问他:“待在地府里那么久,你的性怎么办?”
要说这个话题,凌勇强可有太多要分享的了,他一指点在唇上,上半身扭出一个委婉的曲线,轻声道:“来一点干净神圣的极致享受也不错。我跟你说,男人在不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出的力气反而能更多。”
青妍心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又没有事例和你分享。
“哦……出力多,是好的吧。”
“当然好了,不过这里的鬼魂总是离开得很突然,我刚找到一个不错的,还没见两次面他就走了,搞得我现在交男朋友都跟赶时间一样,不过见第一次就忙急忙慌地脱人衣服,这样不太好,不符合我的个性……”
凌勇强开始同青妍分析对比在人间交男朋友和在地府交男朋友的区别,青妍其实没听出太多区别来。
青妍听着听着就有点走神了,她有点意识到自己听太多这类的话了。
那个离她十分遥远的人间里的情与爱,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可她并不是要在地府复刻一种属于人间的情爱,她是在地府里生活的鬼,她是属于地府的生灵,她所需要的情爱,同样是存在于地府的情爱,而不是人间情爱的某种延续。
只是地府的情爱,又该有怎样的模样呢。
那天和凌勇强聊完之后,青妍去找了祁乐,已是晚上,青妍就没有到办公室去,而是径直去了祁乐的家找他。
祁乐来开门,看见青妍时挑了挑眉。
青妍今时不同往日,对祁乐的表情有了别样的判断,青妍暗骂自己想太多,不太好意思地瞄了祁乐一眼,只一眼又想入非非了,连忙别开视线,不敢看他。
祁乐莫名其妙地看了青妍一会儿,问她:“找我干嘛?”
青妍仍有点晃神,喃喃道:“不知道……”
祁乐:“……”
将青妍扯进屋里,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吗?”
青妍坐在沙发上沉默半晌,才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和凌勇强聊天,听到太多不是很懂的人间事,心里有点烦,想来见见你,紧急恢复一下我的地府意识。”
祁乐笑了一下,“我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有的有的,看到你就能把我的心安在地府里。”
祁乐伸手摸了摸青妍的脑袋,“你需要我怎么做?”
青妍想了片刻,说道:“我想你抱抱我。”
“不是亲你?”
青妍又想了片刻,摇摇头,“只想你抱我。”
“好。”
祁乐一手揽着青妍的肩,一手从她的腿弯下伸过,双手一用力就将她整个提起来,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祁乐抽出手,环着青妍的腰,将她抱在怀里,歪头蹭了蹭她头顶的发旋,“这样抱着可以吗?”
“可以。”青妍把脸埋在祁乐的颈窝里好一会儿,满心想的都是她只要这一种情爱的模样就够了,她真的好喜欢和祁乐待在一起。
青妍埋够了才挪了挪位置,侧脸枕在祁乐肩上,同他说道:“凌勇强今天跟我说了很多很多两个人如何亲密的事情。”
“嗯,你听了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那也不算是很亲密,还不如我们现在这样挨在一块儿亲密。但他说相爱的人是一定会想着要有亲密接触的,这一句话还挺有道理。”
祁乐呛她:“你真的觉得有道理吗?怎么我一亲你你就变成一座红色的石像?”
青妍又脸红了,“我那是还没习惯。”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你教给我的生理知识不过关。”
祁乐低头笑了一会儿,轻微的抖动传到青妍身上,青妍不明所以地也跟着他笑。
祁乐笑完抬头,轻咳一声,说道:“这一项他倒没有冤枉我。”
青妍瞧祁乐这模样,问他:“你是特意不教我的吗?”
祁乐也坦荡,“是呀。”
“为什么?”
