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大夫的小女儿写信告诉我,她姐姐可能把五公主藏在府里。”赵嫣轻飘飘提了一嘴,五公主殷胧是魏淑妃小女儿,自母妃、姐姐三公主殷期出事后,一直半幽禁在后宫里。在殷昭眼神示意下,她继续:“据说是乔装成宫女,混进放归宫女里,出宫的。”宫女是从各个宫院里挑十几个放归,很多都不认识。侍卫对深宫的女子更陌生,只能根据腰牌、名册进行核对。“公主好似打算初二那天,跟随大夫一家出城走亲,去投奔赵王。”
待宫人都离去后,萧毓梨把批阅的朱笔拂在榻上,右手肘杵着额头,表情十分痛苦。小鸢也不想靠她太近,连尚书局控诉她的折子也不肯透露。
她甚至还为了小鸢跟皇上上书,小鸢在寝宫里逗留的事,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一向对她格外优待的皇上却迟迟不肯给名分,哪怕事后丧失兴趣,封个宝林晾在一边,也不至于让萧家脸面太难看...
一想到此,她就痛心疾首,从未想到将小鸢推出去,会得到今日如此难堪的局面。会不会小鸢就是因为这件事觉得她无用,才离心的?
萧毓梨疑神疑鬼想。
自赵嫣回来后,她就没睡过一次整觉,经常夜里惊醒。赵嫣是皇上最敬重的老师赵彦汀之女,两人从小一起读书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是赵彦汀政见触怒先帝,太子妃应该是赵嫣。如今先帝驾崩,皇上大权在握,若是要改立...
废后,她萧毓梨没犯过任何错,于理于法都得不到大臣支持,但要是崩逝的话,大臣就没什么好说的,还会上书请求皇上尽快续弦。
殷昭为人狡黠冷酷,向来会采取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于他而言,杀妻很有可能。
自想到此,萧毓梨不敢再碰御膳房送来的例菜、贡菜,只吃长秋宫小厨房做的时菜。每天思索自己的利用价值,祈求皇上慈悲留下她。萧家不能再出废后,她也不想死。
放宫女出宫,本是想给皇上做名声,没想到又出岔子。
“娘娘...”崔姑姑放好朱笔,倒了一杯热茶汤给她,平心静气说:“趁着小鸢还没脱离手心,定要冷静下来,部署好未来的格局。”
“储珠院的采女已经准备好,要能脱离苦海,发誓拿命效忠娘娘。”
小鸢坐在轿子里,看着手里的织金云龙纹锦囊长叹,它是和礼服一同送来梧桐阁的,崔姑姑希望她能转交到皇上手里。
倒不是不想帮皇后这个忙,只是她不想亲自去见皇上,让他想起不该想的事。
清逸花香随风飘散进轿帘,随行内侍张安轻轻敲响窗框,到梅坞了,轿子随之放慢速度,供她赏一会儿梅花景致。
南境新进贡的梅树,枝繁花茂,寒风一吹,似香雪纷霏,飘落宫道屋顶,整条路都飘散着香气,如梦似幻。
比她上次在宣室那株老梅采的品相好得多,拿来做蜜渍梅花、梅英汤饼、梅糕、梅露再合适不过,但正月快到,宫外在加紧执行死刑,宫里的宣威门棺材躺着尚不知死活的大臣,皇后的放归令又让偏僻井里多了几具不愿出宫的女尸。
知秋、晓春不肯小鸢途中下轿,怕冲撞到什么,只能远赏,不能去摘。她的心在滴血。
眼见着要出梅坞了,轿子忽然晃动一下,附近传来一声年轻女子促而短的叫喊,吓了她们一跳。
小鸢探头往外面看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张安战战兢兢赔罪,有胆大妄为的小宫女偷采冬枣,被抓住时枣撒了一地,抬轿的宦官不慎踩中,致使轿子摇晃,还望恕罪。
梅坞不远处有一颗冬枣树,是先帝带嫔妃逛完梅坞,走到枣树下摘一颗,哄嫔妃开心的。枣嘛,早生贵子,哄得她们对他死心塌地、情意连绵。宜贵人、贤贵妃都告诉过她类似的故事。
“宫里现在还有人饿肚子?”小鸢故作无知说。
“不能够,各院司都是按人头给足...”张安连忙否认,马上正月,要传出有人饿肚子,内侍省免不了责任。他师父韦阗,就暂管内侍省。
“长身体的人容易肚饿,我以前也常觉得饿...”她说。
“是...是小人疏忽。”
良久,轿子里没有发出声音,张安心里忐忑,小鸢小姐本就和师父不和,该不会借机找茬?
