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感(随笔)
◎童小汐
从山上往市区的一路有点颠簸了,可大部分还是柏油路,问题是师姐虽然拿到驾照两年了,但极少开车。我开始抱怨:“好晕车哦!路上也没什么障碍,你总是踩刹车干嘛?匀速前行不好吗?”师姐又撇嘴又翻白眼:“白吃枣还嫌核大呀?你嫌我开不好,OK,你来开吧。”我瞅着师姐:“我不会开哦,如果我会开,还能轮到你开先生的车?”师姐朝我翻白眼,说我极其霸道。而我说的是实话,由于未满十八岁,学开车考驾照的一直未能如愿,其实我蛮喜欢驾驶的。
不想与她争辩,首先是考虑到行驶安全,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师姐开车越来越慢,又开始数落我:“你终于也有不会的?你不是啥都会吗?前天晚上还鼓着我去给你打洗脚水,说我的书法没你写好,不见得吧?若你不是妹妹,我才不给你打洗脚水,别以为我真比你写得差。”一句话似乎惊醒我,我不再假寐,开始注意身边这个漂亮的师姐,白皙的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红色绳子底下一个小小的水滴玉坠,据她说这是她从师第二年,一次和先生去天镇攀山,在碎石丛中寻着的,先生说那是羊脂玉,虽然不大,但极其珍贵。还说先生告诉她美玉这种东西是讲缘的,无意中得此宝贝,那便是因缘巧合,回来后还专门找了一家玉器加工店,为她加工了一枚坠子,让她一直戴着别丢了,所以她一直带到至今。
心里有些酸楚,但真不相信她编造的这个“故事”,很明显她从来青海后,每天和我呆在一起,时不时给我说她和师父的往事来刺激我,我对她的大部分话都很怀疑,因为先生能为她做的,必定也会为我做。比如她说这个坠子的事,在她嘴里倒成了先生给她一件定情信物似的,我根本就不信,哼。
终于到了市区,按照计划,我们是要直奔先生指定的地方去购买纸墨的,她却逛到附近有名的古玩玉市,想随机看看有没有上等货隐藏其中。还好我也喜欢古董,也就跟着她一起逛哦。经过一个摊子,听到一声稚嫩的讨价还价声:“有没有比较便宜的?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她一直想要一只手镯。”“玉手镯就是要这么贵,不然你买这种的,我算你便宜一点……”老板笑咪咪的,拿出一落花花绿绿的银饰手环。两个小男孩长得很像,圆嘟嘟的脸庞稚气十足,大一点的孩子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攒得紧紧的,正在与老板商量。
师姐凑上前去看,我紧跟其后,没想到师姐竟然蹲下身子问两个小男孩,当她知道小男孩所有的财产也才两百多元,于是笑道:“你们的钱真的不够啦,老板没有骗你们。”小男孩露出失望的眼神,眼看着就要掉下眼泪。我忍不住拽了师姐的胳膊,生气道:“你真是多管闲事,怎么还帮店家说话喔!”师姐回头说:“你别管,我来帮他们处理。”老板再度递出银饰手环,忙着安抚,小男孩还是极力争取:“我妈妈名字里有个玉,才想送她玉镯,我和弟弟已经把所有的零用钱都带来了……”,攒紧的小手摊开,只见绉巴巴的钞票和硬币。
我不能为俩小男孩做什么,只是跟着师姐,也许是两个小家伙坚定的表情触动了她,那天她花了很多时间,在成堆的玉器中,挑出一个水滴坠子,那坠子老板开价正好是两百元。她看着老板为坠子加上红绳,再三向小男孩保证:“这是真的玉,是里头最漂亮的!”小男孩开心地对弟弟说:“太好了,妈妈有生日礼物了!”打包完毕,他们拿着东西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有点纳闷,路上问师姐:“师姐,你又不懂玉,干嘛要管这些事?那玉坠说不定是假的哦,你还当捡便宜呢,你这不是帮他们,是坑他们哦!”
师姐莞尔一笑:“谁说我不懂玉?以我的专业,那块玉坠真要转手,卖几万元都没问题。”
我怀疑到了极点。我斜睨她问道:“你少来,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懂?你是学这个专业的?”
师姐头一歪,得意地笑笑说:“也有你不会的吧?先生教我的哦!考古方面的知识我全学了,尤其是字画和金石古玩的鉴定,没有难倒我的。”我将信将疑,撇嘴道:“真的吗?先生怎么没教我?”“哈哈,咱们家先生,传授弟子知识都是有选择的,不可能什么都教你哦!就像你会诗词文章,我却不会,因为先生没教我这些,可是先生教我的金石字画鉴别,却没教你,这就叫公平。”师姐笑道。
接下来,师姐更加得意,脸上带着满足与舒适,滔滔不绝讲起她跟着先生如何学习金石字画鉴别,还说凭借这些知识,她在大学附近的一个大型玉器店打工,月工资就两万多,她成为专业的玉器鉴定师,在柜台前为贵妇们精选珍藏,深得信任。师姐说玉器鉴赏除了真假之外,光泽、纹理、水头、雕琢……都须有十足的品味与艺术天分。她看过的玉就永远不会忘记,可以说是“阅玉无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有理由不相信吗?我终于深信不疑。
城市的早晨阳光遍洒,她的心情也好极了!我真的很生气!哼,我心想回去后找先生问个明白,干嘛不教我这个,我不是关门弟子吗,不是要传授我他平生之所学吗?