“有时候不懂得也是一种保护彼此的方式。”
五十三、殃及池鱼
青妍近来时常表现得心不在焉,青妍打工地点的师傅们的感受最深,师傅们在和青妍一起干活的那一个小时里,都要接过青妍递给他们的错误的工具,而后亲自去换成正确的工具,还要接受青妍听不见他们的话以及看不见他们的事实,接受青妍凭着本能去做却基本上做错的各项步骤,无声地帮着青妍善后。
师傅们问青妍怎么了,青妍害羞,不想告诉他们她和祁乐之间的事。师傅们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多帮青妍分担一点工作,反正他们的工作量本来就是一点点,要多担一点也不会多。
但青妍总是要说出来的,她在地府里认识比较久的朋友只有一个张医生,而张医生一看就是本身对恋爱的事都搞不太明白的鬼,和莫医生从人间到地府,从生到死纠缠了许久,也才刚刚纠缠出一个不算成熟的结果,青妍瞧张医生自顾不暇的,不好去烦他,于是她的倾诉对象只剩下又男又女的凌勇强了。
青妍一去找凌勇强聊天,凌勇强就看出来她想说什么了。
凌勇强抬头看天,无奈地说道:“怎么了?你又怀疑祁乐哪里不喜欢你了?”
虽然心心念念着要在地府谈和人间不一样的恋爱,但青妍在很多方面的表现和人间刚刚陷入热恋的少年人差不多,常会有间歇性危机感爆发的症状,满脑子都是不可理喻的想法,而对此她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近来青妍又发现了一点不妥的地方,亦不是近来才觉得不妥,而是近来这种感觉才达到她要发作的峰值。她总对祁乐的态度耿耿于怀,她觉得有很多时候是她硬要粘着祁乐,祁乐只是不拒绝她而已。
祁乐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来粘着她。
“祁乐鬼君是不是不需要我?”青妍这么问道。
凌勇强捏了几下发僵脖颈,忘了是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他需ⓈⓌⓏⓁ要你,他只是不跟你说。至于他不跟你说的原因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凌勇强说完又问她:“你怎么不去跟你的祁乐鬼君说?”
青妍瞬间变成一只鹌鹑,“我不敢。”
“他是你男朋友,你有什么不敢跟他说的?”
“我怕他嫌我烦。”
凌勇强:“……你的确是挺烦的。”
青妍撇撇嘴,“我在祁乐鬼君面前就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合着你是专门来烦我的是吗……”
可惜青妍再想继续烦凌勇强也没有机会了,凌勇强在清明节过后就入了轮回。
清明节是地府一年一度的清空鬼魂日,这个名字不是随便叫的,是地府的官员们都认同的,行情好的时候真的能在这一天就把地府的鬼魂几近清空。清明节过后,除了像青妍这种没人祭拜的钉子户之外,地府的街上鬼影都没一只。
这时天边出现的轰鸣声就显得尤其震耳欲聋了。
青妍因打工地点的师傅都入轮回了,各种工程都暂时搁置,正在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被突然响起的轰鸣声吓了一跳,旋即又一喜,注视着那团青白色云的动向。
大概率是澄县团的冤魂,青妍喜滋滋地扑过去,终于等到一个挣钱的机会了。
祁乐如常在云下等着了,牛头马面一打开囚车门,一坨深褐色的怨气像猛虎出笼一样向祁乐袭去。祁乐飞身上前迎击,和移动速度很快且分成了几股的怨气缠斗。
如果要祁乐评价一下他对不同怨气的喜爱程度的话,那他最讨厌就是像陈邦和莫林道的那种黏糊糊的怨气,虽说那种怨气实力不强,容易对付,但瞧着恶心,即使将他们都打趴下了心里也不太爽快,祁乐比较喜欢的是这团褐色怨气这样像刀剑一样攻击他的,因其实力不错,处理的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但明刀明枪地对打一阵,他心里痛快。
祁乐快准狠地砍几刀,将分开几股的怨气都砍碎了,冤魂现形,是一个看上去很强壮的男鬼。
冤魂龇牙咧嘴地发出粗壮的嘶吼声,他又剃了个寸头,头发支棱着,整个鬼看上去像一只愤怒的雄狮。
祁乐毫无畏惧,上前去就是一刀。冤魂身手也好,连着躲开了祁乐的攻击,但他很快意识到他正处于劣势了,他没有武器,面对祁乐刚猛的鬼头刀只能躲。冤魂似乎对这样的现实很是不满,他索性用双拳去迎祁乐砍过来的刀刃。
