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司然认为周予淮没有列下白纸黑字的协议是色令智昏。但如今司然意识到那是笔公正的交易,连魔鬼路西法都找不到可乘之机。乔卿这头不堪一击的羔羊,任由周予淮从她的洁白里拷打出焦黑的罪恶,今后也会放纵司然从她的无言中换取卑鄙的救赎。为此他们付出一切。自打搬去了康州,乔卿失去了回安曼叫卖啤酒的机会。错过九点的末班火车,乔卿就得打车或请司机接送,而家里司机的时薪是卖啤酒的乔卿的好几倍。这账叫周予淮一算,连乔卿也能听懂了。
蜜月后周予淮和那个乔卿住进康州的别墅。前一年买下这栋房子时,周予淮还告诉司然附近有业主出手几片两三英亩的地,挖了池子、长tຊ了树林或者光秃秃的都有,他问司然要不要也起个小楼。
司然打趣说他这是继承了祖先正统的小农思想,认为兄弟二人应该在同一片土地上耕作终老。周予淮听后很自豪,拍拍他的肩说活成那样才叫像样,两个兄弟,一片地,几头羊。哦,当然还有媳妇儿。司然笑笑,希望这事会不了了之。
不料周予淮婚后愈发催促司然搬到康州去。把三个人凑一块儿大约是周予淮对美好家庭最具体的构想。他让人把周边走了一遍,在售不在售的地都得问出个价,最后挑中两块叫司然去看看。
好在司然前脚已经飞去A市和几家艺术院校谈研创项目,又能拖上一个月。
回程时,司然邀请A大艺术学理论系的陶教授去新郡布扎总部。一轮十几位大小教授拜访下来,司然发现还属这位申请社科艺术基金最有一手,远胜他稀松的学术造诣。
陶教授欣然答应,还要带上他的女研究生阿夏。
司然略有犹疑。那位助理不是通过正常招考进校的,她一身货真价实的本事都露骨地晃荡在胸前。正常人不消半小时就能看到教授和助理之间的枯木逢春。比如助理的小皮包被教授小心翼翼提在手中,比如她的发言总能逗教授笑得额头浑浊的汗滴都藏进眼角褶子里。
那年十月正值哈维·韦恩斯坦的事掀起一波MeToo的热度。司然不愿合作方到了聚光灯下炒出什么花边新闻。事实证明司然的顾虑正确却又多余。
阿夏是个“上进”的女人。她到了新郡就没再搭上回程的飞机。比起搞女权,阿夏选择高声地踩着陶教授的脊背爬上了以赛亚的床。比起日日在大学里听老头子们探讨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阿夏更擅长品鉴处处悬着肖像油画的维多利亚式的豪宅。
只可惜阿夏没能光耀地成为以赛亚的第三或四或五六任前妻,因为订婚晚宴上,这辈子没踏进过教堂一步的阿夏经过白兰地的洗礼突然成了最为虔诚的基督徒,坦言老男人那裱花蛋糕般松软的下巴令她作呕。她早就规划好了离婚后的生活。除开不菲的赡养费,她要保留以赛亚的姓氏谢拉瓦侬,因为那是富有的代名词。
“哦我是个狠心薄情的女人。这将是我一生的罪孽。上帝饶恕我。”
上帝也不挑三拣四,没再给她造下罪孽的机会,床上那点龌龊的勾当最终没能经受教堂唱诗班圣洁的洗礼。
当然那都是后话。
这样看来,论凭借婚姻获得阶级的攀附,很少有女人能像乔卿这样赢在起跑线上。虽然几年后她那手好牌打出了古希腊悲剧式的庄严的滑稽——司然曾在和心理咨询师聊天时嘲笑乔卿的软弱无能,但那小老头拒绝站在他这边,归因受害女性是不政治正确的——但谁都不能否认周予淮结婚时甚至没让乔卿签份婚前协议。
早先司然认为周予淮没有列下白纸黑字的协议是色令智昏。但如今司然意识到那是笔公正的交易,连魔鬼路西法都找不到可乘之机。乔卿这头不堪一击的羔羊,任由周予淮从她的洁白里拷打出焦黑的罪恶,今后也会放纵司然从她的无言中换取卑鄙的救赎。
为此他们付出一切。
自打搬去了康州,乔卿失去了回安曼叫卖啤酒的机会。错过九点的末班火车,乔卿就得打车或请司机接送,而家里司机的时薪是卖啤酒的乔卿的好几倍。这账叫周予淮一算,连乔卿也能听懂了。
周予淮接着说服乔卿辞掉了画廊的工作,理由是希望乔卿能帮忙看顾他在麻省五十英亩的苹果园。事实上果园有专门的农业管理公司经营,周予淮只看中那块地的升值潜力,几年都去不了一次,苹果更是半个没尝过。
乔卿辞职后唯一一回跑到果园,就是陪着周予淮去签卖农场的协议。不过他把从那块地上赚到的利润给了乔卿,倒也言而有信。
司然带陶教授回新郡的那个周末,周予淮约了布扎的几个股东去家中。司然在A市机场接到他的电话,让他们降落后直接去康州家里。司然本想找个借口推脱,但周予淮讲完正事又说你嫂子把左手手腕摔骨裂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渐渐缓慢怪异,是他敛着愠怒的信号,仿佛乔卿那傻子摔断手是司然导致的。
周予淮说话的声音越轻,说明他越在用力克制情绪。那种音调的变化虽然微不可察,但司然再熟悉不过。小时候的司然像是踏着柔软蛛丝的苍蝇,随时感嗅着险机。但如今这莫名其妙的迁怒像是藏匿在沉寂树丛里的毒蛇般令他心生厌恶。
司然不屑得细问,微眯起眼,懒洋洋地挑衅:“哦。你下手太重?”