每次见师姐,连微笑都是安安静静的,言语不多,却幽默又有诗意。她的沉着与优秀,成为我巨大的压力,颇令我有一种强大的威胁感,甚至于有时候让我自惭形秽。
大概从师姐口中得知,她从师先生学书画和音乐,但是鉴别金石文玩,这或许是先生为她特别教授的知识。据她说先生教课很认真,也是动不动就拿戒尺打,师姐没比我少受罪。一节课通常先生都会上二、三个钟头,拼命示范,一定要教会才下课。先生教音乐很少用说的,原因是有些东西用词表达实在很抽象,比如声音不够圆,先生就示范出什么是圆的声音,声音要弹跳、滚动等等,这时候必须两只耳朵竖起来听,稍有不用心,倘若没听清,根本无法理解对声音的要求。
先生要求我们先听他示范的声音,然后让我们自己再打击,若是出来的声音和他的不一样就还得加紧练习,受过这种训练,听力都非常好,我也随先生学曲艺,知道师姐所言不虚。
记得有一回,我未认真听讲,只顾自己乱按琴键,结果先生二话不说,直接将节拍器朝我扔了过来,不偏不斜,正中我肩膀,当时我就痛得躺在地上,感觉膀子脱臼了。先生接着喊我,让我站起来,我痛得不行,但还是面前支撑着站了起来,本以为会停课带我去医院瞧肩膀,结果他坚持讲课,直到下午才急匆匆开车载我去了医院,还好未伤及筋骨,只是肩膀肌肉被损伤,为此休息了一周左右,每天的课照上不误。
师姐长得娇小,个性随和的她,依然免不了被师父打骂,用师父的话说,光靠说你能听话吗?如果听话那就好办多了,只有“打下去”才知道,所以,我们上课格外认真,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遭师父一顿“毒”打,这一点大概我们几个弟子的经历是相同的。
我无疑是师父的得意门生,因为我学习力很快,领悟又好,比如音乐方面,只要师父教一遍,我就能学会,无须重复,师父说我音乐性也很丰富,新曲交给我,他都能十分放心,我很快就可上手且准确演奏。学音乐时师父给我的起点非常高,一开始就给曲风变化很大的曲子,经常接受这样的训练,自然熟悉各类曲风的变化,比别人要快上手,我们学琴并没瓶颈,很平均的发展,不论键盘、古筝的呈现都演奏得很好,师父很满意。
而师姐说她学习能力不快,但师父对她要求严谨,一拿到谱就很认真看,练音时也是一个音一个音慢慢练,指法上一开始就练正确,也就是开始练时,就把一切放在那个框框内,至于未来框框是加大,变小,都可以再雕塑,基本调是有规则可循的,照着标准程序对基本功要求,最终掌握了诀窍。
师姐说她的个性跟师父很合,音乐理念也和师父一样,现在她演奏,甚至于态度都师承师父。师姐说,艺校里也学乐器,但和师父的教法完全不同,艺校只是学打击、拼命练琴,就是死学死练,最终学生却不清楚自己想从过程或结果中表达、获得什么。听到师姐说艺校里学乐器的情况,我就明白这和师父的教法确实不同,我跟师父学琴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目标,就像演奏一首曲子,师父就要求我想像该有什么样的画面,给予什么样的生命。
这是进入音乐的一个小步骤,经过不断训练,会用心去感受各种乐音,会用头脑去思考诸多呈现,其实这对于生活和人生目标也是同样的。先生很辛苦,除了技术好,还要对我们进行思想教育、思考训练,学现代乐,需要音乐性丰富,所以必须要求想像力和创造力充沛,热爱尝试各种事务,师父发现我们学习的问题在于无法找到自己的平衡点,所以师父随机应变、见招拆招,总会找出方法让我们明白,这一点师姐和我学习的过程是一样的。
回来的路上思绪起伏不平,师姐开车倒是变了一种风格,她竟然开到100迈,我急忙喊她减速。我瞅着她说:“去的时候开车慢得像遛狗一样哦,回来的时候怎么这么快?”师姐笑说:“这不是熟悉路况了嘛?100迈还算快?再说这里又没有限速标志,我给你说,我跟师父去新疆那会儿,沙漠无人区公路上,师父飙车到240迈你见过没有?”我惊得瞪大眼睛,倒不是惊他车速,而是我从来没听师父讲过他和师姐去新疆的事,我惊问道:“怎么,你也跟师父去过新疆?”师姐说:“是啊,师父做了新歌MV,我们去取景呀!”师姐得意到无以复加的的地步,我这才知道原委,否则会急出心脏病来喔!
到家后,师姐在停车,我下车直接就跑去书房问师父为什么不教我金石古玩的鉴别知识,师父先是瞥了窗外师姐一眼,然后笑问我道:“你学太多累不累?”这时候师姐也进来了,我撇嘴道:“艺多不压身哦!你自己说的喔!哼!”师父叹口气说:“急什么,你还小,有的是时间。”我一听大喜!师姐斜睨问我:“你要学金石鉴别?”我很得意地看师姐,这回轮到师姐撇嘴了:“先生,我要学诗词文章!”师父笑了:“你们出一趟门才不到三个小时,这是怎么了?学诗词文章,那个不适合你,你又不是从文的,学那个有什么用!”师父接着说,“当时教你鉴别金石古玩,考虑到你在西安上大学,你家里情况不是很好,学会这些你用得着,你不是在打工吗?这不是用上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不会教你那些的。”师姐不说话,扭头就回房间。哼,我看见师父自己摇头,我觉不妙,怕师父骂我,赶快也跟着师姐溜走了。
说来也奇怪,同样没少挨打,怎么师姐也和我一样就不怕师父呢!好像师父总是欠我们的!哈,她发脾气使性子的神态都和我有七分相似,莫非这也是师承师父吗?
接下来,我等着事态将如何变化,但我想睿智的师父,一定能够见招拆招,化解这几天我和师姐有些紧张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