冤魂将全身的怨气都集中到他的拳头上,因此在鬼头刀面前本来不堪一击的普通拳头变得不再普通,碰到刀刃的那一刹那,发出了“铮”的一声巨响。
祁乐像砍在了一块巨石上,刀锋有点被浓缩的怨气吃住了,祁乐的左手当即以法力为刃,顺着鬼头刀的刀刃上扫去,击在冤魂坚硬的怨气上。
又是锋利的鬼头刀,又是削弱怨气的法力,冤魂无力与祁乐相持太久,咬牙收了拳,往后退去。可在他收拳的那一刻,祁乐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撤退的路线,当即横刀砍去,在冤魂的肚子上开了一道口子,冤魂痛极,身形不稳,祁乐乘胜追击,又砍了一刀,冤魂身上多了一道从左肩开到右腹侧的大口子。
冤魂受伤太重,无力反击,狼狈地掉落在地,祁乐紧跟其后,在冤魂落地的瞬间朝他的脖子挥刀。
这次祁乐没有给他留下一丁点相连皮肉,彻底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祁乐用法力织成网将冤魂的头装起来,一刀插在冤魂躺在地上正在抽搐的身体上,示意青妍将其身体捆住。
青妍动作迅速地把那无头身五花大绑,绑好后抬头,正好对上了被祁乐提在手里的冤魂头颅不甚清醒的视线,登时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低下头去。
这冤魂抓捕现场实在太血腥了,青妍目送一手提头一手拎身体的祁乐远去,想祁乐在当人的时候不过是个病弱书生,不知为什么当了鬼差之后就跟街头杀猪的屠夫一样落刀无情,拿冤魂当猪肉砍,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这等剧烈的转变实在让她叹为观止。
青妍去监狱门口等着,和同样有点闲的鬼卒聊聊天。
青妍想着他们认识祁乐的时间比她长,便问他们:“祁乐鬼君在刚刚当上鬼差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把每个冤魂都收拾得很惨吗?”
两个鬼卒都忙不迭地点头,其中一个同青妍说道:“他当了鬼差之后带到这里的第一个冤魂可把我吓坏了,那冤魂浑身上下不知被他砍了多少刀,惨不忍睹呀。”
另一个鬼卒补充道:“是呀,我当了那么久鬼卒,见过最惨的冤魂全都是在祁乐鬼君当鬼差之后收拾的冤魂。”
青妍眺望着远方黑漆漆的天,感叹道:“在祁乐鬼君身边我就没看见过不惨的冤魂,祁乐鬼君好像特别讨厌冤魂,感觉他是全地府最讨厌冤魂的鬼差了。”
两个鬼卒也点头认同道:“好像真的是这样。”
正聊着,祁乐带着身首异处的冤魂回来了。
冤魂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将其固定在脖子上,但他被祁乐砍得太过虚弱,又受了很多祁乐的法力,怨气和正常的力气都被打压着,整个鬼迷瞪瞪的,走路腿打颤,捧着脑袋的手发抖,和视线的配合不是太好,脸的方向和身体的方向不一致,脸冲着监狱的方向,身体冲着另一个方向,就这么别扭地跟在祁乐身后,艰难地往监狱移动。
方才还被冤魂的脑袋吓了一跳的青妍,此时瞧着这个怪异又滑稽的画面,不由得抿着嘴唇偷笑。因青妍笑得有点明显了,被狼狈的冤魂抬着疲倦的眼皮无力地瞪了一眼。青妍连忙止住笑,嘲笑他人命运是不道德的行为,青妍在心里教育了自己。
祁乐路过青妍时问她:“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除了中午的接新鬼和晚上的造纸厂的工作之外,别的工作都暂时停了,我没事做,来这里帮冤魂除怨。”
祁乐瞟了一眼身旁的冤魂,同青妍说道:“明天再来吧,这个冤魂的怨气很强,今天还除不掉他的攻击性。”
青妍在安全问题上一般都很听祁乐的话,乖乖地答应了。
但祁乐似乎小看了这个冤魂,青妍第二天再去看他,仍是遭受了攻击。
青妍因各处都还没有找到愿意干活的师傅而在一天里的许多时刻变成了无业游鬼,早上没有如常早起,而是在床上赖到八点多才起来洗漱,而后直接去祁乐办公室找他,在办公室里赖到十一点多才站起身说要去大牢里看看昨天的冤魂除怨除得怎么样。
祁乐从文件里抬头,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几份还没有翻动的文件,说道:“你先去吧,我十分钟之后就过去。”
于是青妍就自己去到了监狱,请鬼卒帮她打开了牢房的门,还问了鬼卒一句:“这个冤魂情况怎么样?”
