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大炕」东北风物之东北大炕
老家河南没有炕,读书的上海没有炕,东北的工作单位也没有炕。
炕这件东西,以前只在影视和文学作品中看到过读到过,具体什么样子,真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是一种床。可为什么不干脆叫床,就更是一头雾水。
人是很现实的,与己无关的事情就随它去吧,不再深究。床和炕的区别并不影响我的日常生活,睡在暖气房的床上,照样能做美梦,炕就显得很遥远。
如今在城市里很难见到炕了,即使东北的小城,也是集中供暖,暖气一开,其乐融融,炕属于边缘化的生活用品,不为人所乐道。
但在农村则是完全两个样子,炕是农村人的宝贝,是必需品,是离开就睡不着觉的尤物。
有一年冬天,大流撺掇我去乡下吃杀猪菜。乡下的哥们宏邀请了好几次,自家圈养的猪,精饲料喂养,绿色环保,绝对不含添加剂,吹得天花乱坠。大流动心了,但就他家那两口不值得折腾一次,就一直劝我同去。
我们开车在冰天雪地里颠簸了近一个小时。乡下的村村通还算平整,缺点是路窄,一个不慎就栽倒沟里,入冬以来的积雪冻结在路面上,像滑冰场似的,方向盘有种夺获感,不受自己控制,车像醉汉一样蛇行,不敢开快。
宏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屋,温暖如春。宏指屋里的床说:上炕!
东北人的豪气主要体现在语言上,简单,粗暴,直接,顺口,很少有修饰语。宏的一声“上炕”,让我想起周星驰先生的电影《大话西游》中唐僧的神韵,“吃”,“坐”,“走”,让人找不到接话的切入点。
我看看大床,再看看宏,然后看看大流,满脸疑惑。
这就是传说中的“炕”?占据半个房间的面积,高两尺,铺面平整,铺着一层格子纹的人造革,上摆一张矮小的桌子。
可上炕是什么意思?
大流瞧出我的疑惑,知道我是头一次见到炕,就率先脱掉鞋子,左腿一跨,一屁股坐上炕沿,朝我招手:“来来来,上炕。”
我依葫芦画瓢,笨拙地坐在炕上,屁股底下立刻暖和起来,仿佛有一盏烤灯在炕铺下面滋滋烤着。
杀猪菜很快成席,热气腾腾的,香气缭绕诱人,肚子里的馋虫全体出动,口水也滋滋地冒。
猪肉粉条,酸菜白肉,拆骨肉,血肠,小鸡炖蘑菇,葱炒笨鸡蛋,地三鲜,外加一个蘸酱菜,农家乐八大样齐活儿了,开动牙齿和胃,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酒水当然是自家粮食酿的烧酒,60度,能把人冲出一米开外。酒流淌在口腔、咽喉和食道里,感觉柔嫩的粘膜在挣扎在燃烧,有细胞分解的声音,还有酒水欢快的窃笑声,直捣黄龙的得意。
农村的杀猪菜,粗糙简单,绝不是大厨的手笔,但赢在食材。肉香、蛋鲜、菜绿、酒醇、人实。大家吃的嘴上油光闪闪,手忙脚乱,大呼过瘾。
风卷残云,酒足饭饱。餐桌撤下去,大流、宏和我重新上炕,在炕桌上摆上茶具,泡上浓酽的红茶,就着酒精的熏醉,天南海北聊天。女眷们收拾锅碗瓢盆,孩子们屋里屋外追逐嬉闹,拖着长长的鼻涕,红着脸蛋,个个像不惧风雪的钢铁战士。
时光就在这酒气茶香里缓缓流淌,炕洞里的火势熊熊,炕铺上始终像火热的生活一样,让人忘却了室外的寒冷,忘却了时间。
要走时,天已擦黑,实在不该顶着夜色走那么危险的路,好在开车的女司机谨慎心细,不骄不躁,倒让人放心。我和大流在返程的路上沉沉睡去。
那年春节,陪水皮去她二姨家,晚上留宿在那里,终于睡了一次大炕。
大炕与灶相通,做晚饭时,灶火的余热顺便进了炕洞,温在那里,把炕烘热了。晚饭结束后,聊会天叙叙旧,就该睡觉了。从柜里取出褥子床单薄被,纵向铺在大炕上,褥子热乎乎的,躺下来感觉得到坚硬的铺面,身上痒痒的,像虫子在蠕动。
偌大的炕足够躺下五六人,早些年生活不那么富裕时,家家就一张炕,晚上一家人挤在一起,暖和又热闹,像集体宿舍的大通铺,夜里翻个身都容易压着旁边人的胳膊腿。听说每年雪乡的大炕通铺能卖出上千的大价钱,睡得过瘾,花的钱却有点心疼。
在二姨家的大炕上过夜,原本以为肯定能睡个好觉,结果却辗转了一夜,像烙饼似的,烙完正面烙反面,第二天早上发现烙糊了,嘴角起了几个大泡,张合间火辣辣地疼,咽喉也干的厉害,起来灌了一肚子水。
二姨夫笑笑说,怕你夜里冷,睡之前特意加了把火。这把火烧的我萎靡不振,大白天的补了几个小时觉,嘴上的泡折磨了我好几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环境因素在各地生活习惯中占据重要位置。东北的严寒造就了东北人独特的习性,这大火炕的智慧,支撑着东北人度过了无数个寒冬,传承了数十代的文化。
在没有现代化供暖设施之前,是东北大炕给了东北人美好生活的希望,让每个冬天都不再冷,能够悠哉悠哉地喝酒唠嗑搓麻睡觉,大半个冬天的日子都在大火炕上消磨掉了。
来来来,上炕,上火炕,上东北大火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