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巴河边的那些事儿
囗李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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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有一条重要的支流,叫渠江,渠江的起点在三汇。巴中流下来的巴河与达州流下来的州河相汇于三汇,合流后就叫渠江。我的家乡就在巴河边,就是巴河大转弯的地方,离三汇镇也很近。
小时候听老人说,以前的三汇有许多船帮,专门运输货物下重庆。三江六码头,所有货物都在三汇转运。三汇三条河,两岸千船停泊,桅杆如林,遮江蔽日。上起麻园,下至沙湾,店铺林立,最繁华的还是中部的河边大石盘,卖饮食和其他零碎杂物的小店挨挨挤挤,通宵营业,深夜两三点吃饮食吆喝的也还有。那时三汇人的文化娱乐丰富多彩,说书卖唱耍杂技的不少,正规的川剧社有高大精致的戏院子。三汇川剧团人才济济,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宣告退出历史舞台。据说那些人才飞到重庆和成都去了,在大城市谋求新的发展。
小时候,一到夏天,河水就带给我们无限的快乐。那时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人们对付炎热和烦恼,就是到河里泡澡。只要有闲,人们就会到河边,即使在河岸,河风吹来,凉凉的水气透入身体,直达内心。泡在水里更凉爽轻松,谁都不愿上岸。一天一般两次享受,中午和傍晚。许多时候,即使身心凉爽后都不想回家,但一想到老人小孩需要什么,才会回家煮饭吃。
那时也奇怪,大家不由自主地形成自己的洗澡王国。妇女媳妇小姑娘们一般在上游泡澡。据说,女人们中也有从不到河里泡澡的,听说还不少。男人们一般在离妇女们四五百米远的下游,即使是非常淘气的小男孩也乖乖地呆在下游。我们是1970年代出生的,那个年代的小孩很多,河里洗澡更是热闹非凡。大家一起玩水猫游戏,一个人在中间,其他人在他周围远远地围成一圈。大家都在水里,扮猫的小孩必须用扎猛子的方式来捉周围的小伙伴,被抓住了的轮流扮猫。游泳速度快和扎猛子利索的往往高枕无忧,否则,呵呵,等着扮猫。那时小伙伴中有水性极高之人,我一直佩服羡慕他。他游泳起来奇快,整个身子几乎是飘在水面,扎猛子又快又远,谁都憋不了他那么久的气。他还敢让我们把他双手放背后捆绑起来,然后抬起他从船上把他扔到深水区,然后安然无恙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时胆子大些的小孩子们还比赛从船底钻过,且看谁钻过次数多。我那时也钻过几次,但我一直害怕那游戏,害怕头被船肚子下的钉子划伤。一到这游戏,我愿乖乖认输。我喜欢顺着撑船的竹篙扎猛子。你不知道,越往下钻越困难,水始终把你往上托,没有竹篙,根本扎不了五米深,水越深,水下越冷。我们那时更多的是比赛谁游得快,自由泳,仰泳,板板游等方式;也比赛踩立立水,有一些豪放性格的孩子仰泳漂流在河中间几小时。河水带给我们快乐,也带来了一些伤痛,小时候有好几位伙伴都被河水夺去了生命。那时每个家庭都有好几个小孩,发生灾难后,悲哀一段时间,也就烟消云散了。在今天想来,那时人命微贱吧,安全意识也真是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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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十几岁的我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一条条大船从家乡河边驶过,我心里也升腾起长大闯荡远方的梦想。满载货物的大木船,一般至少几条船一路行走,有时几十条船一起走,一条接一条,也许人多安全吧?