鬼卒答道:“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在小窗看了他几眼,都是坐在床上不动弹。”
“噢,他应该除怨除得差不多了。”
青妍推开门,缩在门边冲里头的冤魂打招呼:“你好。”
那冤魂的脑袋已经连在脖子上了,但没怎么长好,还有一圈十分明显的大约有一指粗的伤痕在脖子上,配上他强壮的身材和凶神恶煞的长相,视觉效果太强,青妍缩着不敢动。
他的嗓音似乎也没有恢复,沙哑得像喉间有一团砂石相磨,“你好,你是谁?你也是看守吗?”
“我是青妍,来帮你除怨的。你叫什么名字?”
“魏昌明。”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没什么感觉。”
“那也挺好的……你,你是,怎么死的?”
魏昌明粗声粗气地说道:“被人打死的。”他大概是很不满意这种死法,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凶狠,青妍觉得他这模样和人们想象出来的恶鬼简直没有区别。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魏昌明摸了摸脖子,摸到那道伤痕时手顿了一下,不太习惯地放下手,不是很耐烦地说道:“这是他们的工作。我们都是打手,在不同的老板手下干活,他们的工作是揍我,我的工作是揍他们。他们为了要报复我,十几个人蹲我一个,我一时大意就遭了他们的埋伏,喂,我问你,那群人里我有没有打死一两个?”
青妍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慌了神,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还不知道,要等到,那个,等一下接新鬼,才知道。”
魏昌明哼了一声,隔空挥了一下拳,恨声道:“要是再让我看见那群狗崽子,我一定把他们的脑袋打碎。”
青妍心道:这冤魂一看就是还要在牢里待两天并且要请祁乐来加强除怨咒的。
青妍为难地看着魏昌明,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因还没有到接新鬼的时间,她今天又什么活都没干,便想着再多说几句,“魏昌明,在地府是不能斗殴的。”
“是吗?那怎么把我的脑袋都砍了?好家伙,我从来没想过我能抱着自己的脑袋满大街乱跑。”
“因为你是冤魂,身上有怨气,到处胡乱攻击,所以才要用强硬一些的手段制服你。你身上的怨气除尽之后你就是地府里的一个普通鬼魂了,你要安心地在地府待着,等待入轮回。”
魏昌明想了一下,问道:“我弄死过几个人,有关系的吗?犯了事要关多久?”
“人间的事在人间已经结束了,在地府里是不问过去的。”
“还有这种好事。”魏昌明木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点阴森森地盯着青妍,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你们不就是姑息养奸了吗?人间那么多烂人,你们居然都不管吗?”
青妍往后退了半步,瞪着眼睛注视魏昌明的动作,害怕地回答道:“地府只能管鬼魂,管不了人类的。”
“那谁来管?”
“我,我不知道。魏昌明,如果你在人间有冤屈,只能在人间解决,现在你已经离开了人间,要把属于人间的事留在那里,让你的魂魄干干净净地来到地府。你现在没想明白不要紧,除怨咒会帮助你慢慢放下属于人间的怨恨的。”
“什么放下,我没学过这种东西。”
“那就把它们都忘了。”
“忘了?”