她在尚书局做事,想参一本不要太容易,即便自己不出面,随便把检举内侍省的折子放在显眼处,就够他师父喝一壶。
殊不知小鸢是想到曾经的自己,冬天夜里冷,宫人要采摘果实,只能白日偷摸着来。怪她没想到附近有果树,害小宫女被抓。
她酝酿了一阵,方继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必扰烦贵人了。”
“是是。”张安回。
“饿了就补。”小鸢从手腕取了一只翡玉镯子递出,宦官最有门路换钱,搞到东西。“明日就是除夕,请受饿的姐妹都吃一碗羊肉汤。”
“人都已经放了,采枣的不止一个,早被陈丰和蔡平赶进后墙躲着,偏其中一个小宫女贪心摘太多,围裳兜不住,掉了伸手捡,结果更多掉出来,陈丰按住她时,她惊慌发出一声尖叫,被小鸢小姐察觉。”
张安回复师父时,仍心有余悸。“幸亏鸢小姐只是想敲打一下,没真的要刁难。”
韦阗坐在椅子上,脸色沉得厉害,“焉不知是你想多了。”宣室殿的人都觉得小鸢和他不对付,连皇上也这样以为过。以至小鸢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会往深了去想。
自个徒弟会替他挽救“危机”,那旁的人会不会为了亲近小鸢,借机踩他一脚?今时不同往日,宣室殿想讨好她的人不要太多,想到此,心不免烦躁。
张安看师父脸色不好,以为是他嘴硬,悻悻低头垂手站在一旁。
韦阗气得更厉害。“然后?”他手指关节敲动案桌,声音略显急厉,杨镇的徒弟个个头脑灵光,怎生他收的徒弟连个话都说不完整,要推举到皇上身边服侍,非被戏弄死不可。“鸢小姐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
“给钱司膳三十两银子,熬了一大锅羊肉汤,二十屉羊肉点心,分送给梅坞附近六座宫院的人了,让他们务必念着鸢小姐的好。”
张安从怀里掏出用丝绢包好的翡玉镯子,犹犹豫豫道:“只是这镯子...”若小鸢只是一名受宠宫女,他万不会拿。
但小鸢是萧家认了的小姐,主人递的东西不能不接。这镯子少说值七八百两银子,卖是不敢的,不知道原物主是谁。留下来,又怕宣室宫女嘴巴毒,玩笑他拿八百两银子办三十两银子的事,占小姐好大一便宜,传到皇上耳朵里,留下克扣名声可不得了。送回去,又怕惹小鸢小姐不开心。
着实烫手得很。
“别想着回礼,你没资格同她攀交情,她今时今日也不在乎一两只镯子。”韦阗提醒。
“只是怕宣室的姐姐们...”张安显得有些委屈。
“供神台!”韦阗快翻了一个白眼,真是一点机灵劲儿也没有。“都是阉人了,还怕别人说谄媚?”