那时公路还不发达,水上运输成了主流,每条大船载货至少都是二十吨,更多的是四五十吨,也有五六十吨的。顺风的时候,一艘艘船挂起风帆,破浪前行,船工们笑逐颜开。一旦顺风,他们必抓住机会,借风前行。出现逆风或无风时,他们又放下风帆,牵起纤绳,船工们就变成了纤夫,来到岸上,踏着节拍,喊着号子,奋勇前进。每条船的纤夫至少几人,多的十几人。我清楚知道一条船的行驶过程,船尾坐着一人把舵,也就是一条船的核心,也是所谓的船老大。船头两边各有一人手拿长长的竹篙撑船。有时船头两边各有两人,有时整个船头只有一人。这个活很要力气,特别是手劲,当然必须要用巧力,那是很需要技巧的。我曾在一条几吨的小船上试过,我真的不行,我差点被竹篙打入水中。其实大船后面掌舵的人也不轻松,许多时候都必须用浑身力气来推长长弯弯的舵杆。遇到大波大浪时,遇到转弯抹角时,有时也需要几人来把舵。岸上的纤夫也非常辛苦,长年累月的行走,河边也形成了一条大道。大船小船各不同,因此船上的桅杆高低也不同。他们会根据不同情况调整纤绳的长度,以及调整船离水岸边的远近。一条船十几个人,几十条船就上百人,他们一队队迈着整齐的步子,从我们面前潇洒的走过。他们像云朵一样,从我家乡的土地上飘过。
那时我很羡慕他们的神气,也装模作样的学他们的样,有时也跟着他们走一段路程。他们中也总有一两个搞怪的来逗我们小孩。我们当中也有一些逞能的,会带领一帮男孩来收拾那些纤夫。远远看着纤夫要走来了,就在大道上挖陷坑,先挖一个几十厘米深的洞,上面支一些树棍树枝,再铺一些杂草,最后用泥或沙盖住草,让人想不到下面有洞。有时为了迷惑人,还故意在盖住草的沙上印几个脚印。这,许多时候都被纤夫们识破,毕竟是小孩子把戏。当然也有没被识破的时候,但也没有给上当的纤夫带来多大的伤害,只是让他成了其他纤夫们笑话的对象,说他昨晚上睡婆娘肯定不老实,或者说他昨天晚上梦中与媳妇干了不该干的事。话说回来,恶作剧的事传到大人耳朵里,生事的孩子肯定会遭一顿痛骂或痛打,那时的打骂都是实实在在的,也是今天的孩子所不敢想象的。
驾大船的船工并不全是想象中的潇洒,有时为了赶时间,晚上都要冒险前进。我在河边遇到过好几次。在没有灯光,只有月光的时代,他们对月光都是感激不尽的。甚至月光十分微弱,他们凭着水面的反射光也要赶路。有时晚上,岸上实在无法行走,他们就会站在船头两边,用撑船的方式赶路,这也是为了准时交货吧!那些大船有些是巴中船帮的,也有些是三汇船帮的,听说也有重庆码头上的的。
我家乡本地的木船要小一些,大人口中都叫什么懒载船,顾名思义,不是很有货源专门拉货的忙船。有货就装,无货就停歇几天。我们院子的邻居就有一条船,每到三汇赶集时,就带人带货下三汇,当天中午又带人带货回来。平常有时也装一些货,如有人修造房子或埋葬老人需要石头时,就划船到河对面运石头过河来,因为我的家乡是平平的大坝,没有大山大岩,也就没有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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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土地一下户,我家乡的老乡们就有副业了,几乎家家户户在河坎挖洞垒成一座砖瓦窑,也开始铸砖烧砖外卖。那时的三汇镇,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也兴起了修建青砖青瓦房的浪潮。我家乡也热闹起来了,用泥土做砖坯瓦坯,后码砖码瓦入窑,大人小孩齐上阵。砖瓦烧成,大人小孩出砖出窑后,个个灰头土脸,成了非洲黑人。可喜有条清清的小河,不一会儿就让人们恢复了靓丽的青春。拉煤炭回来烧窑,运砖去三汇,家乡的懒载船再也懒不成了。男人女人整天也拼了命的干活,煤炭从船上挑到窑上,砖从窑上挑到到船上,砖再从船上挑到三汇镇上的家家户户。如今,我都清楚地记得,人人都有根据自身身高专门竹编的挑砖箩夹。力气小的,每担挑二十几块砖,力气特大的,每担可挑五十来块砖。有人的扁担很粗很重,我们小孩举不起来。我家乡的妇女们都爱老公,都把份量最多最好吃的饭菜盛给老公。那时,力气花得最多,汗水流得最猛,也是他们的老公。