“对,别再去记得了。”
“我要是忘了的话,我不就白活了吗,我靠着拳头拼命打出来的人生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你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是吗……”
魏昌明低着头,宽阔的肩膀和蓄了力的起伏的肌肉像远处的山,他的身形仿佛隐隐扩张了,青妍感觉到不对劲,连忙往后退去,她就站在门边,很快就能退出门外,可魏昌明身后陡然飞出的怨气比她更快,在她退到门外关上门之前,就撞在了她身上。
幸好魏昌明头顶有除怨咒,他没办法自由活动,也幸好有那除怨咒,突然从魏昌明身体里往外窜的怨气并不多,没有到能将青妍打到魂飞魄散的强度。
但那股怨气钻进了青妍身体里,已足以让她失去她自己。
青妍被怨气完全控制住了。
就在门外守着的鬼卒看变故陡生,来不及想,手比脑快地一个拿刀一个拿绳地往青妍身上招呼。
青妍的动作变得无比迅速,往边上一斜就躲过了鬼卒们的攻击,旋即往上飘去,越过鬼卒,而后双腿往后一蹬,踹到了他们身上,将他们踹倒,又借了力向监狱外飞去。
鬼卒们摔了个狗吃屎,疼痛被紧张的神经掐灭了,他们立即爬起来,往外追去。
一鬼卒挥绳子欲套住青妍,被青妍回头抓住绳端拽了过去,又被一拳揍在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站立不住,跌倒在地,后一个鬼卒趁机上前一刀刺向青妍,被青妍轻易躲过,一脚踢在手腕上,他吃痛松手,长刀跌落,青妍再一脚踢在他的心窝上,将他踢倒在地。
祁乐在处理最后一份文件时耽误了一点时间,经过比预计的十分钟更长的时间才从办公室出发。他飘到监狱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被打翻在地的两个倒霉鬼卒和被怨气缠身的青妍。
祁乐在一片乱象前愣住了。
他没想过会看见这样的青妍。青妍双眼通红,目露凶光,对万物无差别的憎恶和破坏欲正将她的五官撕扯出一种不为任何东西所动的凶相,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冤魂了。
“青妍!”祁乐大声唤道。
但青妍听不见,也看不到祁乐此时难得一见的着急的模样,她失聪与明,只想大肆破坏一切。
更很难得一见的是,祁乐在面对冤魂时没有拔刀。
祁乐就这么赤手空拳地飘到青妍面前,青妍不认得他,直接朝他脸上挥拳。祁乐单手拦下她的拳头,她似知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鬼,攻击一不奏效就飞身往远处逃。
青妍没能逃多远,刚刚撞倒路上第二棵树就被祁乐追上,正要向祁乐出手时就被祁乐扣住了手腕。
祁乐用力扯过青妍的手,一把将青妍抱住,青妍在他怀里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身体里的怨气也在不断溢出,一缕又一缕如同一把把小刀一样刺向祁乐。
祁乐用法力护住自己的周身,硬生生抵住怨气的冲击,一手箍住青妍的腰,一手固定住青妍的后颈,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上,掌中缓慢地将少量法力注入青妍体内。
鬼差的法力大多都带有强大的瞬时压制怨气的力量,但祁乐怕青妍这个饿死鬼本身太弱,即便是有了怨气也受不住太多他的法力,只得一点一点地去试什么程度的法力能被她承受。
青妍胡乱扭动的脑袋就在祁乐的颈边,祁乐偏头抵着她的头顶,凑近她的耳边说道:“我是祁乐,你忘记我了吗?”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青妍正在专心地挣扎着。
祁乐的脸上逐渐爬上了委屈神色,他从不曾想象过青妍竟然会忘记他,这个从小到大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鬼魂。
祁乐不肯作罢,一直在青妍耳边唤她的名字。名字是最能束缚住一个魂魄的咒语。
“青妍,青妍……”
不知唤了几声,祁乐怀里的饿死鬼才冷静下来,四处飞出攻击他的怨气也慢慢消失了。青妍浑身僵硬地被他抱着,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祁乐停下掌中的法力,掌心直接地感受到青妍轻微的颤抖,祁乐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很轻地抚着青妍的背,很轻地在她耳边问她:“身上很难受是吗?”
青妍又是小声地应道:“嗯。”
祁乐的心被气若柔丝的两下应声揉捏得没了原样,祁乐难耐地张嘴深深地呼吸一下,闭了闭眼,带着劫后余生的疲倦安慰道:“没事了,很快就不难受了。”
五十四、鬼头刀
幸好现在地府里鬼魂清得差不多了,路上没有鬼魂,不然青妍这般胡闹肯定会伤了普通鬼魂,要是那样的话,祁乐也不好在阎罗王面前争取什么,只能将青妍关进大牢里除怨。
青妍因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破坏,身上的怨气也不多,阎罗王就遂了祁乐的意,让祁乐自行带青妍去除怨,不用到牢里去了。
青妍被祁乐用法力制服之后就一直不太清醒,晕乎乎又浑身僵硬地被祁乐抱着去向阎罗王报告并拿了除怨咒,中途还去了一趟监狱,祁乐帮两个鬼卒治好了他们被青妍打出来的淤青,又把另一个加强了的除怨咒交给他们,让他们拿去给魏昌明用,然后才抱着青妍回到了他的家。
青妍仍和平常一样在一楼的客房里睡着,一个小小的圆形除怨咒在半空中为她除怨。
祁乐坐在床边注意着她的情况,随时调控除怨咒的强弱,不让青妍难受。
青妍偶尔会说两句胡话,祁乐都一一回答了。
“我好困呀。”青妍喃喃道。
“那你就闭上眼睛睡吧。”祁乐柔声回应她。
“我不能睡,我在打架,可我打不赢。”
“别打了,你要休息了。打架是不好的行为,你不要学。”
“你会欺负我吗?”