张安犹如梦中惊醒,这么简单的事竟没想到,给了自己一嘴巴,连连感谢师父提点。
去东晟阁的路上,韦阗心情仍有些不爽快,总觉得周围宫人的笑脸问候下隐藏着凶险。小鸢没有真讨厌他罢?最后一次在皇上寝室见面,印象中好似给了她一个狠戾眼神。
芜菁端着厚厚一沓军机折子从对面走来,脸色也不大好。
有典籍司的宫女发了大疯,上书到尚书局,控诉崔掌簿拟定名录不公,许多年限将至的宫女没在上面,反倒把一群才十六七岁的宫女写进去。
她们吃了几年皇粮,还没怎么服役,就要被遣送出宫,对国库来说是一种很大浪费,乞请皇上对此予以调查。
虽然芜菁不需要花钱打点,给崔掌簿八百个胆子,也tຊ不敢把她写进去。但此事一出,宫里的人都会紧盯年限到了的宫女。
她辛苦十余年,才爬到今天位置。丞相看见她,都要含笑问好。一旦出宫,什么都没了。
皇后也真是的,要么窝囊在长秋宫什么都不敢管,要么尽做出一些蠢事。
心里郁结不已。
两人在门前对视了一眼,各自转过身,在门推开的一刹那,露出安泰祥和的表情。
皇上刚结束和姜丞相的会谈,等会儿还要见几位将军。短暂的休息时间,曹珂、高凝、赵嫣也在里面。
他们是同窗,以前经常都聚一起讨论经书。无论春夏秋冬,都在书斋附近视野极好的静月水榭,从旁边石桥路过的宫人不时会听到诵念经文的声音,以及看到他们认真探讨的表情。
没有人怀疑他们,自然也不会晓得窗户下方,他们四人通过茶水糕点在石案上布置一系列计划。
曹珂至今还有续大拇指甲的习惯,便于把糕点挖成小球。那些年水里的鲤鱼被他养得老肥。
高凝,在老家处理完妻子的丧事,马不停蹄赶回来,脸色憔悴了些许,没毁容的半边脸胡子拉碴。梁朝习俗,父在,不蓄须。明日大过节,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仪容,会影响外人对他的观感。皇上让宫女芳芷拿刀给他当场剃了。
赵嫣,三年未见,褪了稚气,更为庄妍靓雅,身上有别于其他女子的气韵风度。
四个都城里最为高贵、富有权势的年轻人悠闲散漫地谈论国家大事。
“安王真是一个奇人啊,独自跑到境外打猎,被西兰擒获,竟然就投敌了。”曹珂说。
“不算投敌,只是去了西兰国的瓜田,证实是同一个品种的瓜,没有区别对待梁朝和乌稚。”高凝说。曹珂拼命给他使眼色,他偏着一侧头剃胡子,没有看到。
“若是同一个品种,就证实西兰国以前就在耍诈,仗着送达不到梁朝都城,一直把难吃的瓜价值拔高,骗取梁朝珍贵的丝绢器皿。”赵嫣说。
“这个如何能证明?”曹珂好奇,口味的事因人而异,西兰的瓜在西境颇负盛名,没听其他化外人说难吃。
“丝绢器皿是按梁朝的技术制作,那瓜自然是以梁朝人的口味作为评判,诈骗了梁朝这么多钱,不用还?”赵嫣说。
曹珂惊讶她的思维反应。
“还有二十几年来的孳息。”高凝也说。“两国举行会谈,等确认瓜的事,就把账目单递给他们,并且瓜不值钱,以前签订的契约也要重新拟定。”他丧妻后,久违地露出笑容。
安王殷暄此举意外遂了他们意。
皇上实质是不满先帝给予西兰国的利益太过丰厚,想挑起事端毁掉契约。现在不打仗,就能提出修约的事,自然更好。
“老人家觉得伤和气的事,就由年轻人去做。”赵嫣浅笑说。
“西兰要是同意,梁朝就得到大笔银子和新契约,要是不同意,打起来我们也更占理,就是不晓得安王腿脚快不快...”曹珂思考说。
殷昭转动手里的镇纸,另外二人纷纷作笑。
“西境的事拉长时间,就可以更为专注对付赵王。”高凝说。
赵王殷旭昨日发布了一封请罪文,痛述自己种种不妥之举,为皇兄、国家带来不便和困扰。
但当初拖沓不作为寒了百姓心的县令是祸患源头,如若能对其尸首及家人予以严惩,并且宽恕期间为了正义而打死贪官酷吏的义士们,平息百姓的不安与怨气,他即刻下山,到最近的县衙请罪。
相较于境外纠纷,大臣们对境内百姓骚乱看得更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奏书如雪片飞进尚书局,姜丞相等顾命大臣轮流请见,和皇上议论对策。
殷昭表面专注而审慎,实际手里握着棋子,心情颇为淡定,面对自己亲信,才敢悠然调侃:“也不枉朕留李蓉到现在,就看三弟是看重对百姓的仁义,还是对母亲的孝道。”
殷昭扭了扭脖子,送走一波又一波人。这两天,大臣留守明正堂不肯回去,也不肯放他休息,他必须假装认真聆听,他们感到焦虑的事,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回答,大臣们仿佛能从他眼睛里得到答案,郑郑重重磕个头告退。
真是神奇。实际上,他脑子里想到的是炸药,究竟谁那么有福分第一个挨他炸?可惜,姜丞相和高凝他们总喜欢把事情复杂化,说的有理有据,让他大过节不好泼冷水。
“哪来的?”殷昭扭头,发现芜菁端来的盘子里放着一只织金云龙纹锦囊,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赵嫣站在门前没走,似还有话说。
他敲了敲镇纸。“何事?”