许多时候,头一天下午挑砖到船上,挑砖人第二天天不亮很早很早就起床煮早饭和午饭,吃了早饭并带着午饭到船上。此时离天亮还要很久,因为大家坐船赶到三汇镇必须是天刚亮。天刚亮,街上行人少且看得见路,正好挑砖走街串户。否则街上人多了,挑着重担,让来让去是多么费力!小时候好多次,我打着哈欠被爸爸妈妈扶到船上,随同他们一起坐砖船到三汇,也许是从小多次看着家乡人艰辛的劳作,为生活重压拼命地硬顶坚持,我对农民永远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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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河年年涨洪水,年年让小孩兴奋,但年年让大人辛苦。水不断上涨,浪不停地冲撞河坎,河坎几十厘米几十厘米地被凶恶的洪水冲垮。我家老房子面向河边的河坎原来也有许多大树,一年年涨水,那一段河坑全垮掉了,树也在夜里被洪水卷走了。白天的时候,站在河岸,远远地会看见河中有许多从上游漂下来的树,有胆大的人会驾着船到波浪翻卷的河中去抓树。水退了,家乡的大人们会用两米左右长的铁丝在水边去插,他们凭感觉就能确定沙下面有木柴。然后用铁锹掀走一两米深的沙,形成一个沙坑,沙坑里露出零星的细小的木柴,大部分还是沙,不一会儿,河里的水也浸进来。这时,大人们就跳下去,用鸳篼把小木柴和沙一起提上来,再用大筛子在河里水淘,细细的沙子漏入水中,筛子上就留下了小木柴。每年到洪水退去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这样在河边忙碌几天,几百人沿着河边一条线奔忙,热火朝天,非常壮观。这好像书上说的淘金的队伍一样,也许这种活还要艰苦一些吧,个个泥巴一脸一身,且浑身水淋淋的,好像每次都会有人生病。我们小孩子也会帮忙,跑前跑后,递东递西给大人。我知道我家每年的小木柴要晒好几地坝,晒干了,收集起来堆成一座小山,这可以烧好几个月了。正在院坝晒的时候,我们小孩也会从中挑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当玩具玩几天,我那时偏爱一些松果。生活缺柴的年代,小河为家乡带来了多情的馈赠。
水退后,河边的沙滩出现许多水坑,有的水坑里的水非常清澈,大家挑回家,作为饮用水和生活用水。我家乡是一片大坝,很难打出水井,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挑河水回家。小时候看见别人挑水,我也去河里挑水。由于人小,一担水至少要歇三次才能担回家。
水退后沙滩上的水坑还有鱼。水坑那么大,那么深,怎么才能捉住鱼呢?我们先挖一条水沟把坑里的水放出去一些,然后我们男孩子脱下衣裤,大家一起跑啊,跳啊,把水搅浑。这时,鱼为了呼吸,一条条探出头,我们就根据鱼头鱼嘴抓起鱼来。
洪水退后,我们在河边也会抓一些团鱼和螃蟹。看见梅花脚印,一路追踪,哪儿断了脚印,就在哪儿用脚和手撬沙,准会发现团鱼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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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没有豪华的钓鱼竿,大家都是用有弹性的斑竹竿钓鱼。我们小孩没有耐性,钓鱼技术很差。大人中,有些人钓鱼水平很高,一次要钓到许多刀片鱼,涨水的时候也会钓到一些黄鼓头鱼。涨水时和正退水时,有些大人用挂网和旋网捞鱼,我们小孩也跟着看热闹。有时大人也让我们帮他一把,我们就高兴得不得了!我那时也学会了甩旋网。