“我不会欺负你,也没有谁敢欺负你,你可以安心待着。”
“嗯,他们都牵着手,我也要牵手。”
“好。”
祁乐握着青妍的一只手,握了一下觉得不够,便与她十指交缠,用了点力握住。青妍也缓缓地收紧自己的手指,原本半阖着的眼完全睁开了,在枕头上的脑袋微微转动了一下,迷糊地望着祁乐。祁乐俯身问她怎么了,青妍呆呆地望着他一会儿,忽然同他说道:“我好想你呀。”
祁乐的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肉像被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有酥酥麻麻的离疼痛只差一小步的微妙感觉传遍他的全身,他不禁稍微蜷缩着身体,低下头,额头贴着青妍的额头,感受着青妍此刻比他稍高的体温,低声问她:“我是谁?”
“你是,祁乐。”
“嗯,我是祁乐,那你是谁?”
“我是青妍。”
“我也好想你。”祁乐说着,吻了一下青妍的眉心。
一直到晚上七八点,青妍的头脑才慢慢清醒过来,可以坐起身,喝一点祁乐给她的精魂水。
青妍大病初愈般反应迟钝,坐在床上看祁乐走进走出两趟后,终于注意到了祁乐穿了件短袖上衣,他露出来的手臂上少说有十几个淤青。
青妍“哎呀”一声,伸手将祁乐抓到床边,二话不说就掀起他的衣服查看。一看吓一跳,祁乐身上全是被怨气撞出来的淤青,大大小小的痕迹弄得祁乐像只斑点狗一样。
且他面对变成冤魂的青妍时采取不反抗的方式,只用法力护住自己,因此法力耗损太大,加上回来之后一直守着青妍除怨气,就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伤处。
祁乐夺回自己的衣服下摆,把上衣拉好,同青妍说道:“都是小伤,明天就好了。”
青妍的眼圈登时红了,眼里的泪水来得汹涌,不住地往下滚落,青妍哽咽着说道:“祁乐鬼君,谢谢你救了我。”
祁乐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看着可怜兮兮的青妍,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应道:“嗯,你要怎么谢我?”
青妍没料到这种回答,被噎了一下,无措道:“额这个……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买来送你。”
祁乐似乎很有挑礼物的兴致,立马说道:“好呀,我的鬼头刀旧了,而且刀刃上崩了一个口子,要换过一把了。”
青妍顺从答应道:“没问题,我一定送你一把全地府最好的鬼头刀。”
青妍在祁乐家里除了一天怨气,又被祁乐强制留在家里不许外出观察了一天,确定她身上的怨气已经全部除完了,并且她的身体也没有因为曾被怨气缠身而出现什么症状,祁乐才允许她走出家门。
青妍没有忘记答应祁乐的事,一出门就去了兵器库。
地府有专门的兵器库,官员们可以去自行选购兵器。选和购,自己挑选,自己付钱,地府不包分配武器。
对此项规定,诸多奋战在第一线的武器损耗严重的官员,如鬼差、鬼卒、牛头马面等都十分不满。但阎罗王的意思是,他们挣那么多薪水又没处花,不是太好,得要让他们有点可以相互攀比的地方,薪水挣得才有意思。于是大家就只能接受了自己在地府打工还得掏腰包自备武器这一现实。
兵器库的主要劳动力是东岳大帝所建的化物渊,将制造武器的金属材料投进化物渊里,武器的雏形就出来了,而后再经过锻造武器的师傅根据使用者的不同要求和习惯来修改一下细节,就完成了一把官员们使用的武器了。
在人间出现了枪支等厉害的武器之后,曾有鬼差建议东岳大帝也升级一下化物渊,给大家制造一些高级的武器,但那个建议没有被采用,东岳大帝还把提建议的鬼差训了一顿,说那鬼差要这要那的是想累死他,为了维护地府正常运行,他本来就每天都在超负荷地工作了。后来阎罗王听见后也不同意,说抓冤魂又不是要跟冤魂打仗,制服他们就好,不能赶尽杀绝,不需要杀伤力太大的武器,一般的刀枪棍棒就够用了。
鬼差们用得最多的武器就是鬼头刀,再者就是长刀,少数会用九节鞭、长鞭等灵活的软兵器。而祁乐习惯使用刀身和刀柄都经过加重的鬼头刀,根据锻刀师傅的说法,祁乐的刀应该是地府里数一数二重的刀了,加上祁乐臂力挺强,冤魂挨一下就不得了了。
兵器库里有现成的武器可供购买,也有许多官员会向师傅下单子定做。
定做的武器都要等上几天。但青妍一去到就能拿新刀了。
青妍傻愣愣地将定做的单子递给师傅,又问了一遍:“真的已经做好了?按照这张单子的要求做好了?”