“太中大夫的小女儿写信告诉我,她姐姐可能把五公主藏在府里。”赵嫣轻飘飘提了一嘴,五公主殷胧是魏淑妃小女儿,自母妃、姐姐三公主殷期出事后,一直半幽禁在后宫里。
在殷昭眼神示意下,她继续:“据说是乔装成宫女,混进放归宫女里,出宫的。”
宫女是从各个宫院里挑十几个放归,很多都不认识。侍卫对深宫的女子更陌生,只能根据腰牌、名册进行核对。
“公主好似打算初二那天,跟随大夫一家出城走亲,去投奔赵王。”
“抓起来了?”殷昭问,心里毫无波澜,五妹母家魏氏已经被他抄家杀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足轻重,真去投奔殷旭也没什么所谓,只是会跟着多吃点苦头而已。
“还没能确定。”赵嫣说,本来应该先去太中大夫府上确认了,再禀报皇上,但是最近宫里的奏折多得似雪片,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批复。
对方到底是公主,没有皇上的同意,处理起来很棘手。她脑中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告知皇上。三年过去了,也不知他们彼此间的信任还在不在?
“要真是,就你处置。”他说的同时招手让一名内侍去殷胧宫里查看。赵嫣顿感拨云见日,满怀欣喜说:“是!”
殷昭的目光已经回到旁边宫女身上,手里握着锦囊,有些不满芜菁还没回答。
“长秋宫送来的。”芜菁说。
“是得了什么好处?”殷昭嘴角还噙着笑,兴致已经消了一半,什么污七糟八的东西也敢让他近前侍女往书房送。
“小鸢临时腹痛,托我拿来的。”芜菁后背冷汗直冒。要是真得了什么天大好处,皇上可能还会夸她出息,偏生什么都没有只会被他嫌蠢,凭白无故给他找不快。早知就不该看小鸢眼神可怜,接了。
“鸢姑娘以前针脚功夫好,现在织金绣龙的本事也练出来了。”赵嫣惊喜赞美。
“你们见过?”殷昭手攥锦囊更紧些了,好奇问。
赵嫣抿嘴一笑。“只瞧过她送孙丝丝的手绢。”
“小鸢小姐可不止手绢,丝绦、扇面、香囊样样都做得好,”韦阗马上把话绕回来,孙丝丝是安王殷暄的表妹,赵小姐话里可是藏着针。芜菁张大了鼻孔,他抬了一下右边眉毛表示明白,这是近前服侍宫人特有的默契。“这锦囊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他恭维道。
殷昭又仔细看了眼锦囊,刺绣极其精美,不比司制局的差,应该费不少功夫,心里透着满意。芜菁倒是很会为她抬身价,她们俩关系一贯好,提长秋宫是在暗示他,小鸢还没有自己的宫院?
倒不是政务忙忘了,只是想更正式些。
“等会儿你带着司制和衣裳去梧桐阁,有什么不合适的连夜对照着改。”殷昭云淡风轻说,他专门让司制局,做了一件符合小鸢将来身份的礼服。
出门的时候,赵嫣背影步伐明显沉重。
小鸢小姐可以要记得他的好,韦阗心情放松想。“哎...”唷,他连忙收住音,怕打搅里面的皇上。
芜菁踩了他脚后跟,愤愤地朝另一个方向扬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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