家乡河对面不远,有个叫大巴河的地方,那里专门成立了一个农民打鱼队,十几个人,他们用的大拖网,网很大,装冒冒尖尖的一大船。他们经常在我们河边刮鱼,网撒到河里,围一大圈,网两头各有几个大男人拖网,个个匍匐贴着地面拖网,汗水像珠子一样从他们的脸上掉下来。有时他们一网有几百斤的收获。有一次,我看见他们刮上来一条鱼有成人那么长,只是那时鱼不怎么值钱,打鱼并不能致富。那时候,我们最想看的捕鱼方式还是三汇镇渔业社捕鱼队捕鱼。他们的渔船很精致,船头一边竹叉挂网,一边竹竿上站着黑羽毛的鸬鹚。他们出来捕鱼,一般都是十几条船一起,几十只鸬鹚钻入水中,捉住鱼后,能迅速回到自己的船上,一点也不会弄错。渔夫们船上煮饭,船上睡觉。他们也经常在我们河边沙滩上布网,真正应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们还在河边挂蚯蚓上钩儿,有时他们端出一大盆蚯蚓。蚯蚓那么多,哪来的呀?你不知道,要涨水了,蚯蚓先知先觉,涨水前一天,蚯蚓就会往河坡高处爬。河滩上铺天盖地,不了解情况的,偶尔遇到,估计要吓个半死,以为出现妖怪了。随便一脚下地,至少要踩着二三十条。牛脚坑里,一捧一捧的,要抓几十斤几百斤都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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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沙滩到河坎之间坡地里的麦子长得最茂盛的时候,岩燕也是最多的时候了。这一带坡地有被大水冲垮形成的绝壁,岩燕往往会在绝壁上打洞,晚上它们就歇息在洞里。一些大人会在晚上打着电筒来到所谓的绝壁,把手伸进洞里,毫不费力地就抓出一只只岩燕。有一年晚上,我也去抓过一次,那洞有一手臂那么长,有时我们小孩还够不着。
这一带坡地也经常发现野兔洞,但总是抓不住野兔的,洞的出口有几个,狡兔三窟一点也不假。但是坡地小麦成熟了,野兔无处藏身,每年老乡们都会抓许多兔子,甚至一些凶猛的狗也会咬到一些兔子回家。我们队有一家的狗最聪明,它在坡上咬到一只兔子,旁边的人好想它丢下兔子,自己得一回不劳而获。那人用各种方法去威胁狗,狗始终不理他,那只聪明的狗把兔子叼回家,送给了养自己爱自己的主人。说来我也有点运气,有一年收麦季节,我牵着牛在刚收了麦的坡地放牛,一边放牛,一边看书。突然隐隐约约听见河坎上有追赶兔子的喊叫声,不一会儿,一只肥肥的灰兔子从河坑上跑下来,连滚带爬,离我只有两米远,我赶紧弯下腰,从地上抓了一个泥块,立即打向兔子,结果正中兔子的耳朵,兔子动了几下就不动了。我并不是有多厉害,兔子后腿长,前腿短,兔子下坡很不利索,不但慢,还会滑滚儿。那一天晚上,我们院子里的大人小孩都品尝了一次野兔的美味。
现在的沙滩没有人种豌豆了,一是没有种的必要,二是推土机为了采砂,已经把沙滩推变了样。小时候,老乡们都在沙滩上种上了豌豆,豌豆要成熟不成熟的时候,我们小孩割草,偷偷地躲在豌豆地里摘嫩豌豆吃,软软的,汁水中有一丝淡淡的甜香味。长大后,我多次尝过嫩豌豆嫩胡豆,总是找不回儿时的味道。豌豆地的豌豆花也让我们格外喜欢,年年有吹豌豆花比赛,看谁声音吹得响亮,吹得久长。那种独特的声音一直回荡在我的心田,我一直认为那是透过云霄而来的天籁之音。
小时候的我特别偏爱种植物栽树,我在豌豆地里玩耍,发现一些柑橘苗,于是小心翼翼的拔出来拿回家,栽在我家菜园的四周,我希望着它们结出柑橘来,天天去看它们,认认真真地给它们浇水。有好几棵树长大了,但始终不结果,周身还长一些尖刺。后来我才知道它们还需要嫁接。
我家老房子后面原来有许多花,有栀子花,榄载树花,鸡冠花,粉针儿花,牵牛花,还有扁竹竿花,指甲花最多。那时我妈妈姐姐都喜欢养花吧!指甲花染手指甲脚趾甲,那时我们小男孩也并不觉得害羞呀!
冬天的时候,河坎上柑蔗成熟了,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有事做,大人砍甘蔗,小孩削叶子。收购甘蔗的船还没有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自家蔗地里搭建一个窝棚守夜几天。柑蔗地搭个棚很容易,就地取材,一根根又长又粗的柑蔗捆绑成架子,柑蔗叶子铺盖上去,又防风又挡雨。每一年,我都主动申请在窝棚里呆一晚上,那时只是新奇好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