师傅拿过单子,又将记录了新刀的长宽高和重量等信息的卡片放在单子旁边,“你自己看看,是同一把刀吧?”
“可是,我才刚来呀。”
“祁乐鬼君前几天就递了单子给我了。”
“啊?”青妍很是纳闷,祁乐怎么不跟她说。
新刀被放在了一个黑色盒子里,师傅将盒子放在柜台,当着青妍的面打开,里面有黄色的绸布做底,绸布中间躺着一把入鞘的鬼头刀,样子和祁乐平时用的那把是一样的,唯一的差别大概是新刀刀柄的鬼头雕像比较新。
“既然是祁乐鬼君让你来的,你就把刀拿走吧。”师傅说完朝青妍摊开手掌,说道:“一共三十。”
“三十?!”青妍去拿盒子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失声喊道:“这么贵?!”
师傅横了这个不知行情的小鬼一眼,“这把刀用料是别的刀的两倍有余,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怎么?你不想买是吧?那我就直接送到祁乐鬼君那里了,反正祁乐鬼君是不会嫌贵的。”
青妍扁着嘴,悲壮地看着锻刀师傅,咬牙道:“我,买……你等一下,我去,拿钱……”
青妍走出兵器库时觉得那种被怨气缠身之后的虚脱感又回来了,她头重脚轻,一切事物皆不入她的眼,从头到脚的精力都被吸光了。青妍双目无神地飘进财务司,取了三十块冥金。
柜台的官员问她为什么又要取这么多钱,是不是又要给谁捐款了。
青妍欲哭无泪,将她的血汗钱抱个满怀,叹道:“这次是我自己运气不好,这些钱是为我的坏运气买单的。”
青妍慢腾腾地飘回兵器库,锻刀师傅又给她展示了一下崭新的鬼头刀,青妍想象祁乐拿着它与冤魂打斗的英姿,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布包,又拍拍它,小声对它说道:“你这是用在刀刃上呀,也是很争气的了。”说完就毅然决然地将布包交给师傅,“这是三十块冥金,你点一下。”
师傅接过去,青妍最后再看她的钱一眼,便将目光移到那把新刀上了,青妍小心地伸手去摸了摸刀柄的鬼头雕像,是一张恐怖狰狞的脸,与兵器冰冷肃杀的气质和其日后要面对的敌人的模样都很一致。青妍试着轻轻握住刀柄,那张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她觉得自己也沾上了一点凶狠之气,不知道它能不能在祁乐面对各种各样的怨气时给祁乐多添几分决心。
师傅点好钱,对青妍说道:“好了,你可以拿走这把刀了。”
“好,谢谢师傅。”青妍将盒子关上,拿了一下,发现拿不动,于是伸臂去将盒子抱在怀里。
青妍去祁乐办公室找他,郑重地将装着新刀的盒子交到祁乐手上,又谢了一遍:“祁乐鬼君,谢谢你救我。”
“不客气。”祁乐打开盒子,从中拿出鬼头刀,拔刀出鞘,暗银色的刀身寒光凛冽,祁乐眼里有赞赏之意,说道:“这位师傅的手艺真是好。”
青妍见祁乐这样喜欢,脸上立刻乐呵呵,笑道:“你喜欢那就太好了。”
青妍一高兴就开始絮叨:“我还以为要等好久呢,师傅说这把刀用料多,工艺难,要比别的刀多等两天才行,谁知他接着又说已经做好了,直接把刀拿给了我。祁乐鬼君,你是在砍完魏昌明之后就去定做了吗?”