对面沉默几秒,挂断电话。
司然骂了句粗,一脚踹在对面的矮桌桌沿,玻璃水杯碎在地上,休息室的服务员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清理。阿夏倒吸一口气,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司然。司然站起身时她害怕地往椅子里缩了缩,抬起头问哥哥你是不是有间歇性狂暴症,这种病会对周围的人造成危险。
司然回答你说得对,等会儿我就把飞机炸了。说完他迈步离开,听到阿夏在身后问陶教授我们是不是可以报警,陶教授骂她报个屁,机组都是人雇来的,把他抓了你走着去新郡吗。
司然到洗手间就着水龙头的水吞下两片替马西泮。这只是帮助睡眠的药物,不如白兰地能让他放松下来,但他最近犯蠢戒了酒。
他逼迫自己认真观察身边的环境,这能令他迅速冷静下来。洗手间地上黑白大理石交替。陶瓷洗手盆。圆形剃须镜。洗手池边缘叠着浆洗过的亚麻擦手布。布角是深绿色花体绣字。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看向面前的镜子里。冷静终于挣扎着爬回自己的脸上。阿夏说错了,他没有间歇性狂暴症。这世界上只有周予淮一个人能让他这般失态。在司然对自己各种死法的畅想里,周予淮必须颁给他一个黄铜奖章,上面刻有拉丁文书写的“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愿我因他的关怀而狂暴喷血致死”。
小时候跟着哥哥长大的司然像是实验里的白鼠。周予淮每一次挂断的电话都意味着不久后落到司然身上的拳头。如今周予淮不需要再用暴力声张他的主意——电话断开的声响就像是巴普洛夫手里的摇铃般令司然燥怒不安。
上飞机之后陶教授非常害怕,轻微颠簸就令他满眼慌张,死死掐住阿夏的手腕。司然微眯的狭长眼眸里露出一些同情,他无法想象陶教授是经历了什么样深刻的苦痛才混到横跨三大洲的八所野鸡大学或是访问学者或是荣誉博士的头衔。
相较而言阿夏倒是自得其乐。司然必须戴上耳机闭上眼才得以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中逃离她女高中生一样抽搐不断的音色如蠢鹅般的傻笑。
整段旅途司然都为究竟要不要去周予淮家而摇摆不定,去了就是认输,要是不去他得如同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般焦躁地揣测周予淮究竟是因为什么对他不满。
从这个角度来说周予淮已经赢了。
司然在新郡机场和陶教授一起上了去康州的车,往西两个半小时来到周予淮家。保安替他们拉开铸铁大门,阿夏说这里的喷泉奢华得让她想躺进去,司然脑子里冒出来生蚝躺在盘子里被柠檬腌渍后垂死的景象。
那是下午三点多,周予淮还没有到家。保姆去安顿他们的行李。门开了一扇,乔卿站在门口,微笑着想给司然一个拥抱。她不再是婚礼上被白头纱和欢颜簇拥的模样,松松扎着发髻,卧蚕下有青黑的眼圈。
司然靠着练拳击的灵敏晃开了她,从她身侧粗鲁地挤进门去。乔卿左手手腕绑着护具,没能扶住门框,被他带得往后退了两步勉强站稳,司然本能想去扶她,但及时克制住了。他边往餐室走边轻骂这里暖气都不开。保姆去开空调,乔卿客客气气地把另两个客人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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