“是呀,刀坏了肯定要做一把新的,不然怎么工作。”
“那,你是,一时兴起就让我送给你的吗?”
祁乐一派坦荡地应道:“是呀,不是你问我想要什么的吗?”
“也是。”
青妍一脸茫然,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祁乐问她:“够钱买吗?”
“够,就是……”青妍皱着脸说道:“我好不容易升到第十层地狱,现在又掉回十六层了。”
祁乐对此没有丝毫同情,“你现在又不想入轮回,心疼钱做什么?”
青妍愣了一下,她好像忘了这码事了,“也是……但我习惯了嘛。况且不管我入不入轮回,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血汗钱,怎么可能不心疼。不过我已经没事了,能给祁乐鬼君买鬼头刀是我的荣幸,这把刀的作用太大了。”
祁乐笑笑,“那你可是为澄县团做了一件大事了。”
青妍闻言却微微错愕地抬眼看向祁乐。
青妍看祁乐摆弄新刀的模样,想起锻刀师傅同她说的,这把刀是地府里最重的刀,又想起自己抱着它一路飘回来的艰难,她在路上歇了两回,她差点抱不住它。
面前的一鬼一刀,是地府里极具威慑力的存在。
“祁乐鬼君。”
“嗯?”
“那天你没有拔刀。”
“嗯。”
青妍很认真地说道:“你如果砍我两刀,大概就不会被我伤到了。”
祁乐挑眉看着她,“砍你两刀?你这么弱,之后得吃多少精魂才能恢复过来。而且,我的刀是用来维护天地正常秩序的,不会伤你。”
“可那天我也失序了。”
祁乐收刀入鞘,将鬼头刀放在一旁,眼神似有点悲伤,“你不该把自己归纳进那种秩序里,在我的认知中,你就是你。”
青妍在清醒之后,其实能慢慢记起那天她被怨气控制后,祁乐在她耳边的呼唤,也能记起尚虚弱时,祁乐坐在床边安慰她的所有话。
她在被那种宝贵又巨大的情感冲击过后,心里浮现出一个答案。
祁乐,她十分爱慕的祁乐,也在爱慕着她。
青妍惴惴不安地面对着超过她可以承受的感动,像感受到幸福时一样,有一种微妙的痛感,有一种微妙的伤怀,她不知所措地问道:“祁乐鬼君,你也需要我吗?我是个没什么用的饿死鬼,又老是给你添麻烦,你还会需要我吗?”
“我需要你。但我需要你不是因为你有用,只是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青妍又哭又笑地去扑过去搂着祁乐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她不晓得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只好礼貌地道谢:“谢谢你也需要我。”
祁乐无奈地笑笑,抱着青妍,顺着她的话说道:“不客气。”
有了新的鬼头刀,祁乐心情大好,在冤魂面前更加威风凛凛了,下手也更加狠了,澄县团里排在魏昌明之后的冤魂算是遭了殃,基本上被祁乐抓住时身上已经被砍了百八十刀,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有时阎罗王瞧着也有点不忍心,让祁乐悠着点,但祁乐不听,砍冤魂像剁肉饼,残忍到监狱里的鬼卒们都很同情每个冤魂,并很想建议祁乐去做一次心理咨询。
且在祁乐的一声令下,严禁青妍再靠近监狱,在监狱守着的鬼卒们一瞧见青妍就像赶瘟神一样赶她,青妍很是受挫。青妍已经为将他们打伤一事给他们送花道歉了,他们也已经大方地说原谅了她,青妍还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在祁乐和鬼卒们的心里,事情仍在。
于是青妍失去了帮冤魂除怨这一项奖金,日常进账更加少了。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深感挣钱越发艰难的青妍不太寻常地坐在床上计算着自己的存款,她的等级又往下掉了,她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再往上升到十层。似乎以前的她也不曾升到十层地狱以上,她一直都是个穷鬼,无论再怎么努力工作,也依旧不改贫穷。
她知道她穷的原因是她花销很大,她总是乱买东西,但是她到底买了什么?
青妍环顾一下她的小房间,这里并没有堆了很多物品,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太